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软
  郑娘子神色有些恍惚,似震惊,似困惑,呆呆地福了下身,又扭头望了望丈夫,似乎还是觉得很诧异。
  魏青棠眉梢一挑,默默将这异样记在心底。
  郑家夫妇赔完礼后走了,岑家大爷和二爷对望一眼,明显都松了口气。
  魏青棠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童生大比在即,官府还要仰仗岑之陵做主审官,所以苦主都撤了状子,他们当然也不会追究,顺势就把岑烨给放了。至于那具无名尸体,恐怕就要成一个悬案了。
  “好了,既然烨儿无罪开释,总是一件喜事,这样吧,赶快回府把这好消息告诉老太爷老夫人他们,再给烨儿洗洗尘,去去晦气。”岑家二爷道,此提议立刻得到了大哥的附和。
  魏青棠和云殊相视一眼,虽都觉得此事蹊跷,但兴致头上也不忍泼他们冷水。
  她道:“既是这样那二位舅父和烨表兄先回去吧,我与阿殊再去购置些粽叶,给烨表兄去去晦气。”
  于是就这般,岑家人先回,她和云殊上了马车。
  不过并没有去购置所谓的粽叶,而是追上先前离开的郑东夫妇,道:“郑大哥,妾身有些话想单独同令夫人说说,可以吗?”
  郑东看了眼身边的娘子,和气道:“当然可以、当然可以。”他走到前面去等,魏青棠握住郑氏的手,轻声道,“郑娘子,你别怕,我是想问问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郑氏可以说是这件案子从头参与到尾的关键人物,此刻被问,却突然激动起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天夜里相公明明在那间屋中休息,我半夜过去明明也看见了他的尸体,可是怎么突然又没死、又活过来了,我真的不明白!”
  死而复生这种事情当然是不可能的,魏青棠目光微沉,低声问:“那你觉得,你现在身边这个人,是你的相公吗?”
  郑氏茫然地看着她道:“是吧,我相公就是这副模样,只是感染了风寒嗓子有些哑,当然是他……”说着闭上眼,神情疲惫地挥挥手,“夫人,这两天出了太多的事情,我实在有些累了,告辞。”
  说罢走到相公身边,夫妇俩一道离开。
  魏青棠回马车里跟云殊说了,皱眉道:“阿殊,我总觉得这事儿透着诡异,但又说不清楚,就是很不安的感觉。”
  男人眸色微深,抬手揉揉她的头:“别怕,我会让秦恒留意。”
  她点点头,顺势靠上他的肩膀:“嗯,等这次童生大比完了,我想回西疆一趟。一来是父王和母亲还不知道我没死的消息,二来大盛现在乱成这个样子,也有一部分西疆的原因,我想劝他们先停手,别再挑起战事。”
  云殊闻言眉梢一挑,看着她问:“不恨大盛?”
  若不是云奕逼迫、明武帝默许,她如何会远走他乡五年,吃尽了苦头。
  别的不说,光是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其中辛苦就不言而喻。
  魏青棠听罢却扬起唇,笑着望着他道:“想听真话?”
  男人颔首,她歪头想了会儿,道:“说不恨是假的,老四抓了我二哥威胁我,你父皇更是屠了我义父满门,但恨又能怎么样,义父生前念念不忘的是南阳百姓,我二哥悲天悯人更不愿见战火荼毒,所以,要是为此攻打大盛,我估计百年后第一个不放过我的就是他们。何况西疆士兵的命也是命,我身为他们的圣女,也不该让他们为我去送死……”
  这一番话说下来,男人清冷眼底愈发深邃。
  他伸手捋了下她的额发:“心软。”
  魏青棠笑了笑:“心软就心软吧,阿殊,说实话,我是真的有些累了,这些年不停地奔波,我们好像没过过几天安稳日子。所以我想要是哪天天下太平了,你、我,带上昭儿和琅琅,找个安静的村落里呆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肯定会很幸福。”
  云殊没有回应,以如今的局势,哪怕是他也不敢轻言天下太平这天什么时候会到。
  他默然凝视她两秒,伸手,将人揽进怀:“洛阳事毕,我陪你回西疆。”
  魏青棠一怔,想说你不能陪我,因为京城危在旦夕,若是被乱军攻破大盛可就完了。
  但话到嘴边,看着男人淡冷神情中的不容置疑,又不禁咽了下去。
  “到时候再说吧……”她这般说道,想着时间还长,她可以慢慢劝他。
  回到岑府,意想之中的一家团聚并没有到来。
  岑老爷子直接把岑烨赶出府去,说岑家没有这样自甘堕落的人,还扬言要与他断绝祖孙关系。
  岑老夫人心疼坏了,一直在劝,可老太爷这次生死走一遭,脾气更硬了,谁也劝不动。
  倒是岑烨,得知祖父回府后差点因为自己一命呜呼,二话不说,直接跪在大门口一动不动,引来不少目光。
  马车停在门前,魏青棠看着这一切,不由叹了声:“这对爷俩也不知谁在折腾谁,明明烨表兄被关时老太爷着急上火,差点送了命,现在人回来了,却又不许进家门……”她说着,忍不住看了眼云殊。
  “幸好……”
  话没说完,男人眉梢微微一扬,眼底有问询之意。
  魏青棠道:“没什么,就是庆幸你不是这样别扭的性子。”
  二人下了马车,才看见岑家人除了老太爷,都站在大门里边。
  岑老夫人满脸担忧,急得直跺脚:“这老不死的,就跟粪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烨儿才从大牢里出来,吃了多少苦,他居然不让他进门!”
  岑家二爷道:“母亲别动怒,爹他老人家也是一时在气头上,还是再慢慢劝劝他吧。”
  “老身是怕烨儿熬不住,你看看,这才几天啊他都瘦成什么样了!”
  母子俩的对话传进云殊耳中,杀神停步,淡淡瞥了眼门外:“秦恒,备剑。”
  身后侍卫立即捧上一柄利刃。
  云殊看也未看,只对着门外长跪的人扬了扬下颌:“把他杀了。”
  “什么?”
  “主子?”
  “宸王?”
  七八个声音同时响起,岑家人听到这话也赶紧转头看过来。
  魏青棠却在顷刻明白他的意思,唇角噙笑,故意板着脸道:“阿殊说得没错,这个人不思进取自甘堕落,还在大狱里吃过好几天牢饭,我们岑家名满天下,老太爷更是文坛泰斗,怎么能有这样的污点?他老人家下不去手,我们来帮他下,秦侍卫,快一剑把这人给杀了!”
  云殊听到这话,低头瞥她目中闪过一分笑意。
  魏青棠演上瘾了,大声呵斥道:“秦侍卫,你没听见我的话吗?”
  秦恒呆了下也反应过来,配合地大声问道:“夫人,真要砍吗?”
  魏青棠挑眉:“当然,你没听见老太爷说的话吗,他根本没这个孙子,死了不正和他老人家心意?”
  这时岑琰站出来怒目相向道:“你这个狠毒的女人,谁都知道爷爷只是在说气话,你居然要借此对大哥不利!”
  “是气话吗?”魏青棠道,“谁能证明。”
  岑老夫人到底老辣,看穿小辈们的意思,立即道:“去叫你们祖父出来!”
  “奶奶?”
  “快去!”
  岑之陵匆匆过来,又是好一番吹胡子瞪眼,这才让岑烨勉强进门。
  是夜,众人吃了一顿真正意义上的团圆饭。
  各自回屋,云殊扣住她的腰把人放到床上,隐忍多时的唇便覆了上去。
  魏青棠驾轻就熟,两只手也习惯性地攀上他脖颈。
  两人厮磨了一阵要进正题,忽然,一个软糯稚嫩的童音在门外响起。
  “娘亲娘亲,琅琅回来啦,邹老夫子说琅琅明天可以参比——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