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性纯直
  谢长华留心到她神色,登时停止了动作,“既然人力不能将银针拔下来,那就只能说明母蛊身上被人下了术法。”
  谢明端嗤了一声:“太子何时也开始偏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了?”
  谢长华并未着恼,浅笑着道:“这世上最大的怪力乱神的地方,当属自称神族后裔的凌云山。但是我也曾听说过,皇叔幼时身体孱弱,正是去凌云山求医之后才渐渐好转的。”
  谢明端道:“那也只能说明凌云山上生长着奇珍异草,又或者是山上有医术真正高超的世外高人。”
  古还春:“……所以端王殿下的意思是说,我这走南闯北的江湖郎中医术不行呗?”
  “古神医误会了,”谢明端手足无措地阐明本意:“本王的意思是说,凌云山上的人可能拥有和神医一样高超的医术。”
  谢长华淡淡然反驳:“皇叔的意思是,他小的时候身体不好您没能为他医治好,凌云山上的人却有法子医治,是您的医术不如人。”
  古还春的脸色一黑。
  谢明端脸色一阴:“太子!”
  谢长华含笑侧眸:“皇叔有何吩咐?”
  靖竹见形势不对,赶忙插话进来:“太子殿下刚刚说这只蛊虫身上被下了术法?”
  “没错。”谢长华睨了靖竹一眼,缓声说道。“银针好像黏在母蛊身上一样拔不下来,很可能是偷走母蛊的人在蛊虫身上做了手脚。”
  古还春不甚在意地摆了下手:“要我说,管它下没下什么术法,直接把母蛊和银针一起毁掉不就行了?”
  “古神医可以试试。”谢长华抬手示意古还春道。
  古还春来之前就准备好了毁掉母蛊的药粉,药粉毒性大,毁灭性也一样大。只要是它掉落过的地方,所过之处的一切东西都会在转眼间化作虚无。
  只是这次,古还春一向引以为傲的药粉洒落在母蛊上后,母蛊和银针却没有任何变化。倒是母蛊身下的桌面凹陷了一个大洞。
  古还春张口结舌:“这……”
  靖竹问向谢长华:“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破解?”
  谢长华摇摇头:“这是施术的人在用自己全部元气保护这只母蛊不受伤害,除非施术之人死了,否则无解。”
  “所以说,绕来绕去转了一圈还是得抓到那个幕后黑手。”古还春泄气道。
  谢明端盯着那个大洞呆了片刻,倏地出声询问:“既然施术之人的主要目的是想刺激母蛊在你身体里作乱,那只要不把母蛊放在你身边,是不是就没事了?”
  “正常来说,应该是这样没错。”靖竹点头。
  冷芙蕖这一手玩的自信又鲁钝。自信在她敢明火执仗地将母蛊放在靖竹眼前都不担心被自己发现,鲁钝在她太过自信,竟在挑衅过后半点都不担心自己在烛台当中发现蹊跷,更不担心自己在发现不对后将母蛊置于他处避灾。
  谢明端道:“既然如此,你不如将母蛊留在本王这里。母蛊离了你,子蛊便不会如此急躁,你也可以腾出手对付害你的人。”
  靖竹听言沉思。
  谢长华却道:“皇叔此言差矣,靖竹隔三差五要到你这里诊脉,母蛊放在你这里,一样有靖竹接近的机会,倒不如让我拿回去,我命人将母蛊放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以保万全。”
  谢明端语气古怪:“靖竹?太子叫的倒是亲近。”
  谢长华莞尔道:“我和靖竹都是年轻人,兴趣一致爱好相投,便是有些交情叫得亲近些又能如何?”
  “年轻人”三个字成功戳中了谢明端的某根神经,他呼吸一乱,嘴里溢出一声轻哼。
  靖竹抽着嘴角看向年轻人谢长华。
  谢长华对她谴责的目光恍然未觉。
  谢明端:“既然我与太子都提出要保管母蛊,那不如问一问沈小姐的意见。”
  靖竹一看见谢明端就想起那天假山石林里对方的轻薄,她活了这么多年都没被人那么欺辱过,想都不用想:“那就劳烦太子殿下了。”
  谢明端:“……”
  解决完蛊虫的交付事宜,靖竹起身送谢长华出正厅。
  谢长华和她并排走在一起,见他们二人离古还春和谢明端离得远了才道:“我已经查清,当日冷芙蕖能逃走是有奸细暗中相助。奸细已经被处决。”他说着小声问:“找到被冷芙蕖附身的人了吗?”
  “已经找到了。”靖竹点头。
  “我现在派人寻找她的本体,你先盯住她,千万别让她借机脱逃。”
  “好。”
  “等到冷芙蕖被找到,我会立刻处死她,到时我会亲自处置母蛊。”谢长华摩挲着手上的竹管道。
  “陶然哥哥,冷芙蕖她跟了你多久了?”
  “似乎我才接管凌云山的时候就跟着了吧?”谢长华一脸莫名:“怎么了?”
  “凌云山上的山民,年纪最多的也不过五百岁,可是你接管凌云山何止千年,冷芙蕖为何能活那么久?”
  “大长老修为深厚,定然会将平生所学一一传授给唯一的女儿,冷芙蕖的寿数比寻常人长,不足为奇。”
  “哦。”靖竹应了一声,然后又问他:“那你可是凌云山的主人,你的修为是不是比大长老还深厚?”
  “我的术法比大长老高强。”谢长华给了她一个比较保守的回答。“但是大长老活得比我要久。”
  “凌云山除了那几个老古董长老之外,就只有冷芙蕖一个人活了那么久吗?”
  “也不是。”谢长华想了想:“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常常揪胡子的那个虎爷爷?”
  “虎头爷爷嘛我当然记得。”靖竹进云宫时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据说虎头爷爷是凌云山唯一一个活了那么多年还没有坐上长老位子的老头子,他生的虎背熊腰,又不爱说话,靖竹也不晓得他叫什么名字,只记得大家都唤他虎爷爷。
  可是靖竹觉得虎爷爷这个称呼一点都不可爱,她就自己偷偷在虎后面加了个头子,叫他虎头爷爷。
  虎头爷爷可和善了,她每次从云宫进出他都会笑眯眯地和她挥手打招呼,还经常给她好吃的。
  “嗯。除了几位术法高深的长老以外,凌云山就数他活得最久了。”
  “活得久如何,活得再久他不也一样死了。”靖竹低下眸轻声道。
  那个老头子,从她年幼时一直活到她年老时,她的容貌一直在变,他却只是维持着沧桑老态,从来没有变过。
  直到后来,靖竹才发现,其实她在凌云山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变过的,也只有那位虎头爷爷罢了。
  她病重时听说了他去世的消息,冷芙蕖陪她一起去埋葬虎头爷爷的坟头为他上了三炷香。
  “人终有一死,你莫看现在这临州城有多么繁华鼎盛,百余年后定然时移世易,还指不定是什么样子。”
  “是啊。”靖竹若有所感地抬起头,临州城中高楼林立,远处龙楼凤城雄伟壮丽,金碧辉煌。“所以,人这一辈子啊,总要做点能让人记取的事,让这世上的人都通晓自己的存在。再不成,也要让史官们记住自己,不能遗臭万年,也无需名垂千古,只要能在史书中被人提上一笔就好。”
  谢长华侧目看来,却见小姑娘目光悠远地遥望远方,神色浅淡中带着与外面不相符合的哀愁:“让后世之人听说到这个名字,还有个能翻找查阅的地方,才算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
  两人不知不觉已经在正厅门前站了许久,谢长华不经意间回头一瞥,见谢明端阴着脸坐在主位上,看着他的眼神冷的像冰。
  靖竹见时间不短,便让他赶紧走:“好了你该回去了,记得偷偷地走别被人发现。”
  谢长华:“……好。”
  谢长华走后,靖竹和古还春先后为谢明端把了脉,两人商量出一个可行的药方交给管家,然后笑眯眯地对谢明端说:“殿下,这个药方半月之内都不需改动,我半个月后再来为您请脉。殿下以为如何?”
  谢明端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须臾说:“好。”
  靖竹朝一旁的古还春道:“师父,您等会儿就自己回去吧,我师兄一个人在谷里也怪孤单的。”
  “得了,白来一趟,这徒儿见师父没帮上什么忙就把我老头子往回赶。”古还春叫苦连天。
  “师父您怎么没帮我忙,端王殿下的药方里不是有好几味药是您添上去的吗?”靖竹顺了顺古还春的长胡子:“到时候端王殿下康复,一定会记得您的恩情的。”
  古还春表情稍霁,正要露出个笑脸就听靖竹继续道:“说不定他一高兴,就把西街杀猪的赵大娘赐给您了呢。”
  古还春嘴角一敛,表情愤懑。
  看到古还春胡子气得一翘一翘的表情,靖竹和谢明端同时笑出了声。
  古还春气得直哼哼,跺了跺脚瞪了瞪笑着的两人:“两个坏蛋,人家不理你们了!”话落人也随之消失了踪影。
  靖竹和谢明端面面相觑片刻,靖竹干咳一声,试图挽回师父老男子汉的正面形象:“家师他,性格比较活泼,殿下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本王倒以为古神医本性纯直,可敬可爱。”
  靖竹干笑着,心想那是因为你还不够了解他。
  谢明端视线黏在靖竹身上,鬼使神差地加上一句:“和你一样可爱。”
  靖竹:“殿下真会开玩笑。”
  她的态度好像东风吹马耳,半点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谢明端堵了口气,寒气脸告诉他:“本王是认真的。”
  见靖竹垂头不语,谢明端拄着桌面站起身:“我就是不明白,本王到底哪里不好,你居然对本王这样避如蛇蝎,一点情面都不肯讲。”想到先前正厅前的一双璧人,谢明端脸色又阴了几分:“还是说,你对太子有情?”
  靖竹本能地想要将计就计,告诉他自己就是对太子有情。
  他们之间的交集无非就是那一日他利用剜心头血之事与她纠缠,她知道谢明端一定不会忘了自己那一日还曾借着他的名义拒绝谢长华的帮助,谢明端定然早疑心自己对谢长华有情,只要自己这么说,他就一定会信。
  可是话临出口那一刹那,她却动摇了。
  活了两辈子,几百年的光景足以让她明白一个道理: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现在把话说的太死,万一,她以后真的想嫁给他怎么办?
  不对不对,沈靖竹啊沈靖竹,你怎么可能嫁给他,这后生比你小好几百岁,你这头老牛怎么狠得下心去啃这根嫩草?
  几番思绪划过心头,待靖竹回过神看向对面的男子时却猛地意识到:为什么她会认为自己有嫁给谢明端的可能?
  难道只是因为亲过?
  靖竹深吸一口气,制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谢明端见她久久不语,还当她是在默认,强忍着怒气:“你为什么不说话?”
  “啊?”靖竹大眼睛眨了眨,看向谢明端的眼神罕见地有些无措。
  谢明端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不论你对太子如何,本王是一定要娶你的。你若是心悦他,最好趁早息了这个念头。”谢明端尽量摆出一副很严肃的表情:“本王是不会允许你仗着本王的喜爱就三心二意的,你可省得了?”
  靖竹咽了咽口水,“端王殿下,我想,你可能误会了什么。”
  谢明端俊脸一冷,“本王什么也没误会,你不用解释,本王什么都知道,你什么都不用说,本王不想听。”
  靖竹:“……”
  真是不知道淡漠冷傲的端王殿下还有这么幼稚的一面。
  谢明端问她:“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靖竹呵呵笑,朝他福了福身子:“没有了,殿下要是没有别的吩咐,那臣女就退下了。”
  自己好像把她逼得太紧了。
  谢明端恋恋不舍地点头,点头:“好,我派人送你回府。”见她好像想要拒绝,他又肃容道:“要是你路上出了什么事,那岂不是本王的责任?”
  靖竹只得同意:“多谢殿下。”
  回去的路上,靖竹不知为何,竟然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和谢明端之间到底有没有结合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