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因为贫穷,因为不得已,卖掉了自己的女儿,这些年有没有想过这个孩子过得如何?
  林卿卿呼吸一滞,与莺花道:“你先回去睡吧,我一个人坐会儿。”
  她有过相似的念头,爹爹长剑相对,或许是不得已。就像莺花的爹爹,不得已才卖了女儿。
  但她不能赌,赌对了,不得已的真相不会改。赌错,她依旧是活不下去。在这个宅院里,她没有自保的能力,应当先活下来,再去探究一个真相。
  往后数日,林卿卿便夜夜坐在亭下,眼巴巴地望着缺月渐渐变得滚圆。
  她与陆安之短暂地相处,在脑中也越来越清晰。
  其实那人,虽说时时在她眼前晃,两人说过的话却是不多。勉强算是有过的交流,也不过那么两回。
  一次,是林卿卿被掳走的最初。
  “求你放我走,求求你!”她扒着他的袖子,“我爹是江城富商,不管你要多少银两,他都会给你。”
  陆安之睨她一眼,眸色尽是不耐烦:“拖走!”
  “不要……”她慌乱地摇着头,又是猛地跪在地上,光洁的额头磕在地面,顷刻就见了血,口中仍不停地说着“求求你”。
  陆安之轻哼一声,他微微俯身,下一瞬,她的脖子便被人掐着提起。
  林卿卿紧蹙着眉,眼底溢出惊惧的泪水。
  陆安之眸子半阖,不知为何蓦地松开她。末了,唇角微勾,却又轻轻笑了。
  “好啊,今夜暖榻,就如你所愿。”
  林卿卿猛地后退一步,如遇豺狼般。她迟疑了许久,颤抖着手去解腰间锦带,衣裳的绳结被她死死绞着,怎么都不能下定决心。
  陆安之没了耐心,甩手离去。
  她看着陆安之离去的背影忽然崩溃大吼:“陆安之,我从不认识你,无冤无仇,你到底想怎样?”
  林卿卿想起那时的自己,叫嚷得嗓子都哑了。如今想来,陆安之瞧着她无语,大约是看她可笑,看她不识好歹。
  妄想着要她死的人会救她,然后拼尽全力赴死。
  还有一回……
  林卿卿想着,耳朵不自觉便有些发烫。
  第4章 从前
  六月底,夜半。
  陆安之忽然闯进她的门,林卿卿躲得远远地,他倒是没看她,自顾自晃悠着身子去了她的床榻,而后倒头躺下。
  她紧握着发簪,小心靠近了些才嗅见微弱的酒香。陆安之醉得脸上还泛着红。
  林卿卿一步步靠近,她凝着发簪的尖锐,甚至愚蠢地想,或许可以劫持他然后逃离。
  她居然忘了,不过前些日子,三辰宫有一个杀手做了错事,陆安之说“杀了,丢后山”是怎样的面无表情。
  那时风止正在,还特意与她解释:“后山有狼。”
  林卿卿全忘了,只一点一点靠近他的脖颈,快要触及的时候,塌上之人忽然睁开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林卿卿呼吸都停滞了,两人从未距离这么近过,她甚至能从他眼中看到自己。
  她脑中一片空白,唯双手握着发簪要杀人一般的动作没动。也动不了。
  陆安之却是忽然又闭上眼,林卿卿将要舒一口气,手腕忽然被人紧握,一股力量带着她,越过他的身子翻转。待她回过神,她已经被陆安之的手臂锁住,她小小的身子,竟似缩在了他的怀里。
  她小心挣扎了下,身后之人忽然道:“林卿卿……”
  他的嗓音不似往日低沉,仿佛有些软软的:“卿卿呀!”
  林卿卿当时,只觉得全身颤栗,想逃偏又无处可逃。难不成叫醒他,告诉他,她要杀他?
  直至天都要亮了,她的眼皮才撑不住开始打架,紧锁着她的人忽然低声咕哝了句什么。他说的混乱,林卿卿只勉强听得一个“傻”字,便也睡了过去。
  此时回想,林卿卿倒得了另一个结论。陆安之叫她的名字,应不是进错房。
  往后数日,林绯绯因挨了林昌邑一巴掌,回到夫家后一直没有回娘家。林瑶瑶同那世子订亲之事,也渐渐提上日程。
  五月十五。
  林卿卿用了饭,早早便坐在亭下,等天黑,等灯笼燃起,等树影婆娑月朗星稀。
  林卿卿满怀期待,又携裹着一丝慌乱。说到底,不过才及笄一年的姑娘,纵到了议亲的年纪,却从未与男子多说一句。
  然她怎么都不曾料到,这一夜月圆,无人□□而下。
  她守了整夜,等得眼皮酸痛,天边翻滚了鱼肚白,也无人前来。
  林卿卿扛着腿脚酸麻回到房内,她不由得质疑自己,若非她记错了,若非一切只是一场幻境。无人前来,也没有所谓父亲杀女。
  不!
  林卿卿闭上眼,额头紧锁。应是她重生一世,有些事和从前不同,牵一发而动全身。但具体是何事,林卿卿无从知晓。
  她心内一团乱麻,竭力静下心,细细将所知所有又重新盘算一遍,才勉强缕出一个思绪来。
  林昌邑长剑相对,毫不迟疑。那模样狠绝残忍,绝非一日之事。
  他要她死,应是蓄谋已久。
  然林昌邑要杀她,缘何那般巧合惊动了江湖第一杀手组织三辰宫,偏还是三辰宫的头目亲自来掳走她。
  除非,这本就是林昌邑与三辰宫的一场交易。
  若非交易,堂堂三辰宫宫主确然不应有这般闲情逸致,去管这寻常闲事。是以,才有陆安之那句“不识好歹。”
  林卿卿定了心思,这才躺在床上补了一个囫囵觉。
  直到晌午,申时一刻。
  林家夫人小姐过了午憩正用着茶点,林卿卿起床后开了衣柜,从一大片素净衣裳里挑了件最朴素的。旁人不知,多半还以为她是这宅院里的丫头。
  换上后,林卿卿便带着莺花去了妹妹林瑶瑶的院子。
  “二姐姐!”林瑶瑶姿态颇好,她正是风光,眉眼里都是悦色。
  林卿卿局促地走过去,显得不大上台面。
  “三妹妹。”她低低应了声,“我闲来无事,所以来找三妹妹说些闲话。”
  林瑶瑶自然清楚,平白被人夺了婚事,不能半点动静没有。且她可是得了消息,林卿卿发愁得一宿没睡呢!
  但她依是笑着:“快给姐姐上茶,对了,就用毅王府昨日送来的新茶。”
  林卿卿眉眼垂得更低些,仿佛自惭形秽要钻到地缝里去。
  不一会儿,那茶香便飘到鼻尖,林卿卿忍不住凑近些:“好香啊!”
  “姐姐快尝尝。”
  “嗯。”林卿卿轻抿了一口,“味道真好。”
  林瑶瑶莞尔:“咱们平日用的茶还是差了些,香气馥郁,入口却不够顺滑。毅王府送来的这品我觉得极好,色泽清新,入口甘醇。”
  林卿卿仿佛不知如何应答,只干巴巴地“嗯”了一声。
  一侧的两个侍女看她这般窘状,说一口茶好都憋不出什么词来,低低笑了。
  林卿卿放下茶盏,无奈扯了别的话头:“三妹妹这身衣裳是新买的吧?看着真好看,跟仙子似的。”
  碧色裙子清新,上面又用银线细细点缀了花纹,外头的光线撒过来,确是如星辰一般。
  林瑶瑶得意之色闪过,仍是自谦道:“是毅王府那边送来的料子,说是城西的绸缎庄打都城新进了几匹料子,这便特意着人给我送来了。”
  “二姐姐喜欢吗?”
  林卿卿眼睛都亮了,仍是后撤了一步。
  林瑶瑶立即开口:“明兮,去将剩下那几匹料子拿来,让二姐姐挑一匹。”
  “不不不!”林卿卿慌忙摆手,诚惶诚恐般。“这是三妹妹受的礼,我怎好拿了一二?”顿了好一会儿,才又凝着林瑶瑶的衣裳出神,“不如,三妹妹同我说那铺子叫什么,改日我去买一匹料子相近的就是。”
  明兮在一侧小声哼了哼:“打都城来得料子,全江城就这么几匹,全都送来给了我们小姐,哪还有多余的?”
  林卿卿愈发难堪,林瑶瑶便道:“都是明兮乱说,姐姐别生气啊!”
  “不会,不会。”林卿卿僵硬着,“我的眼光确实差了些,不太懂得挑选。我……”
  她迟疑了太久,林瑶瑶只得催她:“二姐姐有话直说就是。”
  “还是算了。”林卿卿小心翼翼着,“我刚才想着让三妹妹陪我同去,不要一样的料子,只要比我平常的好些就行。可是……”
  “嗯?”
  “还是我自己去吧!咱们家正与毅王府议着妹妹同世子的婚事,我从前还被世子那般说过,妹妹与我一同出门,该被人议论了。”
  林卿卿道:“三妹妹歇着,我先回去了。”
  行至门口时,忽的听到一声“等等”。林卿卿顿住步子,唇角不可觉察地扬起一抹笑意。
  嫁入毅王府,做世子妃,于林瑶瑶是风光无限,于她林卿卿才是难堪,才是怕人议论。
  如她所料,林瑶瑶愿意陪她出行。
  出门前,林瑶瑶须得简单收拾片刻,林卿卿便到了门外等。
  她附在莺花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莺花略有惊诧,也不曾多问什么。待林瑶瑶收拾妥当,莺花正好将事情办妥回来。
  然两人带着身侧的丫头,将将走到前院,就遇着了正准备出门的林昌邑。
  “爹爹。”两人一道福了福身。
  “出去?”林昌邑望着她们二人,目光里是寻常父亲的慈爱。
  林瑶瑶不应声,林卿卿只得上前一步:“我想买一匹料子,所以特地央了三妹妹陪我一起。”
  林昌邑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自也瞧得出一个素净一个奢华。“嗯,去吧!”他说罢就往外走,走了一半忽然又回过头。
  “对了,瑶瑶就不要去了,你与世子纳采将近,再抛头露面恐有不妥。”
  “爹爹……”林瑶瑶扁着嘴,略有些不情愿。
  林卿卿垂着头,眸色蓦地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