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很多人会觉得这不过是小孩子的戏言,沈娇宁却说:“好,姐姐记住了,那你今年要很努力才行。”
  “嗯,我会的!”
  沈娇宁走出五七艺术学校,望着它的校名。
  这所学校是历史的产物,它的六个系前身是六所艺术学院。明年,这所学校就会被撤销,并恢复原来六所艺术院校的校名。
  她轻轻叹息,走在街道上,有种自己不过是历史过客的怅然。
  这天晚上,汪部长电话告诉她,大领导听说了她得奖的消息,很高兴,得知她跳的是花木兰,还说了一句,巾帼不让须眉。
  第135章 舞团1  舞蹈专家
  沈娇宁领奖时穿旗袍的事还是被传出去了。
  不是汪部长那边发出来的照片, 他全压下了,只让人发她的演出照和这几天演讲的照片,但因为她近来热度颇高, 任何关于她的消息都传得飞快。
  起先是有一家省报转载并翻译了国际性报刊,顺便连同旗袍照一起发了, 很快就有其他各家省报在转载基础上转载, 加上人们对她的关注, 大家很快都看到了她的照片。
  不得不说, 那么一穿真心好看,旗袍就是为了美,她这么一打扮, 大家都想到了三四十年前的女明星,那会儿她们就喜欢穿成这样。
  姜玉玲看到最新的京市省报,连正在厨房煎到一半的药也不管了, 只顾着大笑起来。
  这一年来, 沈依依的精神状态愈发异常,姜玉玲跟她呆久了, 也没法太正常。
  沈依依在房间里听到她的笑声,被吵得烦心, 摔了一个杯子才让姜玉玲回神。
  “这下可好了,依依,你再也不用因为沈娇宁生气了,这个人, 哈哈哈哈哈, 我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蠢,拿个金牌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吗?竟然跑去穿旗袍!”这两天她们母女已经因为沈娇宁大出风头,把家里的碗盘都砸得差不多了, “可真是自己作死,等她被拉去游街的时候,我们挖些烂泥拿去丢她脸上。”
  其实近来形势越来越宽松,返城的知青越来越多,不再有人被拉去游街。可姜玉玲不管这些,她只要想想就觉得痛快。
  沈依依看了看报纸,先是跟着笑了五分钟,突然又想到什么,翻到正面看日期,然后指着那个日期状似癫狂道:“都九月五号了,还游什么街,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姜玉玲自然听不明白:“九月五号怎么就不能拉她游街了?不但要游街,还要给她戴鬼帽,最好趁乱打断她的腿——她不是最爱这双腿吗,在台上跳舞还不够,还要穿旗袍让人看,那我们就把这腿啊,给她打断!”
  沈依依像是根本听不见,自言自语:“要结束了,要结束了,赵嘉石就要成首富了。我不能让他跟沈娇宁在一起,对,我没有跳舞的命,但我可以得到赵嘉石啊。”
  她这两年身体一直不好,没什么力气,易怒,但或许是因为想到自己可以抢走赵嘉石,顺便拥有他的万贯家财,今天忽然就有了力气,自己走到衣柜前收拾东西。
  “依依,你收拾衣服做什么?要去哪里?”
  沈依依推开她:“滚!”
  “你不能走,你还病着呢,每天都要吃药!”
  沈依依继续推她,这下直接把她推倒在地。
  姜玉玲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去拿了个麻袋,把沈依依套了起来,然后绑上她的手脚。
  厨房那罐被人遗忘的药终于烧干,一时间,瓦罐炸裂声、女人尖利的叫骂声、拳打脚踢声不绝于耳。
  四周住户被吵得难受,心里暗骂,这两个疯女人怎么还不死,见天儿地吵吵。
  不知过了多久,房子内终于安静下来。
  当天深夜,沈依依趁姜玉玲睡着,用菜刀割开麻绳,卷走沈首长补偿给她们的所有钱物,前往远在南方的秀水村。
  在她心里,那儿有个世上顶顶好、顶顶英俊的男人,他会下海经商,并且一举成为首富。
  现在,她要去这个男人身边,在他创业之初就陪伴他、鼓励他,以后当了首富夫人,她再回来孝敬她妈。
  至于她回来之前,姜玉玲身无分文怎么活下去,她没有想过。她只想,等她当了首富夫人,现在拿走的这点钱算什么呢?
  ……
  汪部长说一周就正好一周,沈娇宁的人事关系已经调动到总政,派她到南方军区文工团指导的通知也已经下发,她终于可以回部队了,只是这一次,是以专家的身份回去。
  沈娇宁过来时东西便带得少,现在要走,东西也不算多。
  她在火车站候车时,正巧旁边的人在看报纸,她一打眼便看到了自己的旗袍照。
  她没在意,只觉得那些记者照片拍得还不错。
  如今她已经快习惯这样慢悠悠的火车,躺躺睡睡地过了几天,差不多把过去一年欠的觉都补够了,列车在省会停下时神清气爽。
  而在她这节车厢前面,沈依依神情呆滞地缩在乱糟糟的硬坐车厢,心里念着赵嘉石和秀水村。她要到绵安下车,再转大巴去双彩县。
  ……
  沈娇宁下了车,拎着东西走到久违的部队门口,会心一笑,正想进去,突然被几个戴着红袖章的人一左一右拉住。
  一个人把报纸递到她面前,拍得邦邦响,这报纸居然也没被他拍碎:“你这是资封修、大洋古!要接受人民的批判!”
  沈娇宁岿然不动:“你知道旗袍的来历吗?”
  “不就是资产阶级的产物吗?你还想狡辩?”
  “不是。以前,只有男人可以穿长袍,女人却只能穿上衣下裳,旗袍的出现是为了追求男女平等,表明女性也可以穿袍。”
  “老大,别跟她说这些,她前几天还在京市演讲呢,说这些我们肯定说不过她。”
  这时,一个女兵正抱着东西走出部队,她依依不舍地回望绿军营,满腹愁肠,正是伤感的时候,偏偏被这几个人的声音打断思绪,气得大步走过来。
  “沈娇宁?怎么是你?”
  “黄盼香……”
  她一句话还没说话,哀钟响起。
  在场所有人脸色一变,刚开始,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很快广播里响起播音员沉痛的声音。
  那几个人都顾不上抓沈娇宁了,茫然无措地互相看着,连抱着一堆东西的黄盼香脸上,也尽是茫然。
  这一天,太阳落山了。
  沈娇宁默默低下头,无声哀悼了三分钟。
  然后她看向那几个戴红袖章的人,叹息道:“都回家去吧。”
  这里几人本来就不需要抓人,只是没想到今天竟然正巧碰到沈娇宁,又觉得她把旗袍穿到举国皆知,实在太嚣张,才从兜里掏出许久没用过的红袖章戴上,狐假虎威。
  但现在,他们竟生出一股前路无望之感,四顾茫然,无措极了,最后只好听沈娇宁说的,先回家去。
  只留下黄盼香和沈娇宁还站在部队门口。
  “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黄盼香眼里依然迷茫震惊,呆愣地说:“我退伍了,要回京市家里去的。”她去年违抗母命,没有回去,又在部队多留了一年,直到今年才退伍。
  “你想明白了?”
  “嗯,在这里男兵女兵防得严,我要跟兵哥结婚可能性不大。去年的婚事已经黄了,我回去自己相看。”她没说的是,其实也有听说沈娇宁作为专家被调过来的原因。
  一同入伍,她还是小兵,人家已经是指导他们的专家,这落差太大,她接受不了,干脆趁她还没回来就走。
  只是好巧不巧,在部队门口撞上她。
  “你想清楚了就好。”
  沈娇宁准备走进去,黄盼香忽然喊住她:“那天晚上,不是我举报的。”
  “我知道,你没吭声,肯定不是你。”
  “不是,我是说元静竹跑出去找你那天。”黄盼香放下怀里的东西,走到她面前,“前几次是我举报的元静竹,她太明显了,谁看不出来她在谈恋爱,可是我不知道他们具体见面地址,随便写的,也从来没抓到人。”
  “可是那一次,真不是我举报的。”
  “我知道了,也早已不在意这些,你都要回家了,这些事就在这里忘记吧。”沈娇宁说,“回去找对象,可要好好挑。”
  黄盼香眼睛有点红了,嘴唇颤了半晌,最后对她说了一句:“对不起。”转身抱起她那堆东西,终于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娇宁看了一眼她抱着东西离开的背影,走进部队,往文工团的方向走。
  去年,作为借调沈娇宁的补偿,京市给他们送来了一位专家,如今她回来接班,专家前几天已经回京。
  这次她回来,既是金牌得主,又是以专家身份过来,原本不管哪一项,文工团都该好好迎接她,现在自然不可能了。
  她走进排练室的时候,大家都沉浸在悲痛中,女兵们已经哭过了,红着眼睛,男兵们也没好到哪里去,摘下军帽不安地扇着风。
  沈娇宁回来的时候,翟小凡最先看到她。她像是看到主心骨一样,跳起来抱住沈娇宁,不住地问:“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呢?”
  其他人也想问这个问题,他们无比彷徨,又十分哀恸。
  沈娇宁拍拍她的肩:“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啊。”
  这天文工团里没有再排练,在这样沉痛的日子里,载歌载舞实在不合时宜,何况大家也没有心情跳舞,文工团放了三天假。
  原本团里要给沈娇宁安排一间单人宿舍,这是专家的待遇,但碰上这件事,便先搁置了。她原来宿舍的黄盼香退伍,空出一个床铺,让她过去暂时住一段时间。
  沈娇宁和元静竹等人一起回了宿舍,才知道她走后不久,翟小凡这一批新兵入伍,她的床铺空出来,正好让翟小凡住了。
  翟小凡知道自己睡的地方是沈娇宁的位置,现在她回来了,主动说她搬到黄盼香的铺位,把沈娇宁的位置还给她。
  大家忙碌了半天,一起把她们俩的床铺好,宿舍里又陷入安静。
  再安静下去,大家又要开始哭了,元静竹开口道:“听说你作为专家回团里指导的时候,我们不知道有多高兴。本来我们都想好的,等你回来一定要问问你当繁花杯评委是什么感受,在总政是什么感受,出国比赛又是什么感受,可现在……”
  见元静竹说着说着又开始伤感,翟小凡连忙过去安慰她。
  这天到底没有心情说别的,不仅仅是她们宿舍,整个文工团、整个部队、乃至整个国家,都笼罩在沉痛的氛围中。
  直到三天后,休假结束,大家又回来重新开始排练,才慢慢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
  次月,那十年,宣告结束。
  所有知青都可以返城,世界仿佛一夜之间变了模样。
  大家似乎有些不习惯,但他们来不及多想,因为团里安排他们排新舞剧,日子又要重新忙碌起来。
  沈娇宁不在的这一年,文工团在京市专家的帮助下,排了舞剧《红岩红梅开》,沈娇宁既然回来了,大家也都期待她能给大家排新舞剧。
  她不负所望,既然大家想排,那就排。
  不过这次她没有自己包揽一切,先发挥大家的创造性,让所有人都参与到创作的过程中来。
  在文工团的日子过得充实而安逸,有一天,沈娇宁突然想起,一直没看到曹丽,问元静竹她去哪儿了。
  “养胎呢,羡慕死人了。”
  沈娇宁当然知道她说的羡慕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已经入党了吗,再努把力,也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