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爱
  建安二十二年,南下征讨孙吴政权的大军遇到了一场可怕的疫病。那场疫病夺去了很多将士的性命,南征之事一时阻滞不前。三月,身在邺城的甄洛接到了大军归来的消息。
  可怕的是,返回的大军也一路将瘟疫带回了北方。一时间,户户有病情,家家闻哀声,许多因病逃难的人陆陆续续涌进了邺城。
  甄洛不忍灾民忍饥受饿,自作主张的在将军府外架起了药炉,按照大夫所言,熬制草药,分给疫民百姓。
  曹植听说了这件事,也在城中布置了许多施药地点,并且亲自赶来帮助她。
  他们皆是仁善之人,于此事上存着许多默契。一来二去割除了许多芥蒂,逐渐熟稔起来。
  没有人会料想到,流言的传播速度更甚于疫病。在曹丕回来时,邺城已到处都是临淄侯和甄夫人郎才女貌,携手扶危济困的故事。民间添油加醋后的版本,早已不是浅浅的暧昧意味,仿佛他们什么都发生了。
  那一日风沙极大,她立在城门口迎接着自己的公婆夫君,可是在极目寻找后,却只看到一身甲胄的他,冰凉如水的目光。他目光中的寒,比手中的剑更刺痛人心。
  这么久未见,相见后却不知该说何言。
  叡儿又长高了不少,东乡也出落得更加漂亮。卞夫人理解她的慈母之心,笑问她是不是想念孩子。在婆母面前她不能表现出内心的失落,只好撑着端持大方的笑容,道:“有母亲照顾他们,妾没什么不放心的。”
  他的冷哼声自身后响起,几分愠怒,几分嘲讽。
  郭熙一身缇色衣衫,因为备受宠爱的缘故,显得更加明媚灼灼。她笑着行了个礼,道:“人人都说思子之心会让母亲憔悴不堪,偏偏夫人独得上苍厚爱,多日未见,更加风华绝代了。”
  有意或无意,但甄洛明显感觉到,曹丕看她的目光更冷了。她怔然在原地,进退维谷。
  那夜,本以为他不会来了。可后半夜时,他携着一身酒气出现在了明瑟居。
  想必是在王府夜宴上饮了许多,他周身的酒气熏得她睁不开眼睛。
  “阿洛,你可想过我……”他的眸子浑浊缭乱,却直直看着她,缱绻沉醉。
  她还未开口,已被他紧紧揽入怀中。孔武有力的双臂紧紧箍着她,她的纤腰几欲被他弄折。
  酒气喷洒在她的面颊耳上,引起了她阵阵战栗。他的身躯这样火热,在这春寒料峭的夜晚,仿佛堆在身边的碳火。她不由得瑟缩闪躲,恐惧着他酒后的唐突粗鲁。
  他俯下唇,胡乱找寻着她的樱唇。
  她听到他在唇上嗫喏:“子建可有这样吻过你?”
  她的心仿佛瞬间落到了幽寒刺骨的井水中,越往下沉,越觉得寒凉。
  她没有推开他,也无力推开他。麻木又可悲地承受着他粗暴异常的宠爱。
  这一夜,她在泪眼朦胧中,等待着外面的天色渐渐由暗转明。
  他的呼吸粗重,眉心紧紧皱着,手却霸道的揽着她的腰,睡着了也没有丝毫放松。
  第二日,他起身时,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她,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两个月后,她又一次检查出身怀有孕。
  这个孩子或许会成为二人关系的转机。她手放在腹上,满怀期待地想。
  然而她等来的,确是一碗乌黑苦涩的药。
  他说:“阿洛,孩子还会有的,只是这一个时间特殊,恐招流言。”
  他终究毫不留情的斩断了他们最后的一丝情意,他终究不信她。她摇头,不肯因为自己的一时意气,伤害一条鲜活的生命。他们之间情分虽浅,但是孩子却是无辜的。
  他叹了口气,也没有坚持,只留给她一个倨傲又可悲的背影。
  花开荼靡,芳菲消散,在一个落花成冢的日子里。她听到郭熙和他的对话,于漫天飞花中刺入耳朵。
  郭熙说:“临淄侯是情种,将军留甄夫人和他独在邺城之计甚妙。如此以来,用甄夫人便可牵制于他,世子之位迟早都是将军的囊中之物”
  他说了什么,甄洛没有听到。
  那个春日,她终究还是失去了尚未出世的孩子。也顺手埋葬了他们的爱情。
  她心甘情愿的饮了药,于疼痛中流干了最后的泪水。自此之后,名动天下的甄氏只是一个过往。如今存在的,是一个依旧高傲却空洞的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