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爱为名
  李正低头,没想到主子说起实话来对自己都不留情,“主子您何必如此说自己……”
  “李正,你知道你这人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
  李正忽然被点名,如临大敌般看过去,“啊?请,请主子赐教。”
  “就是不实在。”唐颂冷声斥责:“你听人家沈国公是怎么说的,做人要实诚些,自己做了事不敢承认让女人顶罪已经够丢人的了,要是背地里都不敢说一句实话,那还算男人吗?”
  李正羞愧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是即便吴瑶不招,依照沈小姐的聪慧,定然也猜到了背后之人是我了。”唐颂说着,唇畔掀起一抹自嘲的笑:“是我自以为是,便是她没猜到幕后之人是我,也已经与端王定亲了。我与她,就好像痴人与天边的一道彩虹,她只能供我仰望,就连触碰的资格都没有。”
  “主子……”
  唐颂拍了拍桌子:“李正,拿酒来!我要喝他个不醉不休。”
  李正有心劝他,想了想还是听话地抱了坛竹叶青过来,陷在情爱中的男子,旁人说的再多他自己想不通也是没用:“主子,喝多了伤身,您少喝点。”
  唐颂朝他摆摆手,赶他下去。
  他伤不伤身又有什么用,即使他喝得醉了,醉倒在沈国公府门前,她约莫也只会客客气气地唤他一句唐大人,然后目不斜视地走过吧。
  他看在云端上的女子,本也不曾将他放在眼里过。
  他拔开塞子举起酒坛放到嘴边,似喝水般咕嘟咕嘟地往下咽。酒不辣喉,他却眼睛湿润,一颗心又酸又涩。
  ……
  靖竹翌日听说,吴瑶被孝亲王行家法,几乎没了半条命,孝亲王妃整日在王府里以泪洗面,孝亲王恼她太放纵孩子,夫妻俩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让她包藏祸心,活该被孝亲王收拾,看那小郡主以后还敢不敢再害小姐!”绿蚁一手拿着刀子一手拿着苹果,靖竹从她身侧看她的表情,几乎以为她手上削的不是苹果皮,而是吴瑶的皮。
  绿蚁言罢轻轻叹了口气:“可怜孝亲王一片爱女之心,也不晓得那郡主殿下能不能体会。”
  “就你机灵。”靖竹斜了她一眼,看着她将没有断掉的苹果皮放到一边,立时赞许:“你这刀功是越发好了。”
  “那当然了。”绿蚁自豪地扬了扬下巴,“小姐,奴婢不光会削苹果,还会削梨子,也能一刀切到尾,一块皮也不断呢。”
  靖竹笑了笑,接过她的小刀拿起桌上一个苹果,很快也将薄薄的一层苹果皮放到桌面上,同样也是一丝也没断。
  “哇。”绿蚁张大嘴巴:“小姐削的比我的还薄呢。”
  靖竹侧目看向她,“是啊,懂得刀法剑法的人下手自有轻重,刀剑愈精,削皮时的准头越足。”
  绿蚁点头如拨浪鼓:“是啊是啊,小姐您的刀法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哦。”
  靖竹:“嗯,好像是比你的刀法强一点。”
  “那当然了,奴婢的刀法是半路出家,才练三年就来伺候小姐了……”。
  话一说完,绿蚁一个激灵,如梦初醒地直起身来,目瞪口呆地看向靖竹:“小姐……”
  靖竹咬了口苹果,目光犀利地落向绿蚁:“说吧,谁派你来的?”
  “小姐您在说什么啊,奴婢不是一直跟着您的嘛。”
  靖竹默不作声,指尖在刀刃上轻轻拂过,“是啊,你跟了我这么久了,应该知道我不喜欢听废话。”
  绿蚁笑意一顿,“小姐……”
  她垂下眸跪倒在地上:“奴婢其实是大爷派到您身边来的。”
  “父亲?”靖竹蹙眉:“父亲若要放人在我身边,直接和我说一声即可,为何要如此偷偷摸摸掩人耳目?”
  “大爷说,小姐您生性好强,一定不会喜欢一个懂武的侍女跟在您身边。夫人待您不好,他又怕他不在的时候您受了欺负,所以才会安排奴婢跟在您身边。奴婢只负责在您身边保护您,除此之外什么事情都不必告诉他知道,他只想小姐能在他不在府里的时候过的轻松一点。”
  靖竹原以为派绿蚁前来的人是谢长华,却没想到竟然是自己的父亲沈怀安。
  绿蚁六七岁的时候就跟着她了,陈氏屡次苛待欺凌,她碍于陈氏是她生母的身份不能多言,一直都是绿蚁从旁义愤填膺地抱怨,有时陈氏做事过分些,也是她大大咧咧地跑到漱玉轩当面戳破,对陈氏的不是直言不讳。
  她从前虽也觉得绿蚁这样的脾性没什么不好,但一直更喜欢不多言多语的红泥而对绿蚁多有忽视,却没想到,绿蚁如此直率的原因竟然是父亲。
  “你说,你之前学过刀法?”
  “是。”绿蚁道:“奴婢以前在武馆学徒,后来家乡发大水,师父和师兄弟们死的死逃的逃,我被途径的大爷救下,他听说我懂武,就把我安插进了人牙子带来的丫环里,也是我运气好,小姐一眼就把我瞧中了。”
  靖竹把她扶起来揽进怀里:“那你的父亲母亲和家人呢?”
  “奴婢是孤儿,自小被师父收养,就连名字都师父取的。”绿蚁提起往昔境遇并没有太多伤感,“对奴婢来说,师父就是奴婢的家人。”
  “你师父死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靖竹拍着她的后背安慰:“你若是喜欢上了什么人,我就给你备好嫁妆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你要是受了委屈,就来找我为你做主。”
  “小姐真好。”绿蚁感动地叹息一声,然后不好意思地小声问:“那个,小姐,奴婢刚才削的那个苹果都开始打蔫了,您要是不吃就给我吃吧。”
  靖竹好一阵无语,把苹果递给她,想起那个时时为自己着想却远在边境的父亲不觉有些想念:“不知道现在郢州的情况怎么样了,那个万俟空应该很厉害,也不晓得父亲能不能对付。”
  “小姐别担心,大爷他在边境那么多年了,肯定比那个名不见经传的万俟空要厉害多了。您就安安心心在家里等着,大爷不出两个月,一定凯旋而归。”
  她话说的轻巧,靖竹却省得战场上对敌出阵有多凶险,万俟空虽然名声不显,靖竹却偶然听来往的商人提起过此人用兵诡谲,父亲不了解对方的战术,若是再心存轻视说不准会吃大亏。
  但愿父亲能听得进去她的嘱咐,布兵置阵时谨慎一点吧。
  结束了这段对话,绿蚁收拾了桌上的苹果核拿出去扔掉,靖竹起身走到床前正想再睡上一觉,刚要脱鞋就听到门外一深一浅的脚步声传来,她以为是绿蚁回来了,便轻声对门外人说:“把门带上吧,我想先休息一会儿。”
  门被轻轻带上,那声音一点都不温柔,靖竹察觉不对,抬起头,正对上谢明端含笑的俊脸。
  靖竹被惊得张大了嘴巴:“你怎么来了?”
  谢明端徐徐缓缓地提步走近,看着她的眼神好像看到猎物的野狼,又凶又急,只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我想你了,所以过来看看。”
  他停在靖竹床前,嘴角带笑。
  “那你也不该这个时候来,青天白日的,要是被人瞧见了我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谢明端蹲在床前,迫不及待地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放心,我看过了,你院子里的丫环都去忙了,你的那个贴身丫头拿了盘吃的去小厨房偷吃了,一时半会回不来的。”
  靖竹好想给他个白眼:“你真是……”她话未完全出口,对方的唇瓣先落了下来。
  靖竹:“……”什么叫蹬鼻子上脸,这就是。
  上次被他亲了还没算账呢,这回又没皮没脸地凑上来,一脸的胡子茬子刮得她面皮直疼,任她怎么推都推不开,他看着她那眼神就跟看见骨头的狗一样。
  靖竹不客气的给他一大巴掌。
  她那点力气对他来说就像挠痒痒一样,谢明端没放在心上,只是骤然被她强行推开,他还是有点不高兴:“干嘛,我还没亲够呢。”
  靖竹呵呵笑。
  谢明端懵懵地看着她沉下来的脸色,终于意识到了她心情不是那么畅快,疑惑地出声问道:“怎么了?你好像不高兴?”
  一点察言观色的本事都没有,这人是怎么在皇室里活了这么多年的?
  靖竹指尖戳了戳他额头,把他往外推了推:“端王殿下……”
  谢明端一把抓过她小手,“叫我明端。”
  “端王殿下明端。”靖竹抽出指尖,肃了肃容色道:“你是不是以为我答应了和你的亲事,你就可以为所欲为、随便动手动脚也没有关系?”
  谢明端拧了拧眉:“我们都已经定亲了,再过几个月我们就要完婚了。”
  话里未尽之意,让我提前行使一下权力有什么不行?
  靖竹被他气死了,要不是记着他腿上有伤真想一脚把他踹出闲云阁,看他还敢不敢用这么好不心虚的态度对她毛手毛脚。
  靖竹横他一眼,指向门外:“你,出去。回你的端王府去。”
  “到底怎么了?”日思夜想地盼着能和她见上一面,好不容易见到了,还没好好亲近亲近就被她这么嫌弃,谢明端有些气闷,但想着她对自己本来就不怎么喜欢,便不大敢朝他发火,转而小心翼翼地猜测:“你是因为我对你不规矩,所以生气了?”
  好在还不是无可救药。
  靖竹两辈子都没和一个人这么亲近过,她只看过那些干干净净的话本,上面的才子佳人即使在婚前定情,一言一行也都是发乎情止乎礼的,她还没见过哪个男子在大婚前就对自己的未婚妻这样……跟个黏糊的大狼狗一样。
  “我是喜欢你所以才会想要亲近你。”谢明端耐心十足地解释。
  “你喜欢我就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吗?”靖竹瞪他:“不要什么都拿喜欢我做理由。”
  一把年纪了还光天化日亲亲我我,靖竹羞愧得恨不能给自己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的情绪不对,谢明端张了张嘴正要哄,耳朵忽然动了动。
  靖竹也听到了声音,杵了谢明端一下:“快去躲起来。”
  事关靖竹名节,谢明端不敢开玩笑,点了头就纵身一跃跳上房梁。
  余光瞥到谢明端不断晃动的双腿,靖竹:“……”
  是不是该夸夸他腿脚不便的情况下还能跳这么高?
  脚步声临近,靖竹敛下思绪向门外看去。
  红泥一身灰扑扑的旧衣裳,灰头土脸地跑了进来,才一进门就跪倒在地:“小姐,您救救奴婢吧!”
  “你是……”靖竹故作不识,眼光在她脸上仔仔细细看了一圈,才惊讶出声:“红泥?”
  虽然不是自己的身体,但毕竟归自己控制,冷芙蕖眼见靖竹很费力才认出自己,脸上不由一阵发红。
  “小姐,正是奴婢。”努力做出一副悲伤欲绝的表情,冷芙蕖抬起水灵灵的眸子看着靖竹问:“小姐,您不认识奴婢了吗?”
  “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小姐,自从奴婢被您遣去了前院,所有人都知道奴婢是被小姐厌恶的婢女,个个对奴婢肆意差使欺凌,奴婢现在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计,早上天还没亮就要起来,帮管事和大丫环们洗衣服,然后扫地擦地,下午还要去刷恭桶……小姐,您可怜可怜奴婢吧,就看在奴婢伺候了您那么多年的份上,把奴婢调回闲云阁好不好?奴婢知道错了,奴婢真的知道错了。”
  靖竹问她:“那你觉得,你错在何处?”
  “奴婢不该私自动小姐的东西,更不该对小姐不敬,违背了做奴才的本分。”冷芙蕖潸然低泣,膝盖前进靠近靖竹,眼神不着痕迹地在床前小桌的烛台上停了一瞬,满意地收回视线道:“小姐,是奴婢仗着小姐的纵容做事放肆,奴婢已经知道错了,求小姐帮帮奴婢吧,张嬷嬷太严厉了,奴婢每天都像个陀螺一样被她支使来支使去,小姐您看看奴婢,才多久的功夫啊,奴婢就瘦了一大圈,哪里还有个人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