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不自由,毋宁死啊。”时九柔眨眨眼,扑哧笑出声来,“说笑的了,我想着生来一辈子,总不能困在一小方天地,就是想看看苍流的风土人情。”
  她之前在东宫的琉璃鱼缸中仔仔细细想过这个问题。
  最初依附太子,是怕凌绮雯或者别的什么人想吃掉她。后来小宴上的事情后,她不怕有人打她主意要吃她了,每日有人换水,有人投喂,甚至还能撸猫观赏美男子出浴。
  趁着太子没倒台之前,得过且过的话,仿佛也是一种不错的活法?
  但时九柔毕竟不是真实的鱼吧,她想走不仅仅为了苟命,期间也有再而为人的一点点小愿望。
  还有……有一点对朝夕相处的小太子的恻隐之心,存了一点想改变他悲惨命运的私心。
  不自由,毋宁死。太子胸中默念回荡,他抬手轻轻搭在自己的肩头,那上面空空如也,又分外沉重。
  她眼睛中亮如星河,宛如春风。
  唔!
  时九柔手上忽然无力,回过劲来内窥体内,只见灵韵池中再次濒临枯竭。这次比上次时间长点。
  她不想在太子面前化鱼,那不仅仅是生命问题,还是终极的社死。
  咬了咬牙,她站了起来。
  太子抬头看她。
  “殿下,我忽然想起!我家小妹约了一会来见我,我得回去了。”
  “孤送你?”
  时九柔摆手,她歉然地行礼,指了指远处一处小渡口,“不用了殿下,我还要更换衣物,租舟走内河水路更快些。殿下先别过了。”
  她疾行而去,黛色背影如林中奔跃的小鹿。
  “二小姐习的什么幻术?”
  帝京贵女多少都会一点,强身健体罢了。
  时九柔头也不回,只扬声一句:“水系!”
  她身影隐在小舟里,太子手握长杆,唇角勾起,莞尔一笑。水系……甚好!
  他握住怀中火系的中品珍宝,若她习水,下次有机会见面的话,或许可以送她一样佳品珍宝。看她每次出行狼狈的模样……也怪不容易的。
  第31章 也许会发现太子净……
  帝京东西两市之间有一条内河水道, 偶尔会有小舟两市摆渡,特别是运送一些西市的东西去东市。
  时九柔运气不差,正好遇上一艘小舟要途径,她上了舟掏出一把铜板给船家, 当驶过了这段水域后便下船, 再就近寻一处刻下一枚穿梭的符号, 直达照花坊她事先租好的客栈前。
  按水系幻术境界来看,时九柔当前正是第四境界入门, 在鲛族中资质平平,但康健全盛时期的她在整个水系幻术师中算是不错的水平了。因为鲛族一旦可以化人,就是第二境界了, 寻常人族却要从零境界入门。
  第四境界的鲛族,用于短途穿梭的符号最多同时可以绘制四枚, 若是能进阶突破到第五境界, 可以绘制八枚……到水系最高的第九境界, 则可以遍苍流任意穿梭, 如入无人之地。
  时九柔将银钱和行头放好,又传递回东宫, 瘫在碗底大口大口吸食灵气来恢复身体。
  她又整整休息了一夜, 第二日沐浴在秋日暖阳中缓缓醒来,毕庄定点来换了水喂了食, 才察觉出太子整夜未归。
  第三日、第四日……一连好几日,太子都没有回过东宫。
  当时九柔再次迎着初升朝阳醒来时, 有点怅然地想着太子怎么还未回东宫, 灵气都变得沉闷,不如他在时的新鲜好吃。
  她迷迷糊糊地数了数日子,回想起在佩安侯府时佩安侯曾说, 小鎏氏要七日后招命妇女眷入宫一同为皇帝祈福,可不就正是今天了。
  想到这个,时九柔立刻精神起来,用灵气封了寝殿,再拔出两根灵气小管,虚无的小管子穿透房顶,架在朱色瓦片间替她看着东宫外的动静。
  没过多久,明阳宫外前道上一架一架的马车驶来,时九柔看见少说有二三十位穿着浅色素衣的命妇女眷朝着鸾凤阁行去。
  ······
  鸾凤阁中,凌绮雯坐在小鎏氏身边的绣墩上,跟着小鎏氏小口小口地抿着红枣桂圆茶。
  她实在是不想再去佩安侯府了,进了几次宫也没有见到太子。
  关于太子的不利传言好似雨后春笋一般忽地传遍了大街小巷,她还在等凌渡海的传信,不过她心里已经暗暗筹谋要将太子这枚棋子舍去了。
  只不过被夺了监朝权罢了,太子居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意志消沉下去,心志脆弱至此,怎堪为父亲大人利用。
  凌绮雯心底有尖锐的声音响起,她惋惜而怨恨地责骂太子迂腐懦弱,若是让她在太子的位置上,她肯定愿意与凌家联手,哪怕先将皇帝弄死自己上位也好。
  太子倒好,疏远了凌家又得到了什么?呵!还不是被他那君父收回了权柄。蠢得很!
  凌绮雯端着热饮子,袅袅升起的热气熏得她眼前雾气蒙蒙。视线中小鎏氏霜色的裙角垂及地面,她心里又生出浓重的讥讽之意。
  踏着亲姐姐大鎏氏未凉的尸骨上位的小鎏氏在这里装作什么深情厚谊,她配吗?太子不知当年真相,她却从父亲那里听说过。
  若是太子这棋废了,那更好——如法炮制杀了小鎏氏,夺了小皇子来作凌家的傀儡,父亲的宏图大业,指日可待。
  小鎏氏瞥见凌绮雯双目失神,捧着杯子的手指泛红,出声温柔嗔道:“你这孩子想什么如此入迷,小心烫到手!”
  凌绮雯回过神来,将杯子放在身侧,撒娇讨好道:“绮雯只是在想陛下什么时候才能转好,替姨母担心着呢。”
  小鎏氏对凌绮雯比对太子纪少瑜更多几分真心,她膝下无子,听着凌绮雯的撒娇,心里顿时一软,温声问:“累了吗?”
  “绮雯不累。”凌绮雯小口叹气,蹙眉絮絮道,“姨母,怕是表哥恼了我了。这些天进宫来都不曾见到他,他如今卸了任倒逍遥快活了,整日与佩安侯在一块,肯定是听了佩安侯的念叨,疏远我了。”
  “你还小呢。帝京好儿郎如此多,你何必挂心在他身上?”小鎏氏还想借着凌家的势力为自己的皇儿护航,她之前想借凌家联姻让陛下忌惮太子,如今这招用不上了,那何不再为凌绮雯寻一门权贵。
  周定鹤进来禀告命妇女眷已至鸾凤阁前厅,只待小鎏氏去主持。凌绮雯扶着小鎏氏起身,周定鹤跟在她们身后,他细白的手悄然从袖子中探出,幅度很小地比划了一下。
  小鎏氏带领二三十位命妇与女眷在专门收拾的一间道堂里,对着神像与昭赟王朝先祖昭曦神君像,净手、焚香、冥想祷告整整六个时辰。
  按流程,接下来鸾凤阁宫人该去各个皇子公主殿中请他们同来做第二道。诸位命妇等候时正好凑在前厅用茶点垫垫肚子。
  小鎏氏神色戚戚,几位低位嫔妃所处的小殿下陆陆续续到了,不知下面哪一位夫人瓮声道了一句:“诶,怎么不见太子殿下?”
  请来宫中的大多家住照花坊中,流言疯传了几日,她们家中主君都持观望态度,也嘱咐她们出门在外不要乱嚼舌根。但这不意味她们自己心底没有想法。
  听得这声起,更有一位大胆的夫人嘀咕了句:“我昨日似还在葳芦轩看见了殿下,也不知是不是我眼睛花了。”
  这时去东宫请人的莨大姑姑在众目睽睽下进来跪下,脸色灰如土色,她本应该是很老练体面的姑姑,此刻却犹犹豫豫地张不开嘴。
  小鎏氏捏着帕子,朝门外略一张望,焦急问道:“莨儿你怎么不说话?太子来了吗,已有些迟了……”
  下面坐着的命妇们面面相觑,城府深的垂眸不去看,性子刚直些的面上已经替小鎏氏不忿起来。
  莨大姑姑面色一苦,她以额点地,颤巍巍地说:“太子殿下根本不在东宫里,宫人们说他一连几日都未回来,殿下他似乎一直同佩安侯在宫外同吃同行……”
  “住口!”小鎏氏凌厉呵斥道,“你这刁奴乱嚼什么舌头根子。太子他一向守礼孝顺,陛下重病,太子怎么会出去玩乐?定是你在那里臆想着胡言乱语!”
  莨大姑姑哀嚎一声,不敢起身,头砰砰撞地,一个劲地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换个人,再去请!是不是你失了本宫的体面,惹得太子不快?你跪出去!”
  诸人一看小鎏氏如此和善温柔的一个人满面怒容,又看鸾凤阁最体面的莨大姑姑额头都磕破了皮,忍着泪膝行向殿外,心都纠成一团。
  她们中有些也是继室,特别能理解后母难为的苦楚,想起自己家里跋扈的嫡子女,一颗心更要偏着小鎏氏了。
  三人成虎,风声树影。原来太子真的心性大变,不少命妇都暗暗决定待回家后要跟自家夫君通气,这般脆弱不堪又嚣张跋扈的太子殿下,怎么能再支持他做储君呢。
  沛国公夫人是鎏氏偏支,夫家位高权重,连忙安抚小鎏氏莫要动怒,为腹中皇子考量。
  她这话一出,很多命妇倏地眼前一亮,太子不成了,皇后腹中还有一位嫡子。思及此处,期盼陛下快些恢复的心都真切了不少。
  胡国公夫人附和道:“莨大姑姑一向稳重,不会信口胡说的。娘娘着人查一下出入记档便知,怕是太子殿下真的不在宫中。”
  沛国公夫人看了眼滴漏上的时刻,劝道:“是啊娘娘,时刻将至,不如咱们先开始?”
  “也好,先开始吧。”
  小鎏氏本就神色低落,又发了通怒,脸色更差,她用手揉了揉额角,让莨大姑姑先起来,让周定鹤去查档。
  凌绮雯上前扶她,余光瞥见周定鹤离去,她忽地脚下一崴,泪眼汪汪地看着小鎏氏,“姨母……”
  小鎏氏做足慈祥模样,立即道:“你去偏殿歇着吧,本不差你一个。”
  这第二道比第一道要庄重些,有诰命品级的夫人和宫中小殿下们才有资格,她们带来的家里小姐已先被安置在另一处,凌绮雯本就不该来,只是小鎏氏有心抬举她,几乎给了她公主的体面。
  凌绮雯作痛苦色,落寞离去。
  ······
  时九柔笔直地提着灯笼立在鸾凤阁厅楼外,手握在灯笼提柄上,气得她灵气波动不稳,险些一个大力捏断了漆面木柄。
  她在东宫听不见鸾凤阁里发生的事,便化成人型,用了一次龙鳞面/具的能力,捏了一张平平无奇的宫女脸,是那种不管看多少遍都记不住的面容,悄悄替换了一个鸾凤阁的宫人。
  时九柔在鸾凤阁外站了很久,一直用灵气小管去听里面发生的事情。
  小鎏氏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她的眼睛恨不得无时不刻盯在太子身上,会不知道太子已经好几日不在宫内了吗?
  还有那个莨大姑姑,分明进去前还是眉梢带笑,一进去就哭得像死了亲妈一样委屈。主仆二人狼狈为奸,一丘之貉,唱南曲似的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双双应和,就怕不能将太子泼一身狗屎。真是恶心他母亲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时九柔终于明白小鎏氏想做什么了,她不是想替皇帝祈福,她是在借着女眷的口向她们背后的权臣贵族传太子的小话。
  时九柔心里愤怒,也许是她看过原书的原因,或者是她受太子灵气恩惠的缘故,她之前瞧着太子神志清醒异常,绝不会跋扈放浪。
  这种莫名的信任感,时九柔也不知从何而来,她莫名地相信太子心中自有定数。
  门咯吱一声被从里面推开,凌绮雯踱步走出。时九柔余光随她身影而动,瞅准凌绮雯走去的方向,她借口向身边同伴说要去更衣,悄悄跟了上去。
  时九柔隐去自己的气息,藏在凌绮雯闪身进去的偏房外十余步的一处角落。这么近的距离,她开一只灵气小管,不怕被凌绮雯发现。
  管中传来一个阴柔偏中性的男声,极好辨识,是周定鹤的。
  “我、我真的可以叫你阿雯吗?”他声音发颤,听来极为激动,似是不可置信。
  另一道娇腻的女声自然是凌绮雯,她道:“自然可以。你如今是真的没什么瞒着我了吗?我早告诉你了,你主子她从没把你当人看过,而我……呵呵,可以让你当个真正的男人。”
  时九柔:嚯——这么刺激!?
  “什么主子,她觉得我只是她的一条狗,还是条阉狗罢了!你和将军才是我的主子。凌家真的有重续残根的幻术吗?”
  “不,你的主子只有我。”凌绮雯一顿,“当然有,你乖乖听我的话,待父亲大人回来,我就替你要这个赏赐。到时候你就能堂堂正正入朝为仕,权倾天下,岂不美哉?”
  “对了,安插在太子那的眼线怎么说,他是不是真的成了废棋?那个眼线牢靠吗?”
  “的确如此,他日日带着浣瓶出去。阿雯,我按你教的给他灌了水蛊下去,他不敢骗我。”
  “父亲暂时不能归京。兹事体大,待父亲大人给我传信,我们再作下一步打算。”
  内奸原来是浣瓶?时九柔猛睁圆眼睛,太子近来一直带着舟崖和浣瓶二人在身边,奸细竟然他在身边,也不知太子察觉了没有。
  管中周定鹤与凌绮雯算计了一番太子和小鎏氏,时九柔又听了点昔年宫闱的龌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