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民非民
  林浊江回到家已经入夜,父母神色忧心,见到儿子安全回家,也就放心了。
  当夜,林浊江与父母提了去方元煦家读书的事,父母万分支持,喜不自胜,林荣淳更是感慨,儿子长大了,懂事了啊。
  次日,林浊江留了大部分的银子给父亲,拎了一个包裹,装了一套衣衫,就赶往虎阳镇。
  到了方家,林浊江才知道衣衫都白拿了,因为方府下人的衣服都比他的精致华美,他的一身粗衣麻布,倒像是一个倒粪水的。
  方元煦赠送了两套衣衫给林浊江,绫罗绸缎,裁剪得体,穿上后,用方意熷的话来说,就是“还真是人模狗样的”。
  随后,方元煦叫方意熷领着林浊江去了后院,一个叫学书堂的地方。
  “……而亲仁。”
  “而亲仁!”
  “有余力。”
  “有余力!”
  一个浑厚而显老的声音响起,立即便有一个清脆稚嫩的男童音随之响起,显然是一教一学。
  林浊江就好奇问道:“这读的是什么书?”
  一旁的方意熷随口淡然道:“《弟子规》,没什么意思,嘿嘿,你小子真有趣,还偏往龙潭虎穴跳,我就没见过这么傻的。”
  林浊江哼哼道:“千金难买我愿意。”
  方意熷嗤笑一声,加快步伐,走入学书堂,对一位捧着书摇头晃脑,踱步朗读的老者喊道:“张先生,我带来的这位,是我家远方亲戚,没读过什么书,想读书,就让他跟我弟弟一起读书吧。劳烦了。”
  张先生看到方意熷时,脸皮是乱颤的,听了这位方小姐的话,神色稍霁,皱眉看向林浊江,似有不悦,迟疑道:“倒不是不行,只是老夫怕是照顾不了此子功课。”
  林浊江急忙道:“我就旁听,旁听罢了。顺便有问题就提一提。”
  张先生勉为其难的点头。
  方意熷拍了拍林浊江的肩膀,轻笑道:“林兄弟,珍重啊。”
  语气古怪,仿佛是要送林浊江去战场,百战死无回那种……
  随后,她又向弟弟方富盛招呼一声,笑嘻嘻道:“弟弟乖,好好读书,考一个功名回来,光宗耀祖就靠你了!”
  说完,就蹦蹦跳跳走了。
  张先生看得吹胡子瞪眼,气呼呼的嘀咕“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他曾教方意熷读书,可没少受罪,都有心理阴影了。
  方富盛盯着林浊江看,这是什么远方亲戚,自己怎么不知道?看着就是满身的乡土气,应该是方意熷他娘的远方穷亲戚,真是讨厌,还想读书,跑来碍眼?今夜就跟父亲说说,赶走这泥腿子。
  这位小少年却万料不到,往日里对他宠爱有加,几乎有求必应,对母亲也几乎言听计从的父亲,却严词批评了他,说他小心眼,白读书了,不懂事,不明理。
  林浊江搬了一张凳子坐在方富盛旁边,正襟危坐。
  张先生瞥了林浊江一眼,继续教书,仿佛就当林浊江不存在。
  林浊江听了听,凑到方富盛身侧,静静看着《弟子规》这本书,也跟着朗读起来。
  方富盛一脸嫌弃,离林浊江远一点。
  这一退一进,方富盛屁股坐偏,林浊江也朝方富盛摔去,可近期这位山村少年修炼有成,下盘极稳,一个翻身,飘然站稳。
  方富盛怒气冲冲,对林浊江破口大骂:“滚开啊!泥腿子!”
  林浊江怔了怔,沉声道:“方少爷,你怎么说也是读书人,怎么能这么说话呢?显得太没教养,不像一个读书人该有的样子。”
  方富盛怒视林浊江,破口大骂道:“死泥腿子!你死开!这就是读书人的样子,怎么了?”
  林浊江不断摇头,严肃认真道:“读书人真不是这样的,读书使人明智,知书达礼,这才是读书人!恕我直言,方少爷,你这是泼皮无赖啊,要警惕,不能成了流氓书生……”
  “住口!”
  张先生发飙了,走到案几旁,拿起戒尺猛然一拍,竟然威风凛凛,势气凌人。
  林浊江愕然道:“张先生,我说的不对?”
  张先生沉着脸道:“知书达礼?你知道为何会有平民、草民、贱民这些称呼吗?知道什么是三教九流、高低贵贱吗?知书达礼是对待士绅甚至平民的,至于贱民,就是不开化的蛮夷野人,需要尊重吗?需要待其知书达礼吗?笑话!”
  林浊江瞠目结舌,感觉内心似有什么东西裂开,怅然若失,喃喃道:“是这样吗?谁会这样想?就张先生这样想吧?”
  张先生冷笑一声,不屑置辩的模样。
  “我是方老爷家远亲。”林浊江长吐一口气,沉声道。
  “所以,我允许你旁听,但要离方少爷远一些,不要干扰少爷读书,否则,你吃罪不起!”
  张先生疾言厉色,竟然正气凛然,话语中气十足,林浊江隐约有种奇特感觉,就像是勒业寺的老和尚朝着魔渊怒斥妖魔鬼怪……
  林浊江无语了,对于所谓教书先生的憧憬与幻想一下子破灭了,他好像明白了方意熷那句“珍重”的含义了。
  就此离去?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许多工夫?
  林浊江微微眯眼,严肃道:“多谢张先生指教!”
  张先生见此,傲然冷笑,挥手道:“一边去,否则,我就叫方老爷请你出去!”
  林浊江“哦”了一声,默然无言。
  “方少爷,我们继续。”张先生冷冷一笑,举起书本,读道,“有余力,则学文。”
  “有余力,则学文!”
  “张先生,能否给我一本书?”林浊江忽然举手。
  张先生冷着脸,不耐烦道:“自己想办法!”
  林浊江哦了一声,飞快出门,不久后,捧了一本《弟子规》回来。
  张先生有点郁闷,也有些费解,并不理会,镇定自若。
  一个时辰后。
  张先生摔门而出,口中喊道:“方老爷!方老爷呢?方老爷在哪?又去巡查店铺了?”
  跑到了前堂,被告知方老爷在喝茶。
  张先生找到方元煦,立即大吐苦水:“方老爷!你那远方亲戚是怎么回事?傻里傻气的,问题还多,不认识的字一个又一个,隔三差五问我问题,那个字是什么意思?这个字是什么意思?有什么组词造句?人还倔,太气人了!我不答,他就瞪着我,眼睛跟头驴似的,受不了啊!”
  方元煦竟在跟夫人下棋,等对方落子之时,就端茶饮水,吃吃瓜果糕点,悠然惬意。
  听完张先生的诉苦,方元煦悠然道:“张先生啊,恕我直言,教书育人嘛,自当给人答疑解惑,先生也能从中获取成就感,难道不是吗?”
  张先生微微一滞,迟疑道:“话虽如此,可那小子真的太烦人了!总之,有我没他!”
  方元煦想了想,伸出五根手指,一脸肉痛,沉声道:“给你加五两银子!张先生就安心教书吧。”
  张先生神色一震,犹豫片刻,咬牙道:“这不是钱的事,方老爷让他去学堂读书比较好。”
  “那不行。我答应了的。”方元煦严肃道,“我虽然抠门,可历来言而有信。”
  “如此,方老爷就另请高明吧!”张先生愤然道。
  方元煦脸色就沉了下来,拱手道:“如此,张先生好走不送!管家!给先生结算薪俸!”
  “好嘞!”管家应了一声,跑进屋里,来到目瞪口呆的张先生面前,笑眯眯道,“张先生,走吧?”
  张先生怔了怔,不敢置信道:“方老爷是认真的?老夫可是这十里八乡最博学,最好的读书人!”
  方老爷挥了挥手,叹气道:“张先生,我那远方亲戚啊,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总不能恩将仇报吧,有你没他,我就只能留他了,还请张先生见谅啊。”
  张先生呆了呆,他在镇上颇有名气,若是方元煦怠慢了他,他完全可以舆论造势,让人觉得方元煦这个满身铜臭气的大商贾轻贱读书人,坏其名声,故而有恃无恐,可听方元煦这么一说,就不算是为了一个泥腿子将他一个博学儒士扫地出门,无可指摘啊。
  张先生恼羞成怒,拂袖而去,愤然道:“希望方老爷不要后悔!”
  方元煦看着张先生远去,冷然一笑。
  方夫人见此,低声道:“老爷,为了一个泥腿子得罪张先生,不太好吧?”
  方元煦呵斥道:“你懂什么?他张某人是有点学识,却太傲了,自以为是,不知所谓,人品太差了。我们家遭难,他跑得比谁都快,如今好了,又巴巴跑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这脸皮也是够厚的。”
  方夫人叹了口气,摇头道:“是有些恃才傲物了,可学识好,人脉广,作为他的学生,到了城里也能受人照拂……”
  “好了!”方元煦挥手道,“你不怕你儿子被带坏了?”
  “没那么严重吧?”方夫人讪讪道。
  “妇道人家,不必多言,好好下棋。”方元煦有些不耐烦,忽然又朝管家喊道,“再去请一个教书先生,不用学识渊博,要有耐心,脾气好的。”
  管家领命而去。
  学书堂这边,张先生气冲冲摔门而出后,方富盛转头对林浊江笑嘻嘻道:“你完了,张先生可是名士,你惹恼了他,非要回家种田不可。”
  林浊江耸耸肩,不以为意,这个态度让方富盛很是不爽,他不该是诚惶诚恐的吗?
  林浊江对方家可是有救命之恩的,如果一个所谓的名士就枉顾恩情,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了不起一拍两散。
  方富盛在等着消息,看书的劲头都足了几分。
  可等来的却是一个婢女,被告知教书先生跑了,少爷和林公子不必上课了自行其是去吧。
  随后,林浊江赶回住处,西厢院客房,好几间客房都是空的,倒成了林浊江一人独居。
  刚来方府,林浊江被方元煦带到了这里,放下行李,又命人领他去沐浴更衣,来去匆匆。
  如今闲暇了,林浊江仔细打量方家客房,啧啧赞叹,羡慕不已,这房间宽敞明亮,干净整洁,桌椅都光滑细腻,结实稳固,显然都出自名家之手。
  仅仅一间客房就这般敞亮华美,什么时候能让父母住上这样的房子就好咯。
  收敛心神,林浊江取出木剑,跑到院中舞剑,《太武剑诀》基础剑法,木剑呼呼作响,气势惊人。
  丝缕真气贯注剑身,呼啸声更甚,便有杀伐之气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