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内截杀(4)
  那三个强盗举着火把,略带戒备地往马车里看,见里面只有林偃月一个人,不由得立刻放松下来,火把离车门再近一点,待看清林偃月的容貌,不由得立刻愣住,随即双眼放光。
  其中一人吞一口唾沫,道:“我就说是人间绝色吧,你们两个还给老子抬杠。”另外两个人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林偃月,连连点头:“是,是,老大有眼光,在这里打劫了半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
  然后,那三个强盗也顾不上劫财,立刻便要往车里爬,却又彼此不相让,都想先进去,在车门处挤作一团。
  林偃月靠着车壁,看着面前三张丑恶的嘴脸,只觉得心中一片荒凉,早知道如此,方才就不该……想到这里,林偃月突然停下了。什么不该?难道不应该让萧白雪离开?左右,她也活不久了。死都死了,也无所谓了。嗯……其实是“有所谓”的,但也只能让自己“无所谓”了。
  林偃月眼看着其中一个强盗已经爬进了车中,那副垂涎欲滴的嘴脸,让她顿时生出了一股嫌恶和恶心。
  林偃月悄悄将手放在腰间的匕首上,然后有些自嘲地想,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还能不能将那把匕首拔出来。昨日萧白雪说钱财不可露白,她还和萧白雪狡辩,如今果然应验了,偏偏在她最虚弱的时候,此刻莫说是三个持刀的壮汉,就是一个十岁小儿,她也无力对付了。
  面前的强盗已经爬了进来,然后握住了林偃月的脚踝,林偃月觉得那股恶心感愈加强烈,忍不住又吐出一口血来。
  那强盗往前一步,抱住林偃月的小腿,道:“你可别死。”说罢便猫起身体就要像她扑过来。
  就在这时,林偃月突然听到一阵风声,面前的车帘似乎被那风掀了开来,然后那个强盗便从车中飞了出去,很快车外响起强盗们匆忙奔逃的脚步声,其间夹杂着惊骇的哭喊:“妈呀,有鬼啊!”
  林偃月看到一只手掀开了车帘,修长干净的一只手,在朦胧的月光下,愈加好看起来。林偃月只将目光落在那只手上,却不敢去看萧白雪的脸。末了,低垂了眉眼,只是沉默。
  良久,萧白雪终于走进了车中,坐到了林偃月身边。
  萧白雪拉过林偃月的手腕,然后将指尖搭在了林偃月的腕脉上,不禁立刻皱了眉。方才萧白雪听罢林偃月的话,早已失了平日的冷静,竟然没有察觉林偃月受了这么重的伤,径直便离开了,若此时他晚到片刻,只怕……
  萧白雪立刻松开林偃月的手腕,点了林偃月的穴道,然后运功为她疗伤。但萧白雪自己也受了南柯的反噬,不消片刻,抵住林偃月后背的手便开始微微发抖,很快吐出一口血来。萧白雪忙收了手,悄悄擦干血渍,然后重新让林偃月靠着车壁坐着。
  长久的沉默,两人之间,隔了一尺的距离。
  萧白雪看着林偃月,道:“为什么没有让卫肃来?”
  “我……”林偃月张了张口,不知道怎么回答。
  萧白雪见林偃月不说话,便知道林偃月之前说和卫肃有单独的联络信号都是假的,只不过是想赶他走。
  萧白雪的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怒意,忍不住道:“为了对得起谢凌风,你连命都不要了吗?”
  林偃月想起来,方才她一再解释,说是因为不希望谢凌风误会。林偃月觉得自己应该点头承认,但心里的委屈已经超出了理智能够控制的范围,忍不住将点头变成了摇头,摇了两三下,自己也察觉出不对来,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把话圆回来,刹那间眼眶就红了,眼泪一滴滴落下来,猝不及防,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有一只手伸到了林偃月的面前,想要帮她拭去眼泪。看到那只手的瞬间,林偃月的眼泪愈加汹涌,都落在那伸过来的手指上。
  萧白雪的嗓音带了微微的嘶哑,还有一些不确定:“所以,你只是想赶我走?”后面其实还有一句——“怕我有危险”,但是萧白雪没有问完。
  林偃月本来只是低垂着眸,听到萧白雪的这句话,终于慢慢看向了萧白雪。
  她怎么会听不出萧白雪那句话后面隐含的意思。她突然,很想抱抱他。就那样轻轻抬起手臂,然后抱住他,靠着他的肩头说:“是的。”但是,终究还是不能。
  于是,她说:“因为,我怕这段旅途太长,会忍不住动了心。”极慢的语调,像一声悠长的叹息。
  表面上说的是,她怕自己动心。但其实说的是,她还没动心,也不想自己动心。终于,圆了整个话头。
  萧白雪的那只手慢慢离开林偃月的面颊,唇角有一个勉强维持的弧度。
  又是一段很长的沉默,然后萧白雪道:“前面有个村子,我们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大夫。你的伤,不能再拖了。”
  林偃月没有说话。她知道,等到帮她找到了大夫,萧白雪就会离开。
  然后,萧白雪站起身,向车外走去。车帘放下,很快萧白雪便驾着马车向南行去了。
  林偃月听着车轮一圈圈旋转,似乎每一圈都碾在她的心上。她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他们这一生一起走的最后一段路,在哪里分开,就会在哪里终结,自此,后会无期。
  林偃月突然站起身,然后冲到了车门处,胸口传来剧痛,她却什么都顾不得,身体跪在车帘前,却没有掀开车帘,就那样跪着,急急地道:“往东。一直往东。”她知道,等卫肃他们重新组好了剑阵,一定会在往南的道路上等着她和萧白雪,所以,他们只能向东。
  话说完,像是卸下了一副重担,林偃月的身体慢慢坐到地上。她还是没有忍住,她还是想和他多走一段路。什么危险,什么理智,什么生死,她都顾不得了。
  马车慢慢停下,良久,终于传来萧白雪的声音,是从前惯常的平和温暖,以及一丝未掩藏住的喜悦:“好。”
  林偃月举起手来,轻轻放在了车帘前,离车帘只有一寸,并未贴上去,隔着那车帘,萧白雪就坐在另一端。
  分明只是一层薄薄的车帘,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沧海桑田。
  后来的很多次,林偃月都会为这一刻的决定悔恨万分,如同对十年前走上听雨楼的那一刻。
  十年前,因为她的贪念,将所有的事情推向了那个无可挽回的夜晚。
  而这一刻,因为她的贪念,也会将所有的事情推向同样一个无可挽回的夜晚。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命运为她设计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