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这个小的
  考官席上,听说谢阁老到了,一众官员们俱都又喜又惊。
  何知府当先迎出来道:“谢阁老,您怎么过来了,下官们有失远——!”他迎字还没说出口,就被谢清泉冷声打断,“本阁此来是为童生大比,废话少说,把答卷呈上来吧!”
  这位阁老在朝中可是说一不二,何知府不敢再客套,急忙叫人把答卷呈上。
  谢清泉随手翻开一页,只见里面字迹工整,是一手标准的簪花小楷,再翻几页,丝毫没因时间仓促有潦草之态……他眉毛轻扬,似乎有些意外,那何知府察言观色解释道:“这份答卷便是云琅的,全文共默一千七百余字,无一错处,下官等一致认为最优,不知阁老您意下如何?”
  谢清泉闻言一惊:“无一错处?”
  何知府道:“对,无一错处,下官和岑大儒、以及各位大人反复核对,确定无错。”
  谢清泉顿时有些说不出话了,一个五岁的孩童,能在这么短时间内默出五篇佳文,且无一错处,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
  “漏题、肯定是漏题了!”唐如海的嚷嚷声夹杂在东林书院的骂喊声中传过来,谢清泉却只摇头。
  别说以岑之陵的骄傲根本不会这么做,即便会,那五篇选文里有一篇《天工开物》,是他近期才作出来专为童生大比之用,从未给人看过。所以,不可能漏题、也没有舞弊,那只剩一种可能。
  那孩子,能过目不忘!
  谢清泉回头望过去,琅琅已经被魏青棠抱起来,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他神色天真无邪,仿佛一个无忧无虑的孩童,谢清泉却心头一动,一个不该冒出来的念头划过心头。
  双生不祥,迟早要去一留一,若是他日回京,那就留下这个小的……
  “阁老、阁老?”何知府连唤两声,谢阁老才回神,他若无其事道,“咳,把其他答卷呈上来吧。”
  就在考官论判时,魏青棠也带着孩子回到观众席。
  云殊早已起身,一身银灰大氅如雪,他就那般静静站在那儿,便宛如一幅绝美画卷。
  魏青棠嘴角不自禁勾起,快步走过去:“阿殊,我回来了!”
  男子沉静地看着她,抬手,捋起耳边一缕碎发:“迟了。”
  魏青棠眉梢轻扬,朝着谢阁老的方向瞥了眼:“嗯,是迟了些,不过这可不能怪我……”谢清泉不挡驾,她也不会迟到,但也亏得这位折腾,否则她还不知道那些人的真正目的。
  遂将发现的一切简要说了,秦恒震惊道:“王妃的意思是这些人早杀了真正的考生,然后用易容术改头换面,顶替考生入场,其真实目的是想在此围杀官员?!”这要是真的,今日全州府的官员都齐聚于此,一旦被杀,不止是洛阳,整个州府都会落入他人之手。
  云殊目光微闪:“没那么容易。”
  魏青棠点头道:“是啊,今天这么多官差,他们就算想动手也得先接近考官席……不过也还好,我把谢阁老请过来,他们应该要沉不住气了。”
  待她说罢,秦恒朝着场中看去,果然发现假郑东和几个考生私下交换眼色,都带着两分急切。
  谢清泉这样的身份地位,足以成为他们的头号靶子,只是正因为他的特殊性,论判完后,极有可能被官员们请去后堂安歇,那时,再想接近就难于登天了!
  假郑东犹豫片刻,昂然道:“谢阁老、何大人,我想一睹最优者答卷,请恩准!”
  语毕,李童等人也跟着附和。
  “小人也想看一看岑家小少爷的手笔!”
  “不错,能击败唐小神童,定然非同凡响!”
  “求大人恩准!”
  这一番话说出来,又有三名考生露馅,云殊淡淡瞥了眼秦恒,后者会意将人记下,不过他犹豫道:“主子、王妃,这里人多,我们的人手又不足,要不要亮明身份叫官差抓捕?还是……”
  秦恒绞尽脑汁在想不把事情闹大的情况下解决,魏青棠勾唇一笑:“别担心秦侍卫,有人会帮你的……”
  她声音刚落,就听谢清泉高声道:“好,老夫的评断同众考官一致,既然有人存疑,那就上前来看吧!”
  秦恒眼皮子一跳,想不到王妃说得助力就是谢阁老。
  这老臣当真是一身傲骨,这么大年纪了还以自身作饵,诱那些人上钩……
  就在秦恒对他的敬佩之心暴涨时,魏青棠轻飘飘一句:“为不惊动贼子,我没同谢阁老说明,所以待会儿还请秦侍卫多护着他,别让老人家受了惊吓。”
  秦恒张口结舌,云殊也侧过脸来,深深看了她一眼。
  魏青棠:“……”
  她又没有公报私仇,是真的为抓贼着想啊!
  这时郑东、李童等人已进入考官席,秦恒也带着方城竹一从背后绕过去。
  琅琅睁大眼睛,等待着那些考生们看见自己答卷时的震惊表情,哪知眼前一黑,却是娘亲蒙住了他。
  “娘亲?”小团子微侧过头,脑袋上打满一串问号。
  魏青棠轻声道:“待会儿场面血腥,别看。”
  说着又去瞧昭儿,那孩子也一霎不霎地盯着考官席,只是和琅琅不同,他的眼神戒备又嫌弃,看了片刻问云殊:“你的人能行吗?”言语之间,竟是毫不客气地质疑秦恒三人能力!
  云殊对他的挑衅也见怪不怪了,目光沉静地看他眼:“若不行,你去?”
  昭儿唰地站起身,小脸紧绷:“我去就我去!”
  说完要冲出去,哪知考官席上一阵骚动,有几个官员踉跄而出,可不等引发什么轩然大波,何知府便快步出来宣布:“今日童生大比暂且到此,诸位请离席吧。”
  一片哗然,考生和家眷们都一头雾水。
  魏青棠和云殊对视一眼,知道这就是局面已经控制下来了,只是秦恒三人手脚够快,能在没引发任何动静前把人拿下。
  “宸王、宸王妃,这是……”岑家大爷二爷带人过来,面上均是疑惑。
  魏青棠福身道:“大舅舅、二舅舅,没出什么事,你们先回吧,至于外祖父他……”她看了眼考官席,岑之陵不巧也在上面,便道,“稍后我同阿殊会一起送老爷子回来的。”
  有她这句话,岑家人就放心了。
  魏青棠低头看着两个孩子:“昭儿,琅琅,你们也随舅祖一起回去。”
  “不嘛娘亲,琅琅……”小团子奶声奶气地要撒娇,云昭一把抓住他的手道,“走。”
  昭儿懂事,知道母亲有要事才会送他们离开。
  只不过临走时狠狠瞪了眼云殊,仿佛在警告他要护好他娘。
  把岑家人和孩子们送走,魏青棠和云殊才来到考官席这边。
  果不其然,里面一地狼藉。
  那假郑东一伙人入席就动了手,只是秦恒他们早有准备,一把扑上去将人摁倒。可饶是如此,那假郑东也拔了刀子,锋利无比的刀尖从谢阁老喉咙口滑过,吓得他神色大变……
  “诶,你们是什么人,怎敢擅自入内?”一名官差喝斥,那谢阁老正惊魂未定地坐在一边,被一众官员包围。
  闻声下意识望过来,看见魏青棠那张笑眯眯的脸勃然大怒,推开官员径直冲过来。
  “你——好你个妖妇,竟敢利用老夫!”谢阁老气得横眉怒目,头发丝儿都竖起来了。
  他也不是傻子,一进来就遇刺,再联想到先前这妖妇哄骗他的话,顿时明白自己被当了靶子。
  魏青棠笑着安抚:“谢大人请息怒,妾身这也是权宜之策,原本这些歹人的目的是在场所有大人们,如今只惊吓谢大人一人,岂非很好?”
  谢清泉气极反笑:“如此说来老夫倒该谢谢你了?”
  魏青棠摇头:“那也不必。”
  “哼!”谢清泉重重拂袖,那怒发冲冠的模样已是几十年未有过,连何大人等一众官员都看呆了眼。
  云殊蹙眉,淡漠的目光在席上扫了一圈:“人呢?”
  “主子,在这儿!”秦恒把人押过来,假郑东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木条,嘴角涎血。
  “这厮被擒之后就想咬舌自尽,幸好发现得快,没死成。”秦恒说道,心里也暗暗吃惊,这假郑东的身手不错,而且被擒之后立即自尽,毫不犹豫好像死士一般。
  云殊嗯了声,垂眸看着他:“你主子是谁。”
  那平淡的语气却有不容置疑的压迫,秦恒取出假郑东嘴里的木条,假郑东咧嘴一笑,阴毒地看着他:“主子?我没有主子!”
  云殊也不和他废话,只一挥手,身后竹一上前,一刀下去直接将琵琶骨锁穿。
  “啊!!!”
  一声惨叫,那假郑东肩头血流如注,何知府变色道:“这、你们不能擅用私刑!”
  可惜没人理会他,竹一又一刀将另一侧琵琶骨锁穿,假郑东痛苦伏地,扭曲的脸庞无比狰狞:“你们……你们这群朝廷的走狗……鹰犬……得意不了多久了……我、我们阀主很快就会……”话未说完,头一歪忽然倒地。
  秦恒大惊,急忙去探:“坏了,他服了毒!”把人翻转过来,只看假郑东脸色紫黑,身体也像被什么腐蚀般发出滋滋声,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就融为一滩脓水。
  众人屏息凝气,有胆小的官员吓昏过去。
  魏青棠也深深吸了口气,这样厉害的毒,能在顷刻间把人化为脓水,实在可怕。
  场中一片死寂,就在这时,忽有一名官差跌跌撞撞冲进来。
  “大老爷,不好了、出事了!外面……外面……”
  他指着席外,脸色极度惊恐,“打起来了、外面打起来了!”
  随着他的话落,一阵嘈杂由远及近,接着是刀兵声、喊杀声,竟连绵成片!
  “冲啊!”
  “杀了狗官!”
  “夺下洛阳城!”
  “……”
  何知府面色唰地雪白,他听着那愈逼愈近的厮杀,唇齿发抖:“是反贼……反贼他们打进来了,他们打进来了!”
  天下战火纷纷,洛阳城也不能幸免,只是此地为要塞重地,朝廷拨了三万守军,城中布防亦是铁桶,所以何知府根本没想过反贼能打进来!
  魏青棠也惊愕地去看云殊,后者墨眉微蹙,薄唇缓缓吐出几字:“里应外合。”
  恍然大悟,对方是趁着童生大比吸引所有目光,故意派出死士刺杀,同时在城外举事,其真正目的是拿下洛阳城!
  “坏了,昭儿和琅琅!”
  魏青棠焦急抬头,就在不久前,她才让岑家人把他们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