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锋陷阵
  从树林中逃窜而出的贼众,似乎并没有发现山丘这边的动静,即便走在最前面的一些骑手,借着月光依稀看到一些轮廓,可一时半会儿也没能看到个究竟。而随着他们离树林越来越远,离山丘越来越近,这才有人察举到情况的不对劲。
  可是,这个时候俨然为时过晚。
  只听山丘方向传来一声大喝:“放箭!”
  紧随其后,便是一阵阵弓弦绷动的声响。蓄势待发的箭芒如同暴雨一般,在夜幕之下织成一道模糊却又致命的网络。贼众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硬生生的便遭受了这一轮突袭。原本就混乱的队伍,转瞬之间变得愈发混乱,惨叫声此起彼伏,惊恐与怒吼杂交不堪。
  “有人,有人。”
  “什么地方?哪里,是官兵?”
  “在西边,快逃啊,官兵杀来了。”
  除了汉人嘈杂的喊叫声之外,也伴随着一些其他的语言。
  贼众的骑手当中,有一些人开始向山丘相反的方向逃窜,然而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疑似胡人的骑手,较之而言要显得更加沉稳一下。这些胡骑团结在一起,在一名领头人的带引下,集中向东北方向转移了一段距离,似乎是要脱开射程之外。
  山丘上,祖昭等人已然做足准备,他们没有继续放箭,毕竟天色昏沉,而且贼众又开始逃散。之前的一轮箭袭,无非是先创伤贼寇的士气,也算是给一个下马威罢了。此时此刻,祖昭高举起手中马戟,昂声高呼:“杀贼报仇,更待何时?祖家男儿听令,冲锋!”
  山坡上列阵已久的众子弟,在发射完第一轮箭之后,纷纷将弓收拾妥当,重新从地面上拔起马戟。这会儿听到祖昭的命令,一个个血脉喷张,无不鼓足心底的愤怒和杀气,将凝聚起来的战火欲望全部爆发而出。
  在祖昭率先奔出的同时,众人从喉咙中发出撕裂般的吼叫,高举马戟紧随其后。
  尽管祖家子弟与张家兄弟合计人马不过八十余人,而所面对的贼寇却有上百人,但却无人因此感到忧虑和惶恐。一方面是祖昭将贼人行踪预料的分毫不差,由此可见局势上他们是占据主动和上风;另一方面一眼便能看出贼人良莠不齐,纵然有善马的胡贼,但到底人数不多,更多则是毫无纪律和士气,纯粹的乌合之众又有何惧?
  八十余人沿着起伏的丘陵向东冲去,尽管之前在西河桥操练列阵冲锋的时日并不久,但或多或少总算是有所基础,这会儿总算能像模像样保持队形。
  贼寇被铺天盖地的喊杀声吓得彻底懵了头,黑暗中他们也不清楚来者的身份,更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之前在树林中被南边的一阵火光、人声惊动,潜意识已然埋下了官军围剿的观念,这会儿自然而然也误以为是官军大阵仗来袭。任谁都不敢有反抗的念想,人云亦云,人履亦履,无不争先恐后的起哄逃命。
  借着地形的冲势,祖昭等人很快追上那些徒步的贼众。
  对于祖昭而言,报仇雪恨自是由不得任何怜悯,即便面对的是一群衣衫褴褛,被生活所迫无奈揭竿而起的穷苦老百姓。在追上一个抱头鼠窜的贼人后,他丝毫没有犹豫,挺起马戟狠狠的劈了过去。只听一声惨呼,那贼人一个跟头栽倒在地,纵然没有立刻毙命,也很快被接踵而至的其他骑士碾压而过。
  “逃什么,横竖是个死,不如跟他们拼了。”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逃不掉了,大家拼了吧。”
  面对气势汹汹的一众骑士,徒步的贼众自知无路可逃。在一些人绝望的怂恿之下,许多人举起手中的农具,回头向那些骑士迎击过来。犹如亡命之徒一般,这些平日里逆来顺受的农民,在这一刻将几代人积攥下来的怨恨毫无保留的爆发出来。
  渐渐的,反而给骑士们造成不少阻碍。
  祖昭在马背上左挡右击,一旦马的行动力受到限制,原本的优势很快成了累赘。左右皆是贼人的身影,而长兵器来回挥动并不灵便。仅仅一刹那,他的腿和座骑已有多处遭受攻击,好在那些农民手中的武器简陋,再加上场面混乱不堪,自己与座骑的伤势都只是擦伤。
  他挥舞着马戟连续挑翻两个贼人,昂首咆哮一声,气势立刻震慑住周围其他贼人,不再有人敢轻易上前围攻。得此时机,他举目向前方望去,只见那些骑马的贼寇大多已经逃远,而那些胡贼则团聚在一起由北往西疾驰,似是在兜一个圈子。
  “大公子,那些骑马贼子快要逃远了。”
  这时,祖季从后方杀将上面,他骑乘的是一匹白马,如今马身有多处染红。
  祖昭看了看四周那些或逃窜、或反抗的农民,心知这些人最多只是从犯,即便抓获也问不出更多的消息来。此次劫马案是否有内幕,以及这些胡贼的出现是否有更多的阴谋,必然是要从那些主谋者口中才能弄清原委。
  “绝不能走了一贼。先别管这些小贼,跟我追上去。”考虑到这里,他立刻做出决定。
  一踢马镫,祖昭催马加速,如脱弓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祖季向左右其他子弟大声招呼了一声,领着十来人跟在祖昭身后。
  远处,那些骑马的贼人很快察觉到祖昭等人正追踪而来,他们当中有半数根本不算会骑马,因为情绪的紧张这会儿更是如同无头苍蝇,别说驾马疾奔,连最基础的把握行进方向都很困难。正是如此,这波贼人前后落差极大,有人跑出老远,有人还在后面吞吞吐吐。
  祖昭盯住一名落在最后的贼人,加快马速冲上去。正待准备挺戟刺去,忽得脑门感到一股凉风袭来,黑暗中虽未看清楚究竟发生何事,然则出于本能的赶紧侧身躲闪。他听见耳边划过“嗖”的一声,竟是一支羽箭冷冷的飞过。
  “哼,鼠辈,还敢暗箭伤人?”
  祖昭脸无惧色,他不再将目光紧盯着那些落后的骑手,既然这些人连马都不会骑,更别谈在马背上回身射箭。但见逃在最前面的七、八贼寇之中,有两人在马背上不断回身,借着星月之光依稀看到他们手中正有弓弦晃动的影子。
  他狠狠踢了一下马镫,同时也用手中马戟拍打着马股,迫马狂奔。
  不一会儿,已然追上了几名落后的贼子。只不过这会儿他根本没有心思理会这些小喽啰,就这样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目不斜视。即便如此,其中一名贼子业已受到惊吓,原本就不稳固的坐姿随着胯下扭动,竟惊呼一声自己坠下马。其他贼子见了,哪里还有心思多想其他,纷纷向左右躲开,唯恐避之不及。
  那奔跑在前方的贼子回头看到祖昭如电如魅一般的身影,立刻有人大呼起来。
  “快,射死那人。”
  “放箭!你们几个,别跑,跑不过,快放箭。”
  祖昭的坐骑是河曲良马,脚力自然要远超贼寇的坐骑。只消片刻,已然迫至近前。
  就在这时,前方几名贼子再次回过身来,弯弓开弦,也不带仔细瞄准便射来一箭。
  不过祖昭早有准备,只听得前方弓弦声响,立刻一个侧身贴在马腹。
  漆黑夜色之下,贼子一时半会并没有看清楚祖昭躲藏到什么地方,误以为刚才一阵射击将对方射落马去了。这几人不由自主沾沾自喜,心底下总算舒了一口气。
  然而,他们并没有发现,那匹河曲大马仍然还在加速前进。
  待到祖昭重新坐直身子,他已将马戟打横放置在马鞍后方一个稳固的槽,顺手抄起了自己的马弓。此时,他距那些贼子不过四、五十步的距离,而且以自己的马速还在不断迫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娴熟的从箭壶勾出三支羽,先将其中两只衔在口中,继而开弦上箭。他早在取弓和箭之际,已然如同鹰隼一般锁定目标,弓弦蓄满,箭脱弦飞奔而出。前方马背上立刻传来一声惨叫,中箭贼子身形摇晃一阵,一头栽倒下去。
  突然而来的变故,让其他贼子皆惊吓不轻。
  “他,他还没死。”
  “赵蛮子被射死,赵蛮子被射死了。”
  “快逃,快逃命……”
  一阵仓皇失措的起哄,忽地又接连传来两声弦响,人群中很快显得安静了下去。
  祖昭一手提弓,一手拽着缰绳,驾驭着坐骑轻松跳过挡在前方的两具尸体。三箭命中,他胸腔中顿起一股激昂之意,正要再探手去取箭时,却没料到前方疾驰逃窜的骑手之中,竟有一人忽然勒住缰绳,并出人意料的调转马头。
  “护送上师先行,让某来取此贼项上人头!”那人狰狞的咆哮一声,中气十足。
  祖昭稍微放慢马速,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适才为了追赶这波贼人,不知不觉之中已经与大部队脱离甚远,眼下就剩下只身一人。后方不远处,众子弟仍在与其他贼子缠斗,倒是祖季、公孙隆等人还在拼命向这边赶来,只可惜步履艰难,尚需摆脱左右围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