第十九章 同榻
  蓝璎静静站在那里,落日余晖漫洒在她身上,是那么静谧柔美,仿佛若耶溪畔浣纱归来的西子。
  望着前面不远处的许嬷嬷,再看看身后的药铺,蓝璎心中就像有个鼓槌在胡乱敲打。
  默然静立片刻,她转身进入药铺。
  天黑之时,蓝璎重新回到蒋宅。
  东边偏屋里,那名男子仍是闭眼昏睡。蓝璎坐到床侧,动作熟练地揭掉离开前才换的香灰布条,用药酒清理过伤口,敷上金疮药,包扎好,再为他盖好棉被。
  她再次点着风炉,找到砂罐开始慢熬人参汤。
  然后她坐在炉边烤火取暖,一边看着药一边就着粟米粥啃干馍。
  夜半时刻,蓝璎迷迷糊糊正犯困,忽听到床上那人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她一个激灵,立刻从地上爬起,走到床侧去看他。那名男子闭着眼,嘴巴微微张开,不时冒出一个字。
  蓝璎听不懂,但心里却很高兴。她将男子扶住,慢慢喂他喝下一大碗人参汤。
  男子喝下人参汤,神情变得安定,躺下床后又沉沉睡去。蓝璎见他睡得安稳,加之今夜没有追兵来搜,终于放下心来。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窗照进屋中,蓝璎悠悠然睁开眼。
  怔了好一会儿,她发现自己居然睡在床上,怀里还紧紧抱着长长的结实的粗木棍。只是这木棍怎么摸上去暖和和的,还长着乱杂的毛?
  她猛地掀开被子,赫然看到一双男人的腿,一双长着黑色糙毛的男人的腿,一双修长的~裸~露的长着黑色糙毛的男人的腿!
  蓝璎彻底懵了,难道昨晚自己不仅爬到床上睡,还抢了那个男人的棉被,抱着他的腿,和他挤在一个被窝里?
  她用力晃了晃脑袋,闭上眼睛又睁开,仍不敢相信。
  可现实是,她此刻还懒懒躺在床上,而那个男人的一双赤脚就在她怀里。
  蓝璎腾身跳下床,快速把被子平铺好,并悄摸将那男人的腿往床里侧推了推。
  不动声色做完这些,她站在地上,双手紧紧捂着脸,深吸一口气,满心羞愧,恨不得立即找个地洞钻进去。
  “我的刀呢?”
  一个嘶哑的声音蓦地响起,把蓝璎吓得差点灵魂出窍。
  蓝璎望向床头,看到那名男子半仰着身子,单手撑床,目光紧盯着她,冷漠如冰。
  “我的刀在哪里?”他显得不耐烦,又重问了一遍。
  蓝璎撇了撇嘴,白了他一眼,从床尾拿出那把错金环首刀,轻轻丢到男子跟前。
  男子艰难坐起身,右手握住刀柄,缓缓拔刀出鞘。
  寒光一闪,他的脸色霎时变阴寒。
  他拿刀直直对着蓝璎,眉头深皱,厉声道:“你对我的刀做了什么?”
  蓝璎怔住,神情倔强地望着眼前的男子,泪水却止不住刷刷流出。
  她急步走到床边,用身体抵着刀尖,双眸瞪圆,恨恨道:“哼!我能拿它做什么?我拿它砍柴,你信不信?”
  男子默默将刀放下,眼神仍是冷冷望着蓝璎。
  蓝璎犹不解恨,用手指点了点他左肩,气道:“好了伤疤忘了疼,我还真没见过像阁下这般忘恩负义的人。如果没有我,你小子早死了,知不知道?”
  男子脸色略有缓和,沉重道:“所以昨日,你是拿我的刀给我剜肉清理疮口?”
  蓝璎昂着头,不屑道:“也用了菜刀,也用了你的刀,不过你的刀还没有菜刀好用。”
  男子默然望着她,脸色很是难看。
  过了会儿,他冷声道:“我身上还有匕首,应该比这两把刀都要好用。”
  蓝璎不相信,嘴里说着“没可能”,手却不老实往他右边怀里摸。摸来摸去,一无所获,又悻悻收回手。
  那名男子若无其事看着她,哑着嗓子,低声道:“在下边。”
  蓝璎掀开被子,满眼疑惑扫向他双膝上下,那里衣服贴着身子,瘪瘪的,怎么可能藏着匕首?
  她狠狠瞪了男子一眼,不高兴道:“你当我是傻子吗?哼,敢骗我!”
  男子嘴角微微扬起:“小娘子找错地方了,匕首在我腰间挂着。”
  蓝璎将信将疑,再伸手一摸,不仅在他腰间找到一柄小巧的匕首,还摸出一只沉沉的黑灰色钱袋。
  蓝璎扔下匕首,打开钱袋,待看到里面装的满满全是白晃晃的银两,两眼放光,简直喜出望外。
  她低头数着银绽,兴奋道:“你居然有银子,你怎么不早说!”
  男子淡然道:“出门行路,怎可不带银两?难道小娘子你是空着手跑出家门的?”
  蓝璎并不接他的话,只埋头拿走钱袋里五绽整银两,将碎银子连同钱袋一起丢还给男子。
  她振振有词道:“我的金钗和玉镯都卖给了药铺,才给你换回这些救命药。所以这些银子现在归我,我得赶紧去药铺把我的金钗和玉镯给赎回来。”
  男子颇有些意外,望了眼风炉上的砂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
  他伸出一只手,温声道:“扶我起来。”
  蓝璎疑惑地看着他,不由紧张道:“你的伤没好吗?还是站不起来?”
  男子静静望着她,神色淡定,温声道:“伤口无碍,只是我的腿麻了,动不了。”
  蓝璎的脸霎时红如晚霞,她赶紧低着头抓牢他的胳臂,小心扶他下床。男子下了床,拖着僵麻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到院中,迎着朝阳,眯起双眼。
  蓝璎跟着走出屋,远远望着他的背影。
  “既然你的伤已经无碍,我也该走了。金疮药和干净棉布,还有馍都给你放在屋里。对了,砂罐里的人参汤已经熬了一个晚上,你要记得喝。”
  见他静静站在那里,没什么反应,蓝璎松了一口气,赶紧道:“那我走了,你多保重。”
  蓝璎说完,抬腿要走,那男子却忽然转过身定定望着她。
  他道:“小娘子要去哪里?”
  蓝璎立即道:“我自然是回……回自己家。”
  男子道:“现下兵荒马乱,外边很不安全,你的家人或许早已离开。”
  蓝璎道:“不是的,我的家人一直都在等我,我今天必须回去。”
  男子又道:“小娘子家住何处?某送你回去便是。”
  蓝璎急忙摆手:“不用,不用,大官人的伤还没好,自己多保重就是,不必担心奴家。”
  昨日已经失约,今日她是一定要回宫的。如果继续跟着这名男子,不知道半路又会出什么岔子,所以绝对不可以再跟他纠缠不清。
  蓝璎有意避着他,说话时不觉又向外走了几步。
  那名男子却没打算轻易放她走,拖着仍然僵麻的腿,快步来到蓝璎面前。
  他认真打量着她,本来威肃的脸竟有几分柔情,眼里似乎藏着一抹笑意。
  男子本就长得英挺俊美,此时面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说话也不再是冷冷冰冰,倒比昏睡不醒时还要好看。
  蓝璎看得痴迷,不禁有些心慌:“官人还有什么事?没有的话,奴家这就走了。”
  男子望着她,郑重道:“小娘子的救命之恩,某在此谢过。”说着,他便双手合揖,俯身朝她深深一拜。
  蓝璎退了一步,摆着手憨笑道:“举手之劳,官人不必客气。”
  那名男子再向前一步,伸出手轻轻按住蓝璎的肩。
  他神色凝重,慢慢道:“小娘子勿用怕羞,某是个明白人,定会对自己所做之事负责。想你我二人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达三日之久,且昨晚你我已同榻共眠,无有夫妻之名,实有夫妻之实。小娘子的终身,某万万不敢误,某愿娶你为妻。”
  蓝璎脑中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男子说的每句话她都懂,但是……他是说他要娶她为妻?叫她不要怕羞?
  蓝璎的双眸瞪得又大又圆,怔怔望着眼前的男子,脸色绯红如霞。
  她又惊又喜,又慌又怕,脑子乱糟糟如一团乱麻。
  自从入宫后,蓝璎从没想过,将来有一日会有一名既长得好看又英勇威武男子说要娶她为妻……
  不敢想,不敢想,但想一想其实还挺美滋滋。
  男子稳稳捏着她的肩,眸底有星辰闪烁。
  他沉着道:“自今日起,就委屈小娘子跟在某身边,等他日大事得定,某定带小娘子回家拜礼成婚”
  蓝璎更加发懵,他这是要与自己“先兵后礼”,做一对露水夫妻?
  他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要“得定”后,才能带她回家正式拜堂成亲?
  蓝璎心里觉得委屈,眼泪像断了线的水珠子,一颗一颗往下掉。
  她变卖掉姑母送她的石榴金钗和堂姐蓝娉婷送她的翡翠玉镯,就只换回一瓶金疮药,一支瘦短的人参,一小罐药酒,几条干净的白棉布和一小包硬邦邦的干馍。
  她费尽心力,就是用这些东西才堪堪救回男子的性命。
  熬了两天两夜,肚子饿了只能啃干膜,口渴了只能喝冷粥,困了只能睡柴堆,冷了只能烤炉火,吃了二十五年来从未吃过的苦,结果他却是这样来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他的救命之恩是让她以身相许,不计名分,跟他做一对露水夫妻,一起亡命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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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主依然没有姓名,女主没见过世面,已经快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