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
  紫昊承诺,往后凤凰族一切事务均由我管辖,他不再左右丝毫。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他将对人界的管辖权也交由我,天上人间但凡大小事务,我都有决策的权力。
  而他要的只有一个,我能留下。
  其实他是知道的,即便他不做这些我也只能留下。我也知道,他无非是想重新挽回我的情意。毕竟我与阿暄的姻缘来说,他的确做的过分了。
  有关人界历劫的事,我始终有些不明白,为何紫昊在人族化身珉毅时,最后会同意放了我与叶信,也就是阿暄。问了司命兄妹才知,原来是熠暮化身仙道前去开导。
  熠暮声称:阿霓与信王只有这一世姻缘,你若放手一世,将来会世世同她做夫妻。倘若执意分开他们,你只会激怒了阿霓的不满,她定会永远恨你,你也将生生世世失去她。
  那时的珉毅偏偏对仙道有了向往,因而对于熠暮的劝解也就上了心。
  熠暮再道:你何不趁此专心治国安民,若是能得天下生灵拥戴,天道便更会为你增添功德修为。待百年终老,信王与阿霓姻缘殆尽之时,便是你与阿霓的姻缘开启之时。
  珉毅最终同意放我离开,不再为难我与叶信。原是他早已知晓我与叶信只有一世姻缘,那也是我与叶冥暄唯一的相守。
  司命兄妹认为自己没有帮到我,便很是自责。其实不说他们兄妹,就连我,甚至大师兄也没有料到紫昊竟会偷偷前往人族。
  这事也算隐秘了,也不知如何让他知晓的。司命兄妹想着,我请锦翟去天宫寻他们相助时,可能紫昊就已经知晓了此事。至于如何得知,天宫是他的地盘,天上仙官星君皆是听命于他,他若想知道的事,谁又敢隐瞒?
  他是天道认定的天帝,司命虽是手持生灵命途,却终究隶属紫昊管辖的,他要想知晓司命手中的阳册内容,自然有的是办法。只是好在他并未怪罪司命,但却决定要分解了司命今后的司职。
  紫昊来与我商讨继位天帝天后的事宜,我只告诉他,我到时自然会现身,但准备之事我不想参与,包括日子的选定我也不参与。紫昊无奈,认为我只要能留下便可,其余的他来操持。
  听闻锦翟生了个姑娘,形如丹鸟。阿姐生了个男孩,取名鹏,只是过于瘦小,族里以大鹏相称。
  这日,五师兄前来与我叙话。如今的五师兄容光焕发,到底是做了父亲,言谈举止也就更稳重了些。他听闻我回了天宫便再未出过门,担心我被闷坏,左想右想说带我去玉清境转一转。
  到了玉清境时,大家对我与阿暄的事只字不提,就连与紫昊的事也闭口不谈。
  大师兄刚好与师父论道结束,听门徒说,大师兄被师父训了许久,我猜想着便是因为我。等大师兄走来,我二话没说便上前重重行了个礼,直说“谢谢”!
  大师兄只是满脸微笑,并未说话。
  “大师兄,若非有你,只怕我和阿暄的姻缘便是此生最大的遗憾。”
  “大师兄也的确心中有愧,本是想帮助你们,哪成想却尽了你们毕生的缘分。”
  其实这样反而最好,注定不能在一起,何苦还要守着有缘无分来折磨彼此?
  大师兄满眼通红,很是心疼,“只要小六开心,哪怕是毁了大师兄的性命。”
  此时此刻,心情极为复杂。一为与阿暄的缘分,二为与紫昊的姻缘,三为大师兄为我耗费修为,感慨之时又深受委屈,一时间所有的坚强彻底奔溃。我扑进大师兄的怀中,再也忍不住内心的伤感。
  “大师兄,你们不要对我太好。我本就无心无肺,只怕久而久之当作理所当然。”感受到大师兄疼惜的抚摸着我的头,动作那样轻柔。“阿霓以后不敢哭,即便有你们护着。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做天后,哪怕四象神君也不想做。阿霓懒散惯了的,只想无心无肺,毫无担当的做只小凤凰。这几万年,实在发生了太多事,也失去了太多人,用这些换来的强大着实太亏。”
  “是天道无情,却让小六承担了所有。”
  五师兄在一旁没有说话,却只听见叹息声。
  “小六往后若受了委屈,即便他成了天帝,大师兄永远是大师兄,照样会帮你。”
  直到如今我也无发确定紫昊对我到底是感情,还是不甘。或许有过真的感情,但不甘应该更多。
  本就感慨万千,却听见五师兄“咦”了声忙跑到我脸前道,“怪了,以往认为小六哭着难看,许是光打雷不下雨的缘故。如今倒是哭的正常了,没想到。。。”五师兄突然的停顿让我松开了大师兄,正认真的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偏偏五师兄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道,“没想到,更丑!”
  五师兄说罢笑的直不起腰,我听后皱了眉头,起身去追他,五师兄边跑边笑,我一路追着喊“这么多年过去了,五师兄还是爱吃屎”,大师兄的笑声也在身后响起。
  五师兄扭头道,“你哪只眼睛看我吃屎啦?”
  我道,“没看见。”
  “那你哪来的自信?”
  我盯着远处喘气的五师兄道,“你别说话,你一张嘴就味儿浓。”
  其实我也知道,五师兄是不想我情绪低落,因而故意这样逗我。或许我们相互调侃惯了,此时这般反而亲近。
  确实,我们这样追逐嬉笑仿佛又回到了最初刚到玉清境时。
  我们很久没有这般轻松了,就连大师兄也看的出神。
  后来我们三人席地而坐,虽四周安静了,但内心却未当真平静。一边喘着气,一边回想着往昔。大师兄还笑说我与五师兄前往人界调戏土匪的事,也总笑话我与他相互调侃却是玉清境最动人的回忆。
  五师兄不知何时幻出几坛子酒,我看着五师兄,认为他有些肆意。
  大师兄却说,他也想喝上两口。
  我心中诧异,我似乎从未见过大师兄喝酒,然而五师兄却一脸平静。直到大师兄喝了两口后,我才道,“我一直以为大师兄不会饮酒的。”
  大师兄看着我,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会些,只是不擅长。”
  “大师兄一向以身作则,这样当真没有影响么?”
  大师兄看着我摇摇头,“如今的玉清境不同了,何况小饮怡情,不算过分。谈心怀旧,酒的确少不得。”
  话说间,大师兄又饮了两口,五师兄也喝了起来,我知晓大师兄心中也是有心事的。如今,师父座下六位亲传弟子,谁不是因各自的原因而离开,使得玉清境当真成了清静之地。
  “记得那次,也是第一次在玉清境醉了酒,我与紫昊还吵了一架。”我无奈地摇头苦笑,“其实那时我就该知晓,我与他不是同类者,注定无法交心。”
  大师兄轻叹一口气,“他心中的确有你,可错就错在,他只用了自认为很好的方式。但凡他将自己当作你一些,或许也不是如今这样了。”
  紫昊一直觉得他给了我这世间最好的,可从未想过,他给的又是否我要的。
  紫昊的执念太多了,而我不过冰山一角。
  “他什么都不想失去,到头来,得是得到了,却也失去的更多。”五师兄红了眼看着我,许久才别过脸喝了一口酒。
  后来,我们都沉默了。
  “其实他也不易,只是方式太自我了些,或许也是源于少时过于独立的经历。”
  只是,修仙界中绝大数的,谁不都是靠自己的独立?
  倘若他做错了,就以这样的理由去为他开解,终究太过牵强。
  “他有母亲,也有同门,相比之下,阿暄却只有自己。”
  阿暄心在苍生万灵,没有计较。但紫昊却更看重自己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大师兄和五师兄都不再说话。确实,紫昊从一开始他就拥有着许多叶冥暄未曾拥有过的。紫昊至少还有同门,天道之下,我终究也回到了他的身旁。然而叶冥暄从一开始就只有我,一旦他没了我,那他心中就再无情感依托。
  我实在不知道,为何飘飘转转的还是回到了原点,然而我却失去了一切。早知到头来我都会回到紫昊的身旁,为何还要让我经历一场变故,失去我的族人和双亲?为何还要让我招惹叶冥暄,让他尝试了离别之苦?
  所以,紫昊的确是真正的赢者,他想要的,最终都近乎得到了。虽然俪舒已死,但他一旦成为天帝,就能为俪舒改变天道。
  似乎这话题又聊到了尽头,沉默小刻,我能喝了两口后,也不知是醉了酒,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我脸颊有些发烫,忍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顺颊而下。
  五师兄赶紧又用往事来打破沉寂,说了我用快谢的花敷衍他,我说了他向我打听锦翟的往事,他又说与我在人界的事,我也说了大师兄替他渡雷劫的事。又想着打劫了大师兄一双鞋子,调侃大师兄那时定然有了成亲的念头,因而藏了姑娘鞋子,偏偏让我得了便宜。
  五师兄喝了一口酒,笑的喷出嘴里的酒,克制了许久才捂着肚子道,“大师兄虽然对我们都照顾,却对小六你最为贴心。莫说三师姐,就连我们都险些误会大师兄对你有私心。”
  我心中一惊,未语。
  大师兄也沉默了,许久才拍了五师兄的头,“大师兄心系苍生,只有一视同仁,没有私心。”
  我这才抬头看着大师兄,举着酒坛道,“承蒙大师兄关照,阿霓不胜感激。无论是玉清境,还是人族,阿霓无以为报,今次就借五师兄带来的酒敬你了。”
  大师兄双眼泛红,抿着双唇颔首道,“好!”
  我与大师兄相敬,一切尽在不言中,有些事不需要放在明面上说,心中明白就行。
  仰头猛喝了两口,我们三者相视而笑。
  “四,他这些时日格外忙碌,再过不久,小六与他就该继位了。届时,君是君,臣是臣,身在其位,各司其职,往后这样痛饮畅谈的机会,只怕也没了。”
  五师兄很少这样多愁善感,但他说的不错,即便关系再亲,一旦君臣有别之后,很多关系是会有改变的。
  “听闻他邀请了五荒四溟各大仙族,你们的成亲之礼他是格外看重了些,就连继位也恐之不及。”大师兄看我时,双眼不移,有心疼,也有无奈,让我不敢直视。
  我嘲讽一笑,“继位便好,成亲怕是多余了。”
  大师兄与五师兄对看一眼,未再多说话。起身再去看了一眼玉清境,饮食起居,或是论道修行的地方,我再次看了个遍。
  离开时,大师兄很是不放心。我无奈的摇头苦笑:如今我是这五荒四溟的大名人,睡还敢伤我一丝一毫?
  心中满怀心事,显得有些醉意了,飘飘转转地竟是到了冥界。直到神荼,郁垒大问我所来何事。我不免大惊,未曾想还是到了冥界,好在神荼,郁垒记不住关系,只分的清阴魂阳魄。
  我摇摇头转身离去,却又忍不住再次回头去看,我心想哪怕是远远的一眼也是够的。
  如今,除了桃芷山外,方圆绵延近千里而一望无尽之地,仅余黄沙,再无他物,杳无人迹处只有那引路的往生花,远远望去鲜红一片很是惹眼。
  黄沙是他心无所念,鲜红的彼岸花是他的断肠血,冥界有一条渡河,河岸上有一块灵石,能看三生过往。他总爱靠着那渡河旁灵石,喃喃自语,冥司们只听得见“忘”字,索性就称了那渡河为“忘川”。
  远远只见一抹身影,不由我看清,眼前便起了一阵狂风,届时黄沙漫天,模糊了双眼。
  我未能忍住内心的思念,大喊“阿暄”,不喊便罢,这一喊竟是风声呼啸,我即便喊的声音嘶哑只怕他也听不见。我瘫软在地痛哭淋漓,果真啊果真,如今我们就连见一面也不能了。
  后来幻聆来了,抱住我连连相劝,可我当真撕心裂肺,我当真是想见一见他,哪怕一面。
  后来,是幻聆送我回的望舒宫。远远的便见紫昊走来,我泪眼朦胧,又有了醉意,一转身到了他园中的杏树。
  闻着杏花的味道,我总算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刚眯眼不久,似乎听得有人在唤我,睁开眼后却见树下一抹熟悉的身影。也不知是酒后有了幻觉还是当真思念成疾,我们既然缘分已尽,为何还能相见?
  我也来不及多想,瞬间泪如雨下,我微微侧身便从树上坠落到他的怀里。
  我挽住他的脖子,靠着他的胸膛,哽咽着许久才说出“我想你”三字。
  他沉默看了我许久才喊了声“阿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