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告呀
  去告呀
  李栋缩着脖子,佝着身往陈富家走,一路上就觉得冷风“嗖……嗖……”往衣服里灌,全身不停哆嗦,不知是冷还是怕。
  到了陈家,站在陈富跟前,李栋更觉得风大,冷。
  陈富看着李栋没出息的样,脸上的不屑都不加掩饰:“拿来了?”
  “嗯。”李栋从袖子里掏出来那团纸,递了过去。
  陈富接了过来,皱着眉头:“怎么成这样。”鼻子嗅了嗅,“怎么还有鱼腥味,这是什么?”从上面拿下来一根猫毛。
  李栋不好说他是从猫爪子下抢来的,只敢说:“元玉……陆璟不小心从袖子里掉出来,我捡到的。”
  “你也就只能捡!”陈富瞥了眼李栋,把纸团小心展开,看上面的字。
  陈富粗通文墨,看这些咬文嚼字的文章就吃力,想骂,又觉得那样会在李栋跟前没面子。他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张卷子来,那是陆璜的卷子。
  “这两个你对对,是不是一样?”陈富对李栋说。
  李栋走了过去,把两个拿起来比对了下:“是一样的,就是字迹不同。”
  “行了,你走吧。”陈富把两张纸收了起来,不耐烦地说。
  李栋探头想多看下那两张纸。
  陈富瞪了眼:“还有事?”
  “没了,没了。”李栋退了出去。一出陈家堂屋的门,一阵风刮过来,地上的落叶随着风打转。李栋更冷了,缩起脖子。
  边走边想,陈富拿出来的那份分明像是府试的卷子。可怎么会在陈富手里?为什么卷子上的字迹跟陆璟的不一样?
  李栋越想越怕,回了县学,低着头走呢,差点撞上人。刚说了句:“得罪。”抬眼一看正是陆璟,吓得往后一摔,跌倒在地。
  陆璟伸过了手:“原德兄,走路小心些。”
  看着陆璟的手,李栋犹豫会儿,才握住站了起来:“谢谢元玉兄。”
  陆璟走了过去,又回头笑了笑:“原德兄不用客气,这是举手之劳,日后要是原德兄摔倒,我还会施以援手的。”
  李栋吃惊地看着陆璟,心头的怕更厉害。
  这么过了一晚上,李栋觉得不妥,又跑到陈家去找陈富,想把那张纸要回来。再敲陈家后门,怎么敲也敲不开了。
  陈富拿了两张纸,越看越乐,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爹,你这样会不会害了四郞呀。”陈冬梅担心地问。
  “到现在你还护着他?就他那没出息的样,我都后悔把你嫁给了他。”陈富把两张纸塞袖筒里。
  “我嫁了他,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相公呀。爹,你整五郞好了,可是别把四郞牵扯进去。要是四郞以后不能再考秀才了,那我怎么办。”陈冬梅扭着身子推着陈富。
  陈富看了眼陈冬梅,给摇得不耐烦:“放心,放心,不会牵扯到你相公的。这事,就是吓吓陆璟,让他知道些厉害。只要他来这磕了头,服了软,日后在我跟前老老实实,我还能真去举报?所以,你放心好了。我那蠢女婿不会有事的。”
  陈冬梅放心了:“爹,就只对付五郞哦。”
  “嗯,就只对付他。”陈富点着头。
  陈富派人去找陆构。陆构一想,肯定是陈富软了,开始后悔那陆璟帮陆璜作弊的证据还给了陆璟。早知道不给了,那不是可以继续拿捏下陆璟。
  唉,还是当时太性急了。怕投诚晚了,陆璟那圆不回来了。
  陆构真是悔断了肠子到了陈家。到了陈家门口才换上了欢天喜地的表情。
  陈富看着走进门的陆构,忍不住呲出了牙:“亲家,你后面装条尾巴,就更合适了。”
  陆构一听,这是把他当狗了,笑着的脸板了起来:“亲家,这叫什么话。”
  陈富没理陆构这话,面色还严肃了几分:“今天找亲家来呢,是要麻烦亲家跑一趟,去跟陆璟说,他帮陆璜作弊的证据在我手上。好歹他也是苦读十年,只要他来认个错,我呢,于公于私,都想给他个机会。”
  陆构一听,后背那一阵汗:“什么证据?”
  “亲家,你还不知道?”陈富从袖筒里掏出那张纸来,在陆构面前晃着,“是不是看得眼熟。这事,我还没跟你说呢,你到我这不来举报也就罢了,还纵容子侄干出这样违犯法纪的事来。亲家,论理,你也该一并治罪。可冬梅说了,你是她公公,要是治了你的罪,她就是不孝了。听听,我教出来的女儿是什么样的,你教出来的儿子和侄子是什么样的。”
  陈富瞪着眼说出了这番话,到底是在县衙里干了几十年,不读书也能说几句文绉绉的话来。
  陆构擦了把汗:“亲家,这不是为了四郞,也好让媳妇儿能当个秀才娘子。”
  “快去吧陆璟叫来到我这认错。少在这提你儿子的秀才,也就我女儿信他能考中秀才。”
  陆构不敢在陈家多待,赶紧着去了县学。这会儿熟门熟路,找陆璟快多了。见了陆璟就要骂,又怕给人听到,拉到一个偏僻地方:“我给你的那个,你怎么让人给偷了?”
  陆璟不当回事:“可能不小心掉了。二叔,没事的。”
  没事的,你一直问我要。逗我玩呀。陆构心里把陆璟骂了通,可现在在陈富那里他分明是跟陆璟一伙的,又不能让陆璟再以为他跟陈富一伙的,暂时还又得脚踩两条船。
  “那可个在亲家手里,是陈家人偷偷告诉我的。五郞,你去陈家说下,告诉他们这不是考场写的,是你随便写得玩的。”
  “二叔,我去了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既然是写着玩的,没必要理。”
  陆构真急:“亲家要告呢。”
  “陈亲家是典史,哪里用告,他就能来抓人。”陆璟笑着。
  “那你还不去。”
  “不去。”
  “那会害了四郞。你让四郞以后怎么办?”陆构眼都红了,他可就这么一个儿子。以后老了靠得不就是四郞。
  “四哥还是陈亲家的女婿呢,他不怕四嫂难过?”
  “五郞,你……”陆构指着陆璟,“你都不顾兄弟情义?”
  陆璟避开了陆构的指头:“我顾呀。不顾,我能摊上这事?”
  陆构真给憋得没法说,气呼呼地想回家。再一想,还得去陈家,陆璟这小混蛋,也是该吃点苦头。
  去了陈家,陆构只说陆璟不来。
  “他是不是要我去告?”陈富都没想到陆璟居然这么狠,一点不怕他,“他不要功名了?”
  陆构把看着陈富不说话。
  “好,我就去告!”
  “亲家,那你女婿?”
  “你怕什么,四郞现在就是个白丁,啥功名都没有。回头我打点下,不就屁股上挨几下,那些个衙役还真能打了。”
  陆构放心了。陆璜屁股上挨几下没事,过阵就好了。
  陆璟是秀才,陈富倒不能像抓个老百姓那样派几个衙役拿链条锁了来。他也不能跑去跟县官说,那样的话,最后指不定麻烦就成了他的。
  陈富想了个办法,又派人去把李栋找了来。桌子上摆着陆璟写的那张纸,陆璜的卷子。
  “你看过了,这里一张是府试的卷子,另一张是陆璟掉的,内容是一样的,笔迹却不一样。府试的卷子,我也不瞒你,那是我女婿的。是我女儿告诉了我,陆璟帮我女婿作弊,我女婿才能考中府试。说来惭愧,我居然有这样一个女婿。”
  李栋听着气愤。读书人最恨什么,自己辛苦读书,有人作弊考中。
  “那陈典史不管吗?”
  “我当然要管。我不管,就不会让你拿这张纸了。”陈富指了指陆璟写的那张纸。
  “陈典史要怎么办?”
  “你去县衙告,我才好来主持公道。”
  李栋气愤下去,害怕了。有人挑头,他可以跟在后面。陈富去抓人,他可以在边上看着。但是要他去告,陆璟在县学如今很得人心,日后他在县学还怎么待。还有这事闹大了,他的功名会不会受影响。
  李栋只觉得全身像泡在了冰水里,汗却一层层往下掉。
  陈富看着李栋:“怎么,你想放过陆璟?这里是不是你也有份?”
  “我之前又不认识元玉,是陆璟,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
  “那你就应该去告陆璟。你们读书人不是最讲究个气节,要以天下为己任,这个时候怎么退缩了。看来,你是怕了。我就说,你们这些读书人,没用!胆子比老鼠大不了。”陈富眼角挑着看李栋,满是蔑视与不屑。
  李栋给激得觉得没退路,吸了口气:“我去告,就去告。”
  读书人为了科场舞弊闹,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这个事一但闹大了,主考官跑不了,当地的县官也跑不了。
  李栋到了县衙一击鼓鸣冤,县衙的人就感觉到了不祥的预感。
  徭役跑了出来:“什么事?”
  “告廪膳生员陆璟府试科场舞弊。”李栋大声说。
  县衙边上看热闹的人指点着,李栋一时间突然觉得他矮小的身体高大了起来,双后一背,前胸一挺,也许这可以让他英明一世,名垂青史。
  一听是告科场舞弊,徭役不敢含糊,跑了进去跟陈县丞说。陈县丞听了,先让衙役把李栋喊进县衙里,别在外面引得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陈县丞则去找了县官,这事可不能他做主了。府试是知府主考的,那是县官的上级。牵扯到上级的事总是麻烦。
  县官听了,也是觉得头大。县试、府试,从来都不是很严格。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府试的考籍还有人买卖呢。怎么还有人来告科场舞弊。
  “怕是个书呆子吧。”县官跟陈县氶说。
  陈县丞点了点:“是个附生生员,叫李栋。”
  “哦,明白了。”这种人本身科场不顺,自然最会心生嫉妒,告告人算什么。县官看了眼陈县丞,“这事是真的吗?”
  陆璟马下救陆璜的事,县官可是算成自己在吴泽县的教化之功,已经报了上去,准备年考时能评个优等,也好升官。
  现在出了这事,那不是有点砸自己的脚了。
  “下官不知道了。不过告的是童生试的案首陆璟。”陈县丞笑了,“说他帮兄弟陆璜,就是陈典史的女婿作弊。”
  “既然这样,就让陈典史去抓陆璟和陆璜来县衙吧。咱们可不能包庇了。”县官去穿官服了。
  陈县丞明白县官的意思,这是要公事公办,让外面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陆璟就算帮兄弟作弊,也不能全身而退。
  陈富得了这个信,带着十来个衙役去了县学。他要造成声势,让这些县学生和老百姓都知道陆璟不是好东西。
  审案子,案情是一个,可民愤才是决定案子怎么判呢。谁让你陆璟不低头,那就让你脑袋开花。
  这么一群人拿着杀威棒,手里拎着铁锁链,从县衙出来,浩浩荡荡往县学而去。一路上,不停有好奇的人跟着,滚雪球一样越滚人越多。
  到了县学门口,衙役也不跟门口的仆役说,直接就带人进去,一路往里。
  罗县谕正坐在堂上,给学生们出了考题。这是每日都要考的。看着下面学生们正在答题写文章,罗县谕有点打盹。
  突然外面阵阵喧哗而来。罗县谕的瞌睡没了,往外张望。
  那些苦于答题不出的,也正好张望,还有要做小抄的。
  陆璟没有抬头,依旧在答题,把文章写好。
  衙役拥了进来,看到罗县谕还是给了面子,没有往里闯,等着陈富从后面上来。
  陈富走到了前面,往房间里一看,陆璟果然在,好小子居然没跑,怕是不知道会来抓他吧。
  罗县谕从座位上走了下来:“陈典史,这是做什么?”
  “罗县谕,你们县学生李栋状告陆璟在府试帮堂弟陆璜作弊。实在没有办法,我只能公事公办带走陆璟了。”陈富说没有办法,那算是给了罗县谕一个面子。
  告的和抓的都是县学生,不要说外人迫害你们这帮秀才。
  屋子里的秀才们炸锅了,互相看着,又有几个去问陆璟:“这怎么回事?”
  陆璟没有回答,依旧在写文章。
  “陆秀才,麻烦跟我们走一趟吧。”衙役走了过来。
  陆璟拿笔蘸了下墨:“等等。我把最后一句写完,就跟你们走。”
  衙役“嗤”了声,想说,你让谁等呀。
  罗县谕走了过来:“让他写完,再跟你们走。”陆璟功课好,平日里又对罗县谕尊敬有加,罗县谕对陆璟自然心生好感,这会儿,能帮的地方肯定要帮一把。
  陆璟写完了最后一笔,把答卷纸拿了起来,吹了下上面的墨汁,等干透了,双手捧着交给了罗县谕:“先生,答完了。”
  罗县谕接过看了眼,点着头:“不错。”
  陆璟冲着罗县谕一揖,这才迈步往外走。那些平日里白天蹭陆璟的饭、夜里蹭陆璟的油灯,跟陆璟交好的同学蜂拥而出,跟在了后面:“我们也去看看。”
  罗县谕也跟了上来,他的学生他当然得去。
  陈富派去抓陆璜的人故意在路上磨蹭,好把罪名全推到陆璟身上。
  王掌柜一听说,就派店小二去给徐惠然送信了。
  店小二找到了杜阿福。杜阿福一听就炸了,去跟蚕姐说。蚕姐跑上了楼跟徐惠然说。
  徐惠然眼睛动着,这事前世没有呀。那时候陆璟在县学,只是大病一场。好像那病很蹊跷,病得很奇怪。
  难道说今世不是病,是吃官司?
  徐惠然想了想,去跟陆源说了。不管怎么说,她得去县城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对自己说,陆璟有罪,她也是罪妇。现在还不能脱身世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