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强马壮
  太子府与端王府相去不远,从端王府回沈国公府必经太子府,靖竹往常给谢明端诊脉时也偶尔会遇上谢长华,但是被拦着下了马车,今番还是头一次。
  靖竹被谢长华拽着进了太子府,糊里糊涂地跟了他一路,最后进了来过一次的陶然阁。
  直到坐在陶然阁的书房里,靖竹脑子还是懵懵的:“陶然哥哥,你把我拽进你府里做什么啊?”
  谢长华端了杯温水地给她:“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你说啊。”靖竹看了看对面的座位:“你坐下说,你站着说我有点慌慌的。”
  谢长华依言踅身坐下,沉思了须臾才开口:“嗯,我今天找你来,是想问你一个人。”
  “什么人啊?你问吧。”
  “你记不记得,当时看守云宫的那个虎头爷爷?”
  “当然记得。”靖竹不明所以:“前段日子你不是还和我说起过他吗?怎么忽然提起他了?”
  “因为我要说的这件事,和这虎爷爷有些关系。”
  他又是半晌未言,靖竹被他拉来本来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现在看他不说话更是觉得着急:“陶然哥哥你有什么话你倒是快说啊,慢慢吞吞的你是想让人急死吗?”
  “靖竹。”谢长华说:“我想,还有一个人,你也应该听说过。”
  靖竹谛视着他双眼:“谁?”
  谢长华气息起落:“万俟空。”
  靖竹正色,一缕疑虑不经意地爬上眉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应该猜到了不是吗?”谢长华看着她微变的神态:“我的意思就是,虎头爷爷也来了,他就是北临主帅万俟空。”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谢长华道:“我前两日亲自赶去钊城观察过两军对阵的情形。靖竹,我是凌云山的主人,我可以辨别出从凌云山到这里的每一个人。万俟空就是虎爷爷,我不可能认错。”
  “万俟空。”靖竹很难把只在传闻中出现过的人和印象中亲切的虎头爷爷混在一起,她从椅子上起了身,在书房里转来转去走了好几个来回,直到把谢长华转得眼晕:“靖竹,你别再走了,你走的我都替你累得慌。”
  “虎头爷爷他居然也来了这里。”靖竹站定在谢长华面前,“可是为什么他会变成爹爹的敌人呢?”
  “转生之命没有任何规律可言,转生到哪里也不是他能控制的。”谢长华饶有兴致:“不过我更觉得好奇的是,那个在云宫守宫几千年的慈祥老人,竟然会有这样多变诡谲的一面。”
  靖竹倒是不太惊诧:“要不是如此,他也不可能将我爹爹那么厉害的守边大将击败了。”
  “不光是沈将军。”谢长华从书案上掏出一张折子递过来:“钊城刚传来的消息,魏钊此战告负,东明损失惨重。”
  靖竹看了眼奏折的内容,合上折子后攒着眉满是质疑地望着他:“你不是去了钊城吗?有你在魏钊为什么还是输了?”
  “正是因为我去了一趟钊城,魏钊的战绩才是一胜一负,而不是两战皆败。”谢长华指着案上堆着的如小山一般的奏折道:“你瞧,朝中的事物数不胜数,我在临州还忙不过来,不可能一直留在钊城帮他们。”
  “哪里来的自信。”靖竹嫌弃道:“谢明端和我说就算是他去了那儿也没有把握能打胜仗。”
  “那是因为皇叔他不了解北境的情况,若论用兵之术,他其实并不输给我。”
  靖竹用奏折敲了敲他脑袋,“那你就这样僵在京城里眼睁睁看着北境的城池一座一座地失守坐视不管吗?”
  “自然不会。”谢长华拿回折子放回书案上,回头和靖竹对视时神色很是无奈:“但是现如今北临士气正盛,现在还不是一举反击的最佳时机。”
  “等你的最佳时机吧,”靖竹冷笑说:“等到东明国土倾覆,我看你这个东明的太子还怎么当!”
  谢长华漠不关心,一副东风吹马耳的散漫样子:“反正就算不做东明太子,我不是还有个凌云山嘛,饿不死。左右都有一大群人前呼后拥,到哪也受不到冷落的。”
  “陶然哥哥,你到底想干什么?”靖竹才不信谢长华回真的对东明的情势坐视不理:“你到底有什么打算,你告诉我好不好?”
  谢长华双手抱胸,面露沉吟:“万俟空步步逼近,我总觉得他是有预谋的,我想知道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你好像很防备虎爷爷的样子呀?”靖竹留心观察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灵动的眸子转了转:“怎么?你和虎爷爷还有什么渊源?”
  谢长华本不想告诉她,但是开口拒绝的时候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开口问了一句:“你真想知道?”
  靖竹点头如捣蒜。
  谢长华走到窗前,“你难道就不奇怪,为什么虎爷爷明明和其他长老们年龄相仿,为何就偏偏只有他到了这个年纪还一无所成?”
  靖竹盯着他:“你知道原因?”
  “我要是不知道又怎么可能这么问你。”谢长华指着院中凉亭边上摆着的几盆栀子花,“就好像那花,人们只看得到它表面上花团锦簇争奇斗艳,可是又有几人看得到道表面繁华背后的破枝烂叶,杂草丛生?”
  靖竹还真细细看了看那几个花盆:“那里面没杂草啊。”
  谢长华:“我只是在打个比方。”
  靖竹:“哦,那你继续说。”
  “虎爷爷和你的命运几乎是完全相反的轨迹。他出生时就被当时的山主和长老们预言他将会危及到神裔血脉,危及后代凌云山主的安全,所以他从一开始就被所有人看做是不祥之人。”
  靖竹撑着下巴在窗台上望着亭子里的栀子花发呆:“那这样说起来,比起他我好像幸福太多了。”
  “因为长老们为他戴上的不祥的帽子,他自小就不被允许修炼高级的术法,也不能跟随普通山民一起服用高等级的灵草,他其实天赋异禀,却只能像个普通人一样看着身边的人修习各种各样神奇的术法,他却没有这样的资格。”
  靖竹噘起嘴:“他还被山民们认为是不祥,被大家排斥和厌恶,他分明比起普通人还有不如。”
  谢长华闻言扭过头,挑起眉问道:“你也这样觉得?”
  “当然了啊。”靖竹站直了身子,一副对一切了然于胸的神态:“接下来你不用说我都能猜到了,你们压抑着他的天性,不让他修炼术法,他就只能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在人迹罕至的云宫里。你因为先人的预言一直对他心有防备,可是直到他老人家死的那一刻,他都没有做过任何对你不利的事情,对不对?”
  谢长华:“……你怎么知道的?”
  “虎头爷爷他看起来不是坏人,我认为是你们都误会他了。”
  “嗯。”谢长华赞同地道:“也许他以前不是坏人,但是现在嘛,”他指着刚刚还被她握在手心的折子:“这是我从父皇那里得到的最新消息,郢州钊城这段时间死了多少无辜的将士和百姓,事实就摆在眼前,你还觉得你那个可亲可爱的虎头爷爷现在仍然是一个好人吗?”
  他的话有理有据,事实已经摆在眼前,靖竹也觉得有些气虚。
  “那我也还是觉得,虎头爷爷他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一定是他在北临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是因为形势所逼,所以他才会性情大变的。”
  “就算你的怀疑是正确的,但这也不能改变他率兵攻略东明的事实。”
  “打不打仗是他说了算的吗?他也只是个主帅他又不是皇帝,打谁不打谁他自己又做不得主。”靖竹抬起头,发现谢长华一脸不满地睇着自己,胸口马上用处一股火气:“你这是什么眼神?我都说了虎头爷爷他一定是有苦衷的!”
  谢长华哼笑,“那我宁愿相信,你嫁给谢明端是有苦衷的。”
  ……
  和谢长华不欢而散,靖竹一路上都憋着一口气,拉着旁边的红泥抱怨:“明明就有能力和万俟空一战,他偏偏要等天时人和,是,没错,北临现在的确士气高涨,可是东明将士是士气难道就有多弱吗?家园被毁,敌国入侵,他们内心的愤慨也可以鼓舞士气,将领不懂得运筹帷幄,还没出战气势就当先弱了三分,这样怎么可能打胜仗!”
  “小姐,您何必这么生气呢,太子殿下他是储君,现在前方战事毕竟还没紧急到那个份上,需要一国太子亲自出征。”
  “什么时候才算是战事紧急?”马车停下,靖竹从车上下来一路脚底生风地回到闲云阁,关上门后对红泥继续道:“难道一定要等到大厦将倾才能算是危险重重,必须要付出无数鲜血和生命的代价才可以换取平安吗?”
  “小姐,您还是在执着珲州的瘟疫是不是?”红泥难解道:“可是珲州的瘟疫和北境的战事有什么关系吗?您先前不是一直念叨着要到珲州去吗?怎么忽然就关心起钊城的事情了?”
  “正是为了珲州的瘟疫,所以我才要插手钊城的战事。”靖竹叹了口气,对上她不解的视线解释道:“北临军队来势汹汹,他们兵强马壮,东明又暂时找不到能与万俟空抗衡的将领,我担心再这样下去,北临军会兵临珲州。”
  红泥还是不太明白,靖竹只好翻出地图给她看,指着钊城和珲州之间的两座城池给她看:“岳城和明城,岳城,世人皆知的书香之城,说白了就是重文轻武,这样的地方兵丁的战斗力必定不强,一旦钊城失守,唇亡齿寒,岳城也就随之危险了。”她指尖又落向明城:“明城,早些年发生后瘟疫,这里地方偏,山脉和河流广布,而且因为曾经发生过灾情,所以一直被百姓看作是不祥之地,即使朝廷几度拨银重建,迁徙过去的百姓依然不多,兵力还不如岳城。而且它的邻城珲州爆发疫情给这里的百姓也带来了巨大的恐慌,民心不稳,即便后期朝廷派兵增援,效果也不见得有多显著。换句话说,只要朝中找不到兵法战术强得过万俟空的人,岳城明城都将面临城破的风险。”
  红泥看了看图标上的两个地方,又朝靖竹问道:“那小姐,要是岳城和明城真的失守,北临军队攻至珲州,说不定军队也会随之感染上瘟疫,这没准还是件好事呢。”
  “傻姑娘,珲州瘟疫天下皆知,北临军队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既然知道这里有疫情,就一定也有相应的应对之法。而对于敌国里患着瘟疫和有可能患着瘟疫的百姓,北临人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红泥不自觉吞咽起口水,“他们,会怎么对待珲州的百姓啊?”
  “烧,无论是活的还是死的,只要是有可能感染瘟疫的百姓,都会是这个下场。这是杜绝瘟疫继续传染最好的方法。”靖竹收起地图,面无涟漪地道:“而且即使北临军地意外有将士感染上了瘟疫,瘟疫也在人体内有一段时间的潜伏期,那段潜伏期八成会维持到他们攻打下一座城池,将士们对身上染病一无所觉,到别的地方作战时也会将疫情传染给其他座城的百姓。长此以往,便是北临兵败,东明也会变得岌岌可危。”
  “所以小姐是想抢先一步,自己去尝试到边境协助殿下作战,为的就是防止北临军队攻打到珲州?”
  “要不然你以为我那么好大喜功,一个女儿家跑到战场上去玩耍吗?”靖竹斜了他一眼,“可惜啊,天下了无知音人,就连谢明端那个傻子也不懂我的心思。”
  “端王殿下是男子,肯定很难有女子这般的细腻想法,奴婢们是见的世面少,不懂这些。”红泥羞涩地低了低头,对靖竹道:“奴婢听说孝亲王带着瑶郡主又来上门请罪了,为着之前找人在当铺酒楼闹事的事情。”
  “孝亲王是个明白人,希望经此一事后吴瑶能成熟一些吧。”靖竹将先前研究过的医术堆在床边的柜子上:“再拿两盏烛台过来,我这两天就待在床上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