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江南的寒雨还在淅淅沥沥地落着。
  正是中夜华灯收尽的时候,冷雨无声无息地在天地间织开一张朦胧的网,不知在静静等待着何人。
  雨点落在屋檐尚未融化的残雪之上,流淌成一片宛转刺眼的白,断线的珠子一般滴落下来。微风拂过,在檐角的铁马丁当声之间,残破废弃的风灯飘飘转转,宛如一只无处可去的游魂。
  雨滴断断续续地落下,滑过尸体面部毫无生息的青白色肌肤,滴在生满青苔的石板上,点点地在石板缝间汇集成一条条的溪流冲刷而去,带上了暗沉的殷红色。
  这座废弃老屋的屋檐外,清瘦高挑的黑衣少女已经在这几具同样装束的尸体前站了很久。她垂眸看着它们,鬓发被雨丝洇透,睫毛上垂着细小的水珠,嘴角毫无笑意地微微扬起,容貌并非是时人所爱的温文模样,反是一种宜男宜女的俊美秀致。
  “处理完了?”身后,中年人不带半分情感的声音蓦然响起。
  “是,前辈,我这边的几人都处理完了。”她回过身向着来人低首一揖,语气虽很是尊敬,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了中年人手中血淋淋的那颗头颅。
  “走吧,统领大人布置下来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中年人向她微微点了点头,少顷,又道,“功劳么,自然少不了你的。”
  “不敢居功。”她淡淡地笑了笑,仍旧不曾抬起头,“晚辈先恭喜前辈得以斩获叛逆,荣升新一任廉贞使了。”
  “呵。”中年人笑了一声,并不表态。
  少女见此,复又试探着问道:“只是此次动静不小,御史台那边……”
  “我从谢统领执掌绣衣使时便在这里了——无论是他还是这之后的段统领和如今的裴统领,御史台从不曾对他们的决定有过什么异议。”中年人冷笑,并不把御史台放在心上,“你要知道,这大宁的绣衣使……原本就不姓秦。”
  “是晚辈唐突了,多谢前辈教诲。”她的语气仍旧恭敬,只是神色因微微低下了头而显得晦明不定。
  “好了,莫要在此耽搁了,走吧。”中年人说罢便转身欲走,少女会意,趋步跟了上来。
  “你倒是个手脚伶俐干净的,只是资历到底浅了一些。”中年人见她跟了上来,淡淡开口,“往后我会注意着多加——”
  “提携几分”四字甫一出口,中年人便倏忽一转身,手中白光暗暗地一闪,疾刺向身后的少女。
  “原来前辈所谓‘提携’,是这样的啊……”他不曾料到的是,少女空手稳稳地截住了刀刃,血从指缝间滴滴地渗下,面上却是露出了讥诮的神情。
  也不待对方反应,少女将刀刃猛地向前一推,同时抬腿向着对方的小腹全力一扫,中年人防备不及,被她这样踢着向后踉跄着退了几步。
  尚未站定,中年人便听得一声极轻的出鞘声,剑光如惊电,乍然间刺破如墨夜色,一闪间照见她眉目疏朗,眸光滟滟。
  只一瞬间,中年人便连中三剑颓然倒地,而那最后一剑正刺破了他的咽喉,让他一时“嗬嗬”了几声,吐不出半个字。
  少女气定神闲地归剑入鞘,弯下腰去捡被中年人紧紧攥着头发的头颅:“难怪前辈十余年仍旧做不了统领座下的十三使——当真是,资、历、尚、浅。”
  “这……剑法……你不是……你……你……是……”
  未料中年人的手仍旧是攥得极紧,少女轻轻一挑眉,见他口中喷涌着血沫,断断续续地说着些什么,神色颇有几分惊恐。
  少女再度拔剑出鞘。
  “你……谢……”
  “不谢。”少女冷笑一声,挥剑便削断了中年人攥紧的五指,又在他的喉头补了不轻不重的一剑。
  中年人终于彻底没了声息,与地上交叠的尸体倒在了一处。
  那是他不久前刚刚杀死的竞争者们。
  少女瞥了一眼远处渐渐靠近的飘摇灯光,微微蹙了蹙眉,一踮脚将身形向后急速掠去,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从今往后,我才是绣衣十三使中,新任的廉贞使。
  雨声潇潇不绝,而老屋前后,便似再无他人。
  暗沉的夜色之中,中年人的尸体之下,有一只手的手指轻微地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