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香痕远
  “王妃,外面大统领和赵嬷嬷来了,说是有事。”早上起来的时候,楚梦溪只觉得自己头重脚轻,在给青青熬了一碗汤药之后,差点没一头栽倒在地,吓得周姨赶紧将她扶到一边之后良久才担忧道:“王妃您这只怕是寒气入体——”
  “不妨事,我已经给自己扎过针了,待会吃过药之后发了汗也就好了。”楚梦溪摆了摆手,转而道:“让他们进来吧,今日是冬节,正好也有事要找他们。”
  “去买点香烛纸钱回来,我有用!”宋南云和赵嬷嬷走进来的时候还没等他们开口,楚梦溪转而看着两人道:“另外,以后外面的帖子再送来找我的,就一概推了。”
  “王妃放心,末将明白。”宋南云低头苦笑道:“是末将护卫不力,导致王妃和青青落水,还请王妃责罚。”
  “你不明白!”楚梦溪抱着雪儿自言自语道:“这几天只怕不会安生,对外就说我病了,不见外人。只是我也不清楚,你这小家伙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她说完忽然有些恍然的看着雪儿,似乎想到了什么。
  “那,王妃,今日冬节,殿下和您都在病中,大内那边是不是该安排人手去——”赵嬷嬷欲言又止道:“这好歹有个主事之人出面才是,我等身为奴仆下人,也无法——”
  “你们往年宁王府怎么做今年照做一份就是,何必来问我?”楚梦溪抬头扫了对方一眼,转而道:“这些事你该去问他墨南宸才是。”
  “后宫那边还是需要王妃点头才行。”赵嬷嬷摆手道:“这往年都是萧氏出头,但是如今您才是王府正妃,当家主母,岂能再让妾侍侧妃僭越中庭?这也不合规矩,容易让人笑话您,所以老奴——”
  “多谢你如今还想着我。”楚梦溪话到嘴边,但是看着眼前两人那一副满怀希冀的眼神,终究还是没狠下心,转而叹息道:“去把往年的礼单拿过来我看下,然后分头派人送过去。至于祈年殿那边,宋南云你去办吧,墨南宸如今身体如何,那位皇帝陛下比谁都清楚,也不会怪罪他。”
  “王妃放心,老奴马上去办!”能够开口,赵嬷嬷已经是非常意外了,她和其他人不一样,身为墨南宸的乳母,她是一心一意为着墨南宸好,所以对于楚梦溪是恭敬有加,此时好不容易听到对方开口,她是比谁都高兴。
  做完这些事之后,楚梦溪强撑着自己起身开始继续配药,时不时的还会检查青儿和雪儿他们的四肢,拿着绿影短剑小心翼翼的从那锋利坚硬的爪子上刮下一点黑红色的角质,放到手中端详。
  清溪院那边在随后赵嬷嬷将礼单送进去之后,整个宁王府都在为此忙碌起来,不仅仅是对外的礼品,对内的安排,各房各院冬节分发赏赐过节的银钱、布料和其他东西,也在随后陆续发了下去。
  “去把南云喊过来,把冬节准备的礼品差人送出去,另外去户部和皇兄跟前告假。”只不过,这一切流光阁内墨南宸却并不知晓,甚至于在他让人去找宋南云的时候,进来禀报的也是李十三。
  “王爷稍等,大统领出府采办香烛三牲去了,而且王妃那边安排他带人进宫送礼,只怕不到下午时分是回不来了。”李十三自己也是忙得够呛,所以匆匆将事情告诉对方之后,就直接再度离开,甚至于没有给墨南宸发问的机会。
  独自坐在塌上,墨南宸陷入沉默之中,甚至于连随后萧氏想要进来请安都被直接挡了回去,惹得对方看了一眼清溪院的方向,足足在原地站了良久才恨恨而去。
  没人知道此时的墨南宸到底在想什么。恰逢冬节的宁王府,在他陷入沉默之后,一切都开始按照楚梦溪的安排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今日王爷怎么没有来复诊?”冬日的白天很短,等到楚梦溪将宋南云采买回来的香烛点燃,三牲摆上香案之后,她亲手篆刻的楚家众人灵位也被一一拿了出来。
  “王妃若是要办祭祖,该去祠堂啊!”周姨不识字,所以有些不解道:“宁王府有自己的祠堂,和太庙那边不太一样,是陛下允许的,寻常时节祭奠的好像是什么舒亲王。”
  “好了,周姨,你们也忙了一天了,去带着她们去安置吧。”楚梦溪也没解释,反而取出十几贯银钱递给对方道:“把这些钱分给大家,辛苦了,青青那边晚上我去照顾。”
  打发走众人之后,她独自跪在地上,看着香烟缭绕,昏黄的灯光下,一个个牌位上的那一个个名字,忍不住轻声长叹,泪水也随之夺眶而出。
  不论是她,还是这具身体本能的反应,这个时候,那种凄切都充斥着她的内心。世间有她楚梦溪,是因为楚家,和眼前的这些亲人,十几年养育之恩,让她成了京城内外最恣意飞扬的人,甚至于可以为了她,全家得罪皇帝。只因她喜欢墨南宸,就想尽了一切办法,帮她满足这个心愿。
  在楚梦溪的记忆里,父亲和弟弟,从来都是保护她的人,不论是她闯了多大的祸,犯过多大的错,永远都是将她护在身后,自己去面对天下人的责难。
  她不清楚父亲他们这么做到底是因为什么,因为她这么骄纵,如此不惜代价。但是此时此刻,当这些人因为她,而全都变成了冷冰冰的一块块灵牌的时候,她是根本无法制止眼中泪水长流。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段毫无条件,毫无保留的爱,都让她惊慌失措之中带着丝丝的不安,更是满满的悔恨和懊恼。
  “父亲,二叔,弟弟,还有叔伯兄弟姐妹,你们,你们一路走好。”低低的呜咽声在夜深人静之时,犹如受伤孤狼的哀嚎,在清溪院内徘徊回荡,却久久的,没有一丝回应。她的这些亲人,往日里庇护她的亲人,如今,一个都不在了。
  凄冷的寒风之中,楚梦溪独自跪在地上,瘦弱的身躯,在此时显得格外的娇小,孑孓的身影伴着青灯,形单影只,一如那压抑到极限的哭泣和伤感,在黑夜之中,独自回荡到天亮。
  “王爷,您不打算进去吗?”处在伤感和悔恨中的楚梦溪,并不知道,自己的身后,清溪院门口,墨南宸就一直盯着她。
  原本流光阁那边,墨南宸也是独坐出神,但是好歹宋南云回来的时候还是想起来对方今日还未曾去清溪院复诊,所以不由分说安排人手抬着对方赶了过来,刚好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进去做什么?”沙哑的声音中,墨南宸的语气也变得更加捉摸不定,甚至于连一直跟随他的宋南云此时此刻都不清楚他的心思。没有以往对于楚家的那么多仇恨,而是带着一种莫名的语气。
  “嗷”宋南云还没想明白,原本忠实的守在清溪院厅堂门口,犹如卫士一般的青儿此时却似乎发现了他们,转而一声嚎叫迅速打破了宁静,也一下子让伏地不起的楚梦溪挣扎着起身。
  “你们来做什么?”楚梦溪的声音此时才满是嘶哑,甚至于开口的时候,因为距离过远,宋南云几乎都没听清说什么。
  “启禀王妃,今日,今日复诊还没——”宋南云支支吾吾开口,带着一丝尴尬,随即匆匆抬着墨南宸走了进来。
  “没事了,以后也不用再来了,自己调养一番就好了。”宋南云的话让楚梦溪微微一省,随即擦干净眼泪,给墨南宸搭完脉之后,转而道:“藤叶九青之毒已清,体内虚火过旺,禁劳止思,误伤劳神。”
  “去吩咐厨司,这几日给他准备些清淡的饮食,那个参茶和参茸,别给他吃了。”楚梦溪起身摆手,朝着宋南云嘱咐了几句,转身就要离开。
  “楚家已经定案,你公然祭拜,传出去,那是罪过。”墨南宸看着对方的背影,忽然涩声道:“宁王府内,也不准祭拜楚家众人灵位。”
  “滚出去,用不着你来管!”楚梦溪霍然转身,朝着对方冷笑道:“你以为我还在在乎什么罪过吗?墨南宸,你若有胆,便把我也抓起来吧,我倒要看看,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是你墨南宸不敢做的,还有什么人是你墨南宸不敢抓的!”
  “你,你这个疯女人,你是不是没带脑子?”墨南宸是怒不可遏,以至于情急之下,满脸涨红,看着对方只觉得胸口一阵烦闷。
  “我带不带脑子要你管?”楚梦溪双目一红,身形颤抖,指着对方怒吼道:“你给我滚出去,墨南宸,你这种人就不值得我去救你,给我滚!滚出去!”
  再度发生的争吵惹得宋南云大感头疼,情急之中的他,匆匆吩咐人抬着墨南宸就直接起身离开,甚至于根本不敢在此地久留。心中怒火难平的楚梦溪此时说话是毫无顾忌,甚至于那一声声的呵斥当中带着无尽的恨意,若是再放纵两人继续吵下去,只怕这件事就彻底没了转圜的余地。所以这一刻的他,是心头直冒寒气,一口气出了清溪院之后,才敢回头。
  “你们几个,守住清溪院,没有王妃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匆匆吩咐几句之后,他自己也是转而直接离开。
  只有此时,清溪院内部的青儿忽然再次嚎叫出声,转而轻轻衔着楚梦溪的衣摆,指了指外面,似乎想说什么,惹得她霍然转身,愣在了当场,浑然不顾满脸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