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非常遗憾
  云殊一直觉得无甚所谓。
  皇室骨肉相残也好,战场你死我活也罢,哪怕是今时今日,未败而先降,他其实也并没有秦恒他们想得那样愤怒。于他而言,这世上阴暗龌龊的东西太多,在皇陵、在战场,甚至早在记忆中已经模糊的冷宫,他见得太多、看得太多,也就习惯了、漠然了。
  原以为这一世也就那样,为大盛死在战场上,没什么好遗憾的。
  直到遇见她,失去她,再失而复得,他才知道如果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他一定会非常、非常遗憾。
  “青儿……”
  薄唇轻启,低沉清冷的嗓音带着入骨缱绻,他抬手,对着女子微张开手臂,下一刻,小家伙便乳燕投林般噔噔噔扑了过来。
  “小心!”
  云殊蹙眉,及时扶住她的腰,然而那两条柔若无骨的小手又顺势缠了上来。
  魏青棠埋在他怀里深深吸了口气:“呼……阿殊,我回来了。”
  云殊凝视着她的脸庞,胸腔中发出低低一声:“嗯。”
  “不止我回来了,外祖母也回来了,万幸她老人家平安无事……”魏青棠说着,又狠狠在他身上吸了一口,天知道这些天她有多想他,在那反贼窝里,整日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对露了马脚掉脑袋。
  如今终于回到他身边,悬了几日的心都落了地。
  可她不提岑老夫人还好,一提,云殊顿时想起她擅作主张跑到敌营去的事,墨眸顿时一暗。
  “知道怕了?”
  低沉的嗓音带着不悦,魏青棠一个激灵,立时明白他在恼什么。
  于是赶紧转移话题:“阿殊阿殊,我这不是没事吗,而且你知道吗,还是你身上的龙涎香气好闻,这几天在反贼窝里,那些男人身上的汗臭味都快把我熏死了!”边说边作出苦兮兮的小脸,企图勾起这杀神的怜惜。
  云殊果然怔了一怔,探手覆上她额头:“吃苦头了?”
  他语声微沉,两道修眉不禁拧起,魏青棠见他当了真,又赶忙摇脑袋:“没有没有,我在那边吃得好也喝得好,阿殊你别担心……”话虽这么说,但在男人愈发压迫性的目光下,她还是叹口气,老老实实摊手道,“好吧,我坦白从宽了,那里的饭菜是真不好吃,连陶风一顿早饭也才两个白面馒头和一碗稀粥。还有那里的床,硬邦邦的,一点也不像这里的软和,那些壮汉个个五大三粗,说话也粗俗,长得还比不上秦恒养眼……”
  小家伙叽叽喳喳地说着,云殊听她抱怨得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日常,这才松开了眉头。
  只有秦恒刚走上来就听见那句“比不上秦恒养眼”,嘴角一抽,忍不住问方城:“我长得很寒碜?”
  方城茫然道:“没有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秦恒幽怨地望了眼自家王妃的方向:“看来在王妃眼里,我已经相当寒碜了。”要不然怎么会拿他跟反贼比!
  魏青棠抱着云殊说了会儿话,困意就袭上来。
  她刚才说得那些或有夸大之词,但有一句是真的,那就是没休息好。
  一方面是提心吊胆害怕被识破身份,另一方面是挖空心思想早点离开,这会儿见了云殊,最初的精气神一过,疲倦就如潮水涌上,她打了个哈欠,努力想睁大眼睛,却发现眼皮沉得根本掀不开。
  这时,膝窝一沉,她被什么人拦腰抱起来。
  接着云殊的嗓音如同催眠曲般在耳畔响起:“睡吧。”
  魏青棠咕哝一声,再也忍不住缩在男人的怀里睡过去。
  秦恒:“……”
  方城:“……”
  本以为主子王妃几日不见,应该小别胜新婚的,结果这一转头就睡过去,还真是出人意料。
  “主子——”方城毫无眼色地走上去,被云殊冷眼一扫,顿时定在当场。
  杀神看了眼怀里睡着的女子,又淡淡瞥了眼秦恒,那意思很明显了,备车。
  秦恒立马点头,并拉扯着没什么眼力劲的同僚离开。
  很快,一辆青布马车从城楼下驶出,一路疾行,朝着岑府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谢阁老和英国公心事重重地走在大街上。
  洛阳街道空无一人,两人身为大盛朝的重臣,一文一武,却都是满脸凝重。
  “老夫是真没想到,太后她……真就下了这样的旨意!”谢阁老沉声说道,语气中满是痛悔。割城、让地、和谈,这样的手段已经不是第一次使用了,早在五年前西疆大举进兵,这个全无政事经验的老妇就干了一次,只是那时他们还能说国弱民疲打不过西疆,但这次呢,宸王坐镇、寸地未失,结果她还是不战而降!
  英老国公冷笑一声,许是太过恼怒,脸上也折出道道褶子:“原本我以为困兽之斗,我方败局已定,但宸王他以一己之力独撑四天,叫那群反贼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至今已成颓势!这种情形下只要朝廷增兵,在外打援,别说守住洛阳城,就是全歼敌军也未可知!谢阁老,你可还记得送出去的求援奏折上,老夫是怎么写得吗?”
  谢清泉一愣,杨肃字字道:“天纵良机,绝不可失——结果呢!”
  二人相对无言。
  谁想得到,朝廷竟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就白白把洛阳城送给叛军。
  “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有用了,英国公,还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谈吧。”谢阁老叹息道,杨肃长袖一摆,“还有什么好谈的,太后不是派了庄少卿为钦差使臣吗,就让他去谈吧,割城、让地,还赔兵马,左右也不过是赔多赔少的问题!”
  谢阁老道:“赔多赔少也是问题,如今国库空虚,户部的余粮恐怕连一场大仗都难以负荷,若再像之前那样赔偿,恐怕要掏空库底了。”说着长长叹了口气,这几年的情形没人比他更清楚了,连年大旱,百姓颗粒无收,太后和晋王为给西疆纳贡又横征暴敛,闹得是天怒人怨,他真怕再这么下去,不等阀军攻破京城,百姓就先造反了。
  这一点杨肃也清楚,他虽恼恨太后晋王的倒行逆施,但毕竟效忠朝廷这么多年,因此沉默一阵,说道:“实在不行,只有再去求宸王了……”
  “沈阀朱阀以及慕容阀当年受过宸王招揽,最是忌惮他,若他肯出面,兴许还有的谈。”
  谢清泉愣了一愣,愁眉道:“也只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