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哭了一会儿,他咧开嘴笑,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也许是那年他刚刚娶温锦书进门,单膝跪地留下的承诺:“你将是我唯一的妻子,我今后一定会好好对你,绝不三心二意,嫁给我,好吗?”
  也许是江有枝刚刚出生,他把女儿抱在怀里:“哎哟,五斤呢,我的小公主一定要快快长大。”
  也许是他扶着女儿学走路,蹲下来拍拍手:“小枝,快来爸爸这里——欸,对,快走过来。”
  也许他从前是一个好丈夫,也是一个好父亲,但是回忆止步于此。
  再往后想,铺天盖地的荒唐,就像是魔咒,浸入他的脑髓,让他的身体不断发抖。
  他还记得,那天小小的江有枝跳着跑进家门,拿出自己的成绩单:“爸爸,我这次考了第一……”
  “爸爸!”简澄九跟着跑进来,同样拿出成绩单,“呜呜呜,我这次又没有考好,老师骂我骂得超凶。”
  他当时心疼地把简澄九抱起来,却没有看到江有枝眸色暗了下来,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自己的试卷重新放回书包,拉好拉链,独自回房间的时候,谁也没有发现。
  他很早的时候其实记得江有枝每一年的生日,但是后来渐渐地就忘记了。
  他知道自己愧对于江有枝,所以把所有的父爱都倾注给了简澄九。
  但是命运给他开了一个那么大的玩笑,让他回忆起自己的大半生,心头就像有刀子在剜,一念之间,老泪纵横。
  门外是简曼在不断用手拍门,被保安带了出去。
  江未敛站在门边上,不断地哭。
  他才三四岁,只有半人高的样子;刚才有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抽了他的血样,做过dna对比,检测出来是江朔的儿子,才被允许留在这里。
  据说简曼母女被赶出去的时候,江家还是仁至义尽地给了一笔钱,足够母女俩生活。
  简曼的泪水几乎快流干,简澄九眼神空洞,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在手术过后的第二天,江朔离世。
  他走的时候面色很安详,看不出任何情绪色彩,但是他的手中紧紧攥着一条银色的项链。
  是他要给江有枝拍下来那条。
  也许是割舍不断的亲情,也许是想赎罪。
  这条项链最后被送到了江有枝这里,但是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江朔也没能真正和自己的大女儿再说上一句话。
  是后来的护工转述的:“大小姐,先生做手术的时候,一直在说,什么‘过年回家’的,还叫你的名字,我没有听清,但是我觉得应该还是要告诉你。”
  江有枝胸前别着一朵白色的花,手里握着那条项链。
  过年回家,是江朔每一年过年的时候都会跟她说的话;他其实并不是不喜欢这个女儿,而是二人心气儿都太高,一个在怨恨,一个仗着是长辈拉不下脸,所以兜兜转转,越走越远。
  送行的时候,入殓师让她把一杯白酒洒在江朔的墓前。
  “大小姐啊,你该说,祝愿爸爸,走好。”
  ——祝愿。
  第50章 江岸50  你要许什么愿望
  今年秋天好像过得很快, 咋咋呼呼的,气温就骤然下降。
  这个秋天许露通过了央美的秋招,留校当了讲师, 偶尔也还会给小朋友们上课, 忙得焦头烂额;陆仰歌工作室的漫画作品将要正式发行,前期宣传很重要,经常每天睡不到几个小时;江有枝不画商业流水线,她的作品偏向于学术派,偶尔出席各种拍卖会,也不经常留在北京, 而会到各地去写生。
  每个人都忙碌在自己的生活线上,目标明确,过节的时候也会小聚一下,几杯酒盏过后, 未来也逐渐清晰。
  到今年十月份的时候屋外面天气虽然干燥,但是不会裹了一层厚厚的大衣还觉得冷。
  也就这个时间,国庆小长假的时候, 许露才有空跟江有枝一起去云南,圆一个她们曾经没有完成的约定。
  一列绿皮火车缓缓行驶过轨道,许露趴在座位上, 侧过头去看外面依然葱绿的山林,感叹道:“以后我退休了,一定要来这个地方养老。四季如春, 而且那么好看, 简直是我梦中的城市。”
  江有枝揶揄她:“不是说,要上课上到上不动为止?”
  “嘿嘿嘿,梦想嘛, 总是要有的。”许露喝了一口可乐,眼睛亮亮的,“我好久没有写生了,每天细碎的事情特别多,没有大块大块的时间让我静下心来好好写生。”
  “当老师嘛,总是这样。”
  许露点头:“但是我也希望,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洱海旁边举行婚礼。”
  “为什么呀?”
  “洱海旁边有一片蝴蝶兰花海,特别好看,都成了网红打卡景点,好多人在那边办婚礼呢。”许露用双手托着下巴,好像已经在憧憬了,“枝枝,你知道蝴蝶兰的花语是什么吗?”
  江有枝很给面子问:“是什么?”
  许露弯眸:“说起来挺直白的,就是我爱你。”
  二人这次旅行没有目的地,这样的旅游城市沿途有许多青年旅社,也有各种民宿,她们会在前一天决定去哪里,然后预定房间,第二天再出发;或者如果中途遇到当地人的车辆,搭个顺风车,也许能发掘一个旅行指南上没有但是很美的地方。
  昆明是个四季如春的城市,二人里面穿了加绒的棉衣,下车待了一会儿就觉得热了。
  她们第一站仍然是大理,下了中巴车之后,江有枝身体有点不舒服,当地人递过来一罐子酸梅,含了一颗在嘴里,不一会儿就觉得神清气爽。
  国庆是旅游的旺季,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两个女孩子牵手走在街上,耳边吵吵嚷嚷很是热闹。
  “那家店我那年来的时候就排不上队,没想到现在生意还是这么红火。”许露踮起脚看过去,“那边,卖鲜花饼那家!”
  江有枝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只见店门口挤着满满当当的人,玫瑰和蜂蜜的香气飘在空气中,甜滋滋的,海风清凉,吹在脸上很湿润,没有北方风的干涩,给人一种很惬意的感觉。
  许露嘴馋想吃,二人就跟在队伍后面排着,偶尔互相玩笑几句,好像和闺蜜之间永远有说不完的话题。
  排了将近四十分钟才轮到二人,卖鲜花饼的是一个皮肤呈现出古铜色的青年,笑容很腼腆,普通话带着些口音,但是江有枝正在结账的时候,一个笑容爽朗的女孩儿眼睛亮了一下:“欸?我是不是见过你?”
  江有枝抬头看过去,有些不确定:“……水妹?”
  “对!是我!”水妹一边把鲜花饼装进塑料袋里,一边说,“你是不是今年夏天来过?我们还合照了哩。”
  “嗯嗯,我叫江有枝,上次是跟着一个比赛一起来的。”
  “哈哈哈,我记得你!过会儿我再送你和你朋友一些饵丝,我家里自己做的料,保证比别的店要好吃。”水妹把鲜花饼递过来,“这是我男人,旺季的时候他会来我家帮忙。”
  青年听到这句话,耳根子都红了,说起普通话依然有点不达标准,一字一顿,要想很久,很可爱。
  江有枝没有想到,这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竟然都已经结婚了。
  客流量非常大,一直到晚上九点的时候,水妹的父母接替她的位置,她才有时间吃上一口饭。
  几人就坐在洱海旁边,摆了一个小餐桌,几只凳子,旁边没有路灯,从这里看过去可以看到海面上灿烂的繁星。
  “你男人呢,怎么没跟着来?”水妹喝了一大口甜酒,小脸红扑扑的。
  江有枝笑道:“我还没有男朋友呢。”
  “哎呀,上次那个没在一起么?”
  许露也猜到发生了什么,捂着嘴巴开始笑:“我看啊,快了。”
  “顺其自然喽,我们白族那么多帅哥,你也可以考虑下嘛。”水妹眉毛一挑,眼眸比星子还要灿烂。
  江有枝也小小啜了一口甜酒:“还早呢,我不着急。”
  许露举起杯子,三个女孩子一起站起来,酒杯各自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夜空上一条璀璨的银河正在熠熠生辉,好像天上的美好兜不住了,要沉甸甸的落入人间,给人世带来微小的确定的幸福。
  许露拍了一张照片传给严骆荣:“我没有想到晚上海鸥也会落在水面上,你看,真的很漂亮。”
  “你来洱海了?”对方回复得很慢,过了几个小时才回复,估计是队伍里查得严。
  “是呀,你也在吗?”
  “你在哪个民宿,我买了点东西给你带过来。”
  这时许露已经换上居家服出来,看到手机信息,脸有些微红。
  严骆荣来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他把许露抱起来转了好几圈儿,还不肯松手:“你好像瘦了很多。”
  “没有瘦,我吃得超级多。”许露伸出手环住他的脖子,“你黑了点儿。”
  “嗯,我无所谓,但是你掂量着没多少肉,还是要多吃一点。”
  严骆荣把她放下来,这时候两人才注意到楼梯口,江有枝和水妹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拿着牙刷,两脸呆滞的样子。
  “咳,我们出去聊,出去聊。”许露有点不好意思,推搡着他走出民宿,“你要在这里呆多久?”
  “不久,就是查一个小团伙。”严骆荣拧了一下眉,“非法抓捕野生动物的,这群畜生,为了暴利什么都敢做。”
  许露有点心疼:“很忙吗?”
  “还好,没有忙。”事实上,严骆荣每天轮夜班,昼夜颠倒,他出来见许露也是占用了自己的睡眠时间,胡子都没有刮干净,下巴上有很多青色的胡渣。
  许露伸出手抹了抹他的下巴,觉得有些硌手:“咸菜还有没有?”
  “还有,咸蛋也还有。”
  “吃完了要跟我说呀,其他有要吃的也跟我说。”
  “知道了我的小姑奶奶。”严骆荣把她两只小手握在自己的手心,“这里比北京暖和一点,你手也没有那么冷。”
  许露认真地跟他说:“虽然不冷,你也要多穿一点。”
  “我现在还穿着秋裤呢!”
  严骆荣差点把裤子提起来给她看,连忙被许露拉住。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条贝壳手链递给许露:“我在路边看到的,觉得你一定会喜欢,就买了。”
  这条贝壳手链只是普通地摊上摆着的那种,许露见过许多,接过来戴上:“嗯,好看。”
  严骆荣去看她的手,这是一双年轻女孩儿的手,但是由于许露经常下厨,手上有很多细小的口子,还有些薄茧。
  他想起自己母亲那双手,十指不沾阳春水而且经常保养,反倒是比自己女朋友的还要白净一些,心里颇有些心疼:“要不,以后还是不要做饭了吧?”
  “你在说什么话,我喜欢做东西吃,又不是在受罪。”许露推搡他。
  严骆荣抱住她,许露愣了一下:“你要回去了吗?”
  “嗯。”
  “还有多久啊?”许露的声音闷闷的,有些委屈。
  “一分钟,我就得回队伍了。”
  “那你快点走。”
  “……等一下,还有十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