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征礼窥得轻重中
  转天的朝议时分,元康帝正带着荣连福赶向乾元殿,却在匆匆茫茫间瞥见了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当元康帝呆愣的那一瞬间,荣连福也已经察觉了自家主子的微妙变化。待追着元康帝的目光,看向了树丛掩映的方向,这才心下了然,并没有展现出太多的惊讶情绪。
  “圣上,娘娘在……”荣连福快走了两步,赶上了走在前头的元康帝的步伐,用着极为微小的声音在元康帝耳边嘟囔着,似乎是有意提醒了他。只这话都还未来得及说完,就直接被元康帝挥手制止了,而后更是得了吩咐,着自己带着身后那群宫人都人尽快离开了此处。
  荣连福先是笑呵呵地应了下来,之后便笑骂着将身后那些毫不知情的宫人都人给赶到了旁处。
  听着自己身后的杂乱声音已经渐渐消失,元康帝这才信步走向了那抹身影所在的树丛掩映处。只自己还未来得及现身,就已经率先听到了那人与周围随侍之人的言语。
  “娘娘,今儿个天气不错,您出来多走走,对你身上的病也大有好处!”身着青衣宫装的女人虚扶着那人,一边言语开导着,一边仔细替那人看着脚下石子路上可能出现的碎石。这般小心翼翼的行为,倘若被旁人瞧见了,还会以为那人是个风一吹便倒下的柔弱身子,经不得丝毫风霜呢!
  “什么病不病的!昨儿个瞧见了那聆宣上的字,本宫打心底里高兴!”如今年岁大了,徐皇后鲜少会再用这等天真浪漫的语气说话。可如今却用这等欣喜的语气同身边随侍的思容言语着,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中的欢喜,才导致了如此的反应。这般景象,倒还真的看不出来徐皇后是个有什么病痛的迹象,只身体状似比旁人略虚了几分罢了!
  “是是是!是奴婢说错了!娘娘哪里有什么痛痒的,都是替殿下操心烦忧的!”顺着徐皇后的话头儿,思容直接将这些事情都归为了徐皇后的烦忧心情,不说旁的,只在于一个母亲对于自家子女的关心,仅此而已。但她在言语的时候,唇角处的笑容却比平时更甚一筹,大抵上是因着昨日荣连福送到凤鸣宫的红封,她也有幸窥得一二内容吧!
  “唉!”又缓缓地走了些时候,徐皇后方才还有些松快的表情再次显露出一丝烦忧,就连嘴上都不由自主地轻叹了一口气。
  “娘娘,您呐,得想着高兴的事儿,不然这身子岂不是会越发难受了去?郭太医可嘱咐过您,忧思伤身!”听到了徐皇后在高兴之余又填了一声哀叹,思容的心立刻就警觉了起来。赶忙开导着徐皇后不要多想了什么,一定要保持好的心情,以免加重了身体的负担。
  思容已经随侍自己身边数十年,徐皇后当然知道她的话皆是出自真心。她抬起收在宽大袍袖中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思容的小臂,如同往常那般安慰着思容。“别怕,本宫这不是好好的?只不知道十六那天……”即便徐皇后对于元康帝与依晴之间的计划有所了解,可昨儿个晚上一见到那张聆宣,自己就心中大悦,全然忘记了那等计划之事。而今早一起身,这才惊觉自己忽略了此事,恐怕到时候自己儿子的大婚,会出了什么旁的意外!因着这层关系的存在,徐皇后的思虑又加重了些许,可偏偏这等事情她又不可能同思容细细言说!这也就直接导致了她言语上的行为,话才说到了一半儿,自己就直接停住,没再多说了一个字出来。
  徐皇后与思容的对话被元康帝一字不漏地听了去,而徐皇后所担心的事情何尝不是元康帝又忧心的呢?依晴这个孩子的方方面面,元康帝不说了解了全部,也是能够有个大概的印象的。如此一个识大体、知分寸、懂进退、晓是非的女子,确实对于自己这个儿子而言是个极好的王妃人选。倘若她不是拥有昆仑身份之人,元康帝也不会有如此多的顾忌,更不会同意以她为饵,去成全了自己惩治韩家的心思。如果真的要怪的话,恐怕也只能要怪老天爷有意捉弄了人去,亦或许是老天爷有意要考验了两人的情感也未可知!
  元康帝思虑的功夫,思容已经扶着徐皇后慢慢地走过了那片树丛处,只留下了元康帝一人躲在暗处,并未被她们瞧了真容。待元康帝再次回到前往乾元殿的甬路的时候,荣连福已经在必经之路上等候多时了。
  瞧着元康帝一脸沉思的模样走了过来,荣连福自然也不好多问什么,毕竟徐皇后与圣上是夫妻,自己一个侍奉主子的奴婢有什么资格去管了主子家事呢?直到元康帝来到了乾元殿,荣连福都没有开口言说了什么,或者是向元康帝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只在元康帝进入乾元殿接受朝臣们的礼拜时,荣连福悄悄地从一旁的偏门处闪身出来,低声询问着个不过才八九岁模样的宫人。
  “你方才在那边儿都听到什么了?”看着眼前这个还是个孩子的小宫人,荣连福为了得到准确的内容,也只能冷着一张脸询问着。加上个头上的差距与地位的悬殊,那个小宫人胆怯地瞥了一眼眼前的御前大总管,吞咽了一下口水,这才拖拖拉拉地开始向荣连福说起自己方才的见闻。
  直到这个小宫人讲完所有内容,荣连福都没有让脸上的表情松弛下来。有些人就是这样,一旦对方对自己的脸色好了些许,就容易蹬鼻子上脸,开始内心膨胀了去。荣连福就是怕这个年纪还小的宫人有了这等心思,这才一直板着个脸,冷冷地应对了去。
  “行了行了,小兔崽子你好好想想,刚刚都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了?”了解了个大概之后,荣连福装作一脸不耐地阻止了小宫人的言语,还暗示着接下来该如何为之。只不过,眼前这个才八九岁的孩子能不能理解了自己的用意,也只能凭靠自身的悟性了!
  “什么……”荣连福的反应算是给这个小宫人提了个醒,这孩子抬起还有些胖嘟嘟的小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这才双眼一亮,像是参透了什么佛法玄妙一般。“没什么,奴婢方才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没听到!”出声一边向荣连福保证着,这小宫人还一边一脸真诚地看着荣连福的眼睛,希望自己的言辞能够被对方相信。
  “你可记住喽!你刚刚可是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再次警告了一遍之后,荣连福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放了那个小宫人离开。而自己则是四下里张望了一阵,没有看到守卫乾元殿的侍卫有什么动静,这才放心地再次推开了偏门,闪身直接回到了乾元殿之中。
  就在荣连福打听完了这起子事情,才刚刚闪身进入了乾元殿中,殿内的气氛就让荣连福觉得有些不太对!明明自己方才离开的时候,元康帝还在同礼部的官员吩咐着,要将递交给韩家的礼单尽快上交,以便宫中查阅。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儿,这殿内的气氛就透着股诡异的气息呢?
  将自己心头的这起子疑惑按下,荣连福轻手轻脚地再次回到了自己方才的站位处,竖着耳朵细细听着殿中的言语。
  现如今出列站在阶下的是礼部的侍郎,乃是礼部的二把手人物。这人也是近些年才被提上来的新官员,自然也没有太明显的派系分化,让人分不清楚是姓了段还是姓了韩。
  “楚仁青,方才礼部尚书来回推诿,难不成你这做侍郎的也不清楚皇家库内究竟该以何等礼数填入礼单吗?”高坐其上的元康帝本就因为方才听到了徐皇后的言语,而心中有了些变化。刚刚想要吩咐了礼部尚书尽快将皇家大婚的礼单递送上来,也好让宫中细细想想,是否该添些什么。可礼部尚书却以皇家库房并不归自己管理,合该问了专门管理皇家库房的侍郎一问究竟。这等推诿的言辞,若是放在曾经,元康帝一定不会轻饶了去。可如今不是乱动火气的功夫,儿子的大婚要紧,也不能自己提前乱了阵脚。恰好这礼部的侍郎也是个瞧不出阵营的人物,此次也能借着这个事情,能够细细查验了一番这人的底子,想来也是好的!
  只见朝臣分列左右,有文有武。而那个被元康帝称为“楚仁青”的男子,皮面甚是憨厚,不像是个偷奸耍滑的推诿之人。可古语有云: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又能保证这张憨厚的面皮之下,其用心是否真的心向社稷呢?
  楚仁青微微向前一步,甚是恭敬地行了个应有的礼数之后,这才在元康帝的准许之下起身,拱手言道:“回禀圣上,皇家库房自天宁二十九年臣担任礼部侍郎起,便交由臣打理。其库中珍玩花草,金玉之器皆有理有据,有迹可查!”
  话才说到一半儿,方才还一脸得意模样的礼部尚书就已经黑了小半张脸。不是因为旁的什么,只由于楚仁青的那句“有迹可查”!可想而知,礼部尚书之所以将这等事情推给了旁人,必定是他在皇家库房之中捞到了什么好处,所以不便将库房控制在自己手中,让自己成为了调查首选。当初他选中了楚仁青来管理了皇家库房,一是看这个小伙子年轻气盛,是个没有站了阵营之人,能够让自己很好地把控。二来嘛,还是觉得年轻人做事难免虎头蛇尾,不会太过于精细。只要自己多加小心,那么他偷运了皇家库房的物品进行倒卖的事情,想来也不会被人察觉一二。
  可如今呢?楚仁青的一句“有迹可查”算是吓坏了礼部尚书,他虽说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面皮,没有显得太过于紧张。可做了心虚事的人,哪里能够同正大光明不偷不抢之人做了相同呃呃呃反应呢?
  坐在九龙祥云椅上的元康帝就将他额头处渗出的汗水瞧了个真切,也算是确定下了这个楚仁青的所属阵营。只见元康帝甚是轻松地一笑,先是打断了楚仁青的话语,夸赞了一番他做事周密,又兼具调理。而后才示意他不必继续言说,只需要尽快将库房中的物品核实,尽早拟出纳征用的礼单便是!
  面对元康帝的吩咐,楚仁青只是个小小的礼部侍郎,哪里敢有所怠慢呢?他口中连连称是,先是合乎规矩地行了礼数,这才缓缓起身回到了自己方才队列中的位置。而与此同时,一旁默默不语的礼部尚书却有些脸色难看,一张脸不仅汗水不少,还变得有些苍白瘆人。
  “韩丞相!”元康帝将礼部尚书的面目神情看了个真切,并不打算现在直接解决了这个蛀虫,只换了个语气,看向了一旁若有所思的韩梧信。“不知韩四姑娘生母可还在世?”因为从依晴口中已经得知了韩婷婷的事情,元康帝此番无异于多此一举,却也在情理之中。此一问,倒是让还在神游的韩梧信心中一个激灵,像是忽略了什么天大的事情一般。
  下一刻,韩梧信直接出列站在阶下,拱手回着元康帝的问话,而眼睛却并不似往常那般自信地看向前方。“启禀圣上,臣这个侄女幼时与家中失散,臣之弟妹也因着思念女儿抑郁而终。先前是臣有意隐瞒了这等家事,还请圣上降罪!”
  虽然韩梧信嘴上表示着自己已经犯下了欺君之罪,可这些话一说出口来,谁又会真的去怪罪了他这个当伯父的什么呢?在旁人看来,韩梧信有意隐瞒了自家侄女儿丧母一事,只是怕自己这个侄女儿其后被外头的什么人说嘴,坏了韩家四小姐的名声。这等用心,只会被人看做作是用心良苦,却绝不会有人因此而告了他一个欺君罔上!
  韩梧信说完话后,长久都没有起身,脸上的心疼与悲痛更是让周围站着的臣工看了个清楚。韩姓阵营的官员见状,都在求着元康帝不要降罪于韩大人,更是一直言说着“韩大人也是为了后辈着想”、“也是长辈的良苦用心”诸语云云。
  一直低头默默抹着眼泪的韩梧信一见有人已经知晓了自己的意思,并且开始顺着自己的意思言语,当下里的情绪越发的迸发,根本不给元康帝反应的机会。
  高坐九龙祥云椅的元康帝一阵头疼,看着韩梧信的闹剧也没了别的应对办法。自己只不过提了一句关于“韩家四小姐生母可否在世”的问题,都还未表明自己想要如何的立场,韩家的这群人就已经按照自己的猜测开始堵住自己可能降罪的理由了。在这一点上,元康帝是真的要为韩梧信鼓掌,这等未雨绸缪的事情,恐怕也只有掌握了如此多朝臣的韩梧信能够在瞬间完成消息的传递与计划的推行了!
  “韩丞相误会了!”听着众位朝臣的进言,元康帝一度觉得有些头疼,他习惯性地抬起手在自己的眉头处轻捏了几下,这才言语道:“朕的意思是说,倘若韩家四姑娘已经没了生母,皇后会派了宫中的嬷嬷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