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渊
  夏日炎炎,天气燥热,江湖村村口百年巨树下,有村民在纳风乘凉。
  老人们占据一席之地,悠然下棋,一处围棋局,一处象棋局。有小孩子在追逐打闹,十分闹腾,可不久便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停下来追逐,扭打在了一起。
  有小孩一个不慎,摔倒在地,哇哇大哭,思索着棋招的老头皱起眉来,怒了,便训斥了小孩,却是越训哭得越凶。
  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挑着一担柴,步伐稳健,往村里走去,他面容清秀,稍显黝黑,一件破旧单衣、单裤,汗渍浸透小半衣衫。
  走到村口时,有一位老头喊道:“小沟!大热天还去砍柴啊?又要去镇上卖吗?”
  “是啊,福爷爷,我爷爷去世后,我爹就病倒了,我得补贴家用。”清秀少年抹了一把汗,语气忧愁,目光却坚毅平和,勉强一笑,笑容干净淳朴。
  村民们稍稍侧目,便又转回目光,表现冷淡。
  福爷爷朝少年招招手,喊道:“放下柴火纳会凉吧!”
  “好啊。”少年应下,放下柴火,对哭闹的小孩子笑道,“小鼻涕虫,又哭鼻子啦?”
  那小孩子立即止住哭声,怯生生看了看少年,跑到老人们后方躲起来,竟然对少年颇感畏惧。
  不仅是他,几个孩童皆是如此。
  少年笑容有些僵硬起来,怅然若失,朝福爷爷挥手道:“福爷爷,我先回家啦!”
  福爷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福老头,少忧心点别人,又不是你孙子,小心被克死!”
  “吉老头!放你的狗屁!”
  “哎呀!挺牛气啊,待会儿一决胜负!”
  “呸!手下败将。”
  “……”
  两个老头犹如孩童一般犟嘴吵起来,有老头劝架,有老头起哄,比孩童追逐打闹还要闹腾。
  老小孩,老小孩,大抵如此。
  少年担着柴火,入了村子,一呼一吸,配合着步伐,沉稳有劲,极富有规律。
  少年叫林浊江,他爷爷取的名字,浊江浊江,污水沟,故而村里人称之小沟。
  五个月前,平静的江湖村边坠下一只暗红巨指,天崩地裂,地动山摇,半边村子遭到冲击席卷,死伤无数。
  林浊江的爷爷就罹难于这场天降横祸之中,当然,当时死难者极多,在村里不存在谁克谁的说法,所以这并不是村民疏离林浊江的原因。
  江湖村依山傍水,一座石山都被戳破了半边,留下一个深坑,深不见底,黑气缭绕,宛如深渊。
  江湖村村民临近深渊五丈内,便神志不清,狂性大发,唯独林浊江不受影响,这是原因之一。
  后来村民去镇上请了和尚、道士、方士术士,要净化人称魔渊的深渊。
  有村民顺便请高人给林浊江瞧了瞧,和尚道士们看不懂,却有一位奇人异士信口雌黄,说林浊江有可能是魔种,即是天生适合修炼魔道,因此不受魔渊影响。
  这就是村民疏离林浊江的缘由了。
  林浊江对此也是无可奈何,诸恶加身,无力抗衡。
  三个月前,林浊江父亲林荣淳突然病倒,家里的顶梁柱倒塌,本来挺苦的日子就更苦了。
  此后,林浊江挑起了家里的重担,经常上山砍柴,或在山泉水涧间捡鹅卵石,制成各种挂件,去镇上售卖。
  两个月前,林浊江伐木之时,捡到了一本书,叫《太武剑诀》,图文并茂,有剑法,有吸气吐气之法。
  江湖村是偏院山村,没几个读书人,林浊江就不识字,读不懂《太武剑诀》,却会依葫芦画瓢,模仿剑诀中的图画姿态,竟颇有感触,日益精力充沛。
  林浊江祖父命丧天降黑指之下,尸骨无存,这对林浊江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冲击,有些浑浑噩噩,怨天尤人,经常跑到魔渊边缘,感受魔渊气息,观摩魔渊黑气流转,竟是莫名通透,有气感涌入身躯。
  两个月来,林浊江身体日趋强健,浑身似有气流潜伏,这就是剑诀图中的气流吧。
  林浊江回到家中,将柴火放在院中,伸了一个懒腰,此时房门是开着的,他走入屋里,见屋内坐着两人,微微一愣,便喊道:“娘,家里来客人啦?”
  林浊江的母亲已有四十余岁,样貌普通,是一个标准的村妇,衣着朴素,善良温婉,性子柔和,叫陶小桃。
  “回来啦。”陶小桃看向林浊江,勉强一笑。
  “哎呦,是小沟回来啦?真是辛苦了,辛苦了。”坐在陶小桃对面的,是一位中年妇女,笑容热情,见林浊江入屋,就起身笑脸相迎,随即,又露出心疼之色,叹气道,“黑了,还瘦了,唉,可怜啊。”
  “九姑。”林浊江嗅出了非比寻常的意味,不咸不淡的喊了一声。
  这位九姑是村里有名的媒婆,经常与人说媒,舌绽莲花,口若悬河,能将人给忽悠晕了。
  这位登门,有两种情况,一则说媒,二则退婚。上次登门正好是五个月之前,也是天降横祸之前,当时是说媒的,而今……
  果不其然,九姑露出了为难之色,说道:“小沟啊,这个……隔壁古桐村的木旺悔婚啦,不肯将丫头嫁给你……你别难过啊,不仅是你,大家伙都是这样嘞,都退了好几门亲咯,村里的丫头嫁不出去,村外丫头不肯嫁村里的娃儿,这都是天杀的黑坑闹的啊。说我们村不祥,尤其是你……咳咳,往后呐,还得自家村里行嫁娶事,好啦,我走啦。”
  九姑语速极快,说完就灰溜溜跑了。
  林浊江静静听着,默然无言,早已听之任之,顺其自然。
  陶小桃重重叹了口气:“真是苍天无眼啊,你姐也有六七个月没回来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她絮絮叨叨,缓缓起身,往左居室走去。
  林浊江连忙去搀扶,轻声道:“姐姐在夫家历来没什么话语权,娘也不要怨姐姐。”
  “娘晓得。”陶小桃拍了拍林浊江的手,心情郁结,不吐不快啊。
  左居室里的木榻上躺着林荣淳,林浊江的父亲,据说是魔渊黑气侵袭,这并非个例,但治不好就是特例了,有一位方士说是林浊江或许身染魔气,父子血缘,无可救药。
  有道士则说,林浊江只要离林荣淳远一些,坚持用药,是能治愈的。
  若非如此,林浊江恐怕早被村民人道毁灭了。
  因为用药,请和尚道士、方士给林荣淳驱邪除魔,林浊江一家已经散尽了家财。好在林浊江还算聪慧,踏实肯干,不怕劳苦,极有耐心,练就了一手制作鹅卵石挂件的本事,勉强能维持生计。
  林浊江就在门口不远处站着,不敢靠父亲太近,他对道士所言将信将疑,却是宁可信其有,这也是无奈之举。
  林荣淳的气色灰败,隐隐有黑气浮现,身体虚弱,要起身都难。
  “娘,我去劈柴了。”林浊江不忍去看,喊了一声,出门去了。
  院中,林浊江摆好木桩,摆好木柴,高举斧头,深呼几口气,一股气势酝酿,斧头便倏然而落,咔嚓一声,木柴便成了两半。
  林浊江吸气吐气,挥舞斧头,将木柴一一劈开,动作越来越流畅,极有规律。
  这是《太武剑诀》中的剑劈,他以斧代剑,颇具威力,劈柴都轻松了。
  至于被退婚之事,林浊江无暇理会,所有的遗憾、可惜、难过,都抵不过如今的焦头烂额。
  古桐村木旺家的二女儿,木美月,林浊江了解过,是一个温婉姑娘,仰慕者极多,是难得的良配,能得此亲事,林浊江还是尤其满足欢喜的。
  奈何造化弄人,人心不古啊。
  劈完了柴,便闻到一股药味,却是陶小桃在熬药。
  林浊江去取鹅卵石,开始制作挂件,精神专注,呼吸平稳。
  到了夜里,林浊江取出雕刻好的木剑,挥舞比划了一番,呼呼作响,看起来却像是疯魔剑法,疯劈,魔刺,难有章法。
  翌日清晨,林浊江拉起人力车,将前一批晒干的柴火放置上去,并将鹅卵石挂件装入袋子里,绑在车上,拖着出了村。
  朝阳如火,少年拖车行于山道间。
  从江湖村到镇上,要走十数里的路程,以林浊江的脚程计算,得走一个多时辰。
  林浊江还庆幸了,倘若是四面环山的山村,只能跋山涉水,才能互通有无。
  到了镇上,林浊江熟门熟路,赶到一条街道,敲开一座高门大户的后门。
  开门的,是高门大户里的一名青年仆役,他抬眼看了看林浊江,不咸不淡道:“是你啊。”
  林浊江露出笑容,喊道:“王哥,我送柴火来啦!”
  王哥挥挥手道:“不好意思啊,小沟,宅里的柴火已经够过冬了,不需要了,你走吧。”
  林浊江面色微变,沉声道:“不对啊,王哥,李叔说了,府上一直缺柴火的……”
  王哥不耐烦道:“走吧你,府上已经从别的渠道购入了大量的柴火,没你什么事了,往后啊,你也不要来了。”
  说完,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林浊江愣愣无言,屋漏偏逢连夜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