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轮回(1)
  林偃月和萧白雪顺利地离开灵州城,走出去半日,身后并没有追兵,林偃月才略微放下心来。
  窗外新雪皑皑,一片素净萧瑟。林偃月放下车帘,对萧白雪道:“不如,我们直接往东南走,领略一番中原风物,然后再往西回到南疆。”
  还有个原因她没有说,如果千音阁要在路上伏击萧白雪,必然会守住往西南而去的各大要道,如果他们往东南走,反而要安全一些。
  萧白雪只是微笑着看着林偃月,神色格外温柔:“好。”
  林偃月于是用手撑着下巴,开心地道:“那我们先去看看奇险天下第一山的华山吧。嗯,然后……啊,诗里说‘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我要去黄鹤楼听笛声。对了对了,我还要去八百里洞庭,以前读到‘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的时候,就想象自己枕着手臂躺在小船上,漫天星河倒映水中,不知道身下小船是行在湖水中,还是行在星河里。等到了洞庭,我们再去江南吧,我要想想接下来去哪里。”
  林偃月说罢,甜甜一笑,伸手打开香炉,将沉香小心翼翼添进去,弄好之后,拿了放在一旁的书,靠在了车窗边,只不过书上的字一个也没看进去,心思飘飘然,早已飞得很远。
  …
  林偃月和萧白雪一路向南,走了半个月,然后在华山的山脚下停了下来,没能上得去华山,因为连日的绵绵春雨渐转滂沱之势,不得不停下歇息。
  二人未在山下人多的城镇停留,而是寻了一处建在山上的别馆。别馆名叫“蝶影”,因漫山梨花而得名,只是他们到得太早,才刚二月初一,北方还是春寒料峭,梨花连花苞都未见着,所以馆中除了他们再无别人。
  蝶影馆的房子修得很特别,一座座独立的两层阁楼,散布在缓坡上的梨花园中,彼此被梨花或是山丘隔断,几乎都看不见。
  阁楼不大,楼下两间卧室,楼上是个花厅,一圈的及地大窗,打开来,便可以看到满园景色。只可惜林偃月他们住进去时,外面下着大雨,便只打开了朝北的一面,而窗外不见撩人春色,只见灰蒙蒙的雨幕。
  林偃月之前总觉得,和萧白雪在一起的日子如同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但自从住进蝶影馆开始,突然觉得时光漫长起来,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打发,整日坐在二楼的花厅里,身上裹一张绒毯,背靠门坐着,对着外面漫天雨幕出神。
  这其中缘由,是因为很快就是二月初三。
  二月初三是顾檐梅的生日。
  二月初三也是顾檐梅的忌日。
  十年前的那些往事,因这一个日期全部复苏,而萧白雪就在她身旁,过往与现实纠缠在一起,反复叫嚣着,让人心如乱麻,不得安宁。
  …
  初三这日,外面的雨依旧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到了下午,林偃月让店里的伙计送来了一坛酒,店里最烈的那种,再加一套温酒的器具,在门前放一张小案,然后自斟自饮起来。
  萧白雪半躺在一旁的长榻上,手里拿一本前两日买的华山游记,书页却一直不曾翻动,目光都落在林偃月身上。
  林偃月的身体并未痊愈,其实不宜饮酒,但萧白雪今日却没有劝。萧白雪看着林偃月独自喝了半壶,突然从榻上坐起身,然后走过去坐在了林偃月对面的软垫上。
  林偃月笑:“要不要来一杯?”自从一年前遇到萧白雪,她就从未见他饮过酒。
  萧白雪点头:“这梨花酿的香味,实在勾人。”因为身体的原因,又因为桑白及常年给他喝各种药,所以这些年他几乎从不饮酒。但是今日,他想让自己破一回例。今后,他或许已经没有机会和她喝酒了。
  二人喝得慢,不多时天便已经黑了,于是关了窗,点了灯,坐在灯下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想起来了便喝上一口。
  不知是因为酒太烈,还是因为本就愁心如醉,一坛酒喝完,二人便已经醉了,但都酒品极好,越是醉了,越是安静。林偃月蜷缩进绒毯中,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萧白雪则靠在身后的榻上,手肘撑在矮榻上支着额角,本是对着角落的一盏灯出神,后来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林偃月没睡多久,便朦胧地睁开了眼,看了对面的萧白雪片刻,这才轻手轻脚站起身,从一旁拿过来另一条绒毯,轻轻给萧白雪盖上。
  许是因为喝醉了,林偃月的胆子便大了起来,在萧白雪身前坐下,然后静静地看着萧白雪的脸。
  看了一会,林偃月只觉得愈加不满足起来,将手伸到萧白雪面前,隔着虚空描摹那精致的容颜——秀长的眉,如同用画笔精细描画过一般;轻阖的眼眸,只剩下纤长睫毛细微颤动;挺直的鼻梁,如同刀刻一般,有着优雅的线条;微薄的嘴唇,带着温柔的弧度……
  林偃月的指尖停在那里,只觉得心被悲伤、委屈、不甘占领,然后腾升起某种不受控制的悸动,身体忍不住前倾,慢慢吻向了萧白雪的唇。
  但是,就在即将触到萧白雪的唇时,林偃月却停了下来,然后将那个吻落在了他的嘴角。
  林偃月的身体刚向后退了半分,便见萧白雪慢慢睁开了眼睛,不由得心里一慌,急忙移开了目光想要站起身。
  下一刻,林偃月只觉得手被萧白雪拉住,等回过神来时,已经背靠着那张长榻坐在了地上。萧白雪一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揽上了她的腰,低头看着她,双眸漆黑,如同一汪幽潭,又如深沉天幕,让她忍不住沦陷,不知今夕何夕。
  萧白雪轻轻抵上林偃月的额头,半晌,才低声问出一句:“我是谁?”
  林偃月因这句话多了一丝清醒。她看到萧白雪眸中的冷光,像是一根根细碎的冰凌,全都扎进了她的心里。
  林偃月想,萧白雪是不是在提醒她,他不是顾檐梅,也不是谢凌风。可是,她刚刚吻了他,她该怎么答?
  林偃月张了张口,终于吐出两个字:“白雪……”
  萧白雪听到那声“白雪”,突然就有些无措起来。他是应该为顾檐梅难过,还是应该为萧白雪开心?
  不一样的两张脸,同样的灵魂,剔除十八岁手染鲜血的那一年,从顾檐梅十七岁的生命继续,萧白雪才是他曾经一直想活的样子。
  可是,在林偃月说出“白雪”二字时,他还是为顾檐梅觉得难过。
  醉意撕扯着平日里的冷静清醒,下一刻,萧白雪已经低头吻上了林偃月的唇。
  林偃月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那个吻,再不是萧白雪惯常的温柔,霸道、热切、炽烈,仿佛是燃烧的火焰,满含难以抑制的深情,却又掺杂了更多复杂的意味,比如愤怒,比如掠夺,比如不甘。
  萧白雪残存的理智慢慢舒醒,那个吻也终于渐趋温柔。他离开林偃月的唇,身体后退了几寸。他想,他果然不应该喝酒,他一定是醉了,醉得很厉害。
  然而,就在萧白雪即将站起身的瞬间,林偃月突然伸手勾住了萧白雪的脖子,下一刻已经主动吻了上去。
  人世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其间最苦,莫过于求不得。
  她恨了十年,悔了十年,痛了十年,等着她的,依旧只是求不得。
  而这一刻,十年来郁结于心的各种情绪,再加上那一坛烈酒,终于击垮了林偃月最后的理智,顷刻间便已经溃不成军……
  她的吻,生涩、莽撞,却带着九死不悔的决绝。她察觉萧白雪在躲,却只是将他拥得更紧,两个人一起跌到了地上厚厚的绒毯上。
  她离开萧白雪的唇,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角,然后伸手去解他的腰带,在罗浮城干过一次,这一次便已经轻车熟路了。
  林偃月感觉手腕被萧白雪握住,却像个沉溺于游戏的孩子,轻轻咬了一下萧白雪的下唇,萧白雪的身体不由得微微一僵,林偃月立刻趁机将手抽了出来。
  林偃月的手滑进萧白雪的衣襟,慢慢沿着腰腹往上,她能感受到自己的手指过处,萧白雪的肌肤正在逐渐发烫。
  下一刻,林偃月只觉得瞬间天旋地转,身体已经和萧白雪调换了过来,被他压在了身下。
  萧白雪用一只手撑住地面,俯身看着她,原本清亮亮的眸子早已朦胧一片,仿佛笼罩了一层浓雾,几缕弄乱的发丝自鬓边垂下,随着他渐渐沉重的呼吸飘荡着。
  林偃月将双手伸进萧白雪敞开的衣襟,环住他的腰将拉向自己,却发现他的身体僵硬,似乎正在抗拒。
  林偃月见状,于是用手臂攀住萧白雪的脊背,将身体探上去,在萧白雪的胸口落下一个吻,然后一点点向上,吻上他的锁骨、脖颈、喉结,最后,将一个吻印在了他的唇上。
  然后,林偃月仰起脸看着萧白雪,唇边带着一个笑,像只调皮的猫儿。
  萧白雪呼吸沉重,胸膛起伏,只觉得被林偃月吻过的肌肤瞬间灼热,心都跟着颤栗起来,仅剩的那一丝理智终于被彻底摧毁。
  萧白雪低低唤了一声“偃月”,低下头去,吻住了那双带着笑意的唇。
  温柔的一个吻,缠绵辗转,渐渐由浅入深。林偃月本是用双手攀住萧白雪的脊背,此刻只觉得全身发软,几乎有些支撑不住,身体不由地向下滑去。
  萧白雪伸手托住林偃月的背,将她放在了地上的绒毯上,然后离开她的唇,低头看着她,她那双原本清亮亮的眸子,此刻里面满是湿漉漉的雾气,一片朦胧迷离。
  他轻轻唤她:“偃月……”一直堵在心口的两个字,终于唤了出来,于是一发不可收拾,一声声地重复着,“偃月,偃月,偃月……”那两个字仿佛是带毒的花蜜,让他欲罢不能,甘心就缚。
  林偃月只觉得心在萧白雪的声音里都化作了一汪水,双眸愈加迷离起来,几乎就要将那一声“檐梅”唤出口。
  萧白雪原本托住林偃月后背的手掌也沿着她的后背慢慢往下,掌心发烫,所过之处,林偃月的身体忍不住微微发颤。
  萧白雪俯下身,吻上林偃月的额头,眉骨,眼睛,脸颊,唇角,脖颈。
  他吻上她的锁骨,那里一串浅白色的牙印,是他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
  再往下,吻上锁骨下方那道狰狞的伤痕,那是她为他不顾生死的见证……
  十年里,过往种种早已纠缠成细网,这一刻,他们都终于不再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