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箫斗奏引火雀上
  待两个小厮小心翼翼地将宣纸捻起的时候,众人才算是看出了韩家四小姐的真正用意。而宣纸上飘逸肆然的笔触,也是让许多人惊叹,这哪里像是个女儿家所拥有的风格,倒像是个处事利落、绝不拖泥带水的世家公子一般。
  “这……”主位上坐着的云逸阳方才还有些看不懂依晴的行为,现如今再看到那张宣纸上的字迹,更是有些说不出自己心中的真正感受。他下一刻便收起了有些惊讶的神色,看向了一旁好整以暇的弟弟,有些难以置信,“五弟,你早就知道?”瞧着自己弟弟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云逸阳心里倒是觉得自己刚刚是白替他们担心了去!
  “什么?”只顾着看向宴会正中站着的那个笑容恬淡的女子,云沐阳根本没有听清楚自家兄长的问话。待他反应过来时,云逸阳早就已经话音落下,等着他回答了。
  “罢了!众人的态度,你可算满意?”轻笑着摇了摇头后,云逸阳扯着嘴角揶揄着自己的兄弟,而脸上的表情却让人觉得十分微妙。
  “呵呵,不论态度如何,我的决定都不会改变的!”适时地荡漾出一抹笑容,云沐阳并没有认同了自己兄长的言语,反而强调着自己会坚持自己曾经的决定。如此一对比,在场众人谁又会看不出宸王的真正用心之人呢?
  方才文燕将作品展示给众人之时,云沐阳并没有出声言语什么,反倒是燕王云逸阳出来打了圆场,算是给文家全了颜面。可现在呢?韩家的这位四小姐才将作品展示给众人,宸王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脸上更是不曾断过笑容。这般对比,谁又会错过了去?
  “韩四姑娘,你这是……”
  依晴听到主位上的云逸阳有此一问,也直接言语解释着,想要为教授了自己此等技艺的老者正名。“燕王殿下,这是反书法,是民女幼时遇到的一位老者所教授!”
  “反书法?真是听都没有听过啊!”
  “老者?我记得皇城曾经有一位书法大家以反书法见长,但很久之前便已经离了宫闱,难不成这……就是那位大家的手笔?”
  “什么?你是说当年以巧技赢过扶然书法大家姜简之的事情吗?可……可不是传闻那位奇人早就已经身故了吗?”
  会场中的众人听到了依晴的这句话,可算是已经炸开了锅。一时间倒是比方才看到依晴得宸王青眼之事都还要震惊,毕竟是多年之前的传闻,谁又想放过了这么一位身怀奇术的书法鬼才呢?而云氏兄弟难得与会场中的他人有了相同的反应,云沐阳倒还表现得不算明显,说到底,他也只是对于依晴的了解更加深了几分,至于旁的什么,他倒是真的不甚理会。
  而云逸阳的脸色却明显透着不寻常,他听到依晴的回答直接就震惊地从主位上站起身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前方站着的依晴。“你……韩四姑娘的意思是……你曾经向浑图鲁先生学艺?”
  “嗯?燕王殿下竟也知道师父的名字?的确,曾经教会民女此种反书法的老者,正是自称浑图鲁!”看着云逸阳的反应,依晴也是没有想到,在钦傲的京都之中竟还有人记得浑图先生的名姓,竟有人能够言说起当年的那些事情。既然被问到了此处,自己也不好多做隐瞒。毕竟先生如今也已经……就当是让钦傲中人为先生的技艺再惊艳一次吧!
  “那这是……”看着宣纸上的字迹,云逸阳同样抛出了这个问题,只是想做到对待文韩两家的千金一视同仁,莫要让文家那位老夫人挑出什么毛病来!
  “这……这是民女以同韵同字和的文姑娘的咏秋海棠!”转头看了一眼还在宴会席间传阅的诗作,依晴说出这些话语来,却表现得有些不好意思。再怎么说,自己也是第一次将信手挥写的诗文交予旁人一观,自然不会像文燕那般已经司空见惯,极为随性了。
  “同韵同字?真的诶!还真的是相同的韵字!”正在仔细端看着宣纸上诗文的唐玉儿惊呼出声,将自己的惊讶表现得淋漓尽致,不带丝毫的遮掩修饰。
  “疑是仙娥越天门,凝神育成雪满盆。娉婷婀娜惹人意,引得翠微降英魂。蓝田妙种誉秋帷,偏逢萧索拭垂痕。灵葩百味独幸伶,星夜将至日已昏。”
  才读罢依晴的诗文,唐玉儿已经没了声响,竟是眼也不眨地看着站得距离自己有些远的依晴,眼中皆是欣赏羡叹之色。这种情形下,就连自己伸出的小手,险些触碰到宣纸上的字迹都不曾发觉。若不是自己的母亲在旁提醒,还不知道她自己会楞楞地这么看多久。
  “玉儿,怎得如此失礼,还不快坐下!”一旁安坐的唐夫人赶紧出声,想要阻止了自家女儿更为荒唐的行径。
  而刚刚从呆愣中清醒过来的唐玉儿,可能也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有欠妥当,略带歉意的笑了笑便赶紧坐了下来。然而那双晶亮的眼睛却一直追随着两名小厮手中的宣纸,望了好久好久。
  突然,她站起身来向自己的母亲唐夫人低语了几句,便在得到母亲的首肯之后,带着身后的贴身侍女离开了宴会席间。
  “小姐,咱们不回去看结果吗?”同唐玉儿匆匆离开了会场之后,贴身侍女红鸳在确定不会被人瞧见之后,这才急忙问了一句。虽然她不懂诗词歌赋,也不懂那些鬼画符般的条条框框,不过对于结果还是很好奇的。
  看着一脸茫然的红鸳,唐玉儿也再不端出一副千金小姐的架子,松了松自己紧绷的肩膀之后,才分外调皮地甩了她一个白眼,极为自信地说道:“还用看下去吗?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明显?可是小姐……两位王爷都还未公布结果啊?”看不懂也听不明白自家小姐的表情与话语,虽然红鸳比唐玉儿还要大上些年岁,却也被唐玉儿带得比同龄人更为活泼开朗了些。她疑惑地看了看唐玉儿那张小脸,根本参不透其中的玄妙。
  “还用得着公布吗?文燕已经败了!”抬手垂了垂自己有些酸疼的肩膀,唐玉儿一边扭动着僵硬的脖颈,一边回答着自家侍女的问题。
  可她越如此说,对于红鸳而言,心中的疑惑也就越大。且不提之后的许多场其他比试,单就是这一场,她一个小小丫鬟都猜不透自家小姐究竟以着什么猜到了结局。
  “这么说吧,红鸳,你喜欢文燕的诗文吗?”看着一脸迷糊的侍女,唐玉儿这才又加了一句,“别说什么瞧不明白,就说你听了之后的感受!”
  “感受?”红鸳歪着头想了想,回想着自己听小姐念叨的有关于文家小姐的那篇诗文。可她越是回想,就越觉得脑中一片空白,知道最后什么都想不出来了。她微红了脸,小声说到,“小姐,奴婢现在想不起文家千金的诗文……奴婢……”
  听着红鸳的回答,唐玉儿并没有生气,反而勾起唇角略笑了笑,眸子中闪动着灵动的光辉。“那韩家那位四小姐呢?你还想得起吗?”
  “那个……倒是想得起,往年小姐不也调笑说秋海棠那花瓣的样子像泪珠嘛,奴婢这才记下了!”裂开嘴嗤嗤笑出声来,红鸳并没有同寻常的那些贴身侍女一般,一直板着个脸教导主子该如何恪守了女儿家的本分。这种时常的互相调笑在唐家千金与红鸳之间极为常见,而两人相处得也如同姐妹一般。
  “就是这么个理儿!”红鸳的话可算是说到了点子上,唐玉儿也赶紧出声认同到。而她口中所说的“这么个理儿”,想来红鸳并不能理解了全部。
  “根据你的感受,韩四姑娘的那篇诗文呢,让你能够有所认同是不是?同你往日的生活中产生了相交点,所以你才能准确地回忆起有关于那篇诗文的内容。可文家那位的呢?词藻确实华丽,诗文的堆砌也极为工整,可刨除了这些内容,你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这说得还不够明白吗?”像个夫子一般背着小手绕着红鸳走了两圈,唐玉儿俨然已经将自己带入了角色,对待红鸳的态度,也像极了自己府中那位严厉的女夫子。
  “小姐的意思是……”目光追随着唐玉儿走了几圈以后,红鸳的眼光突然亮了一瞬,抬头刚想说什么,却被唐玉儿的一根玉葱般的指头给贴在了唇瓣间。
  “红鸳,有些话呢,咱们心里知道就好了!”并不是唐玉儿不需要那些年长自己的侍女随时提点自己,而是她如今的注意力全在于,正躲在小径一旁树丛中的那道身影,不想被那人听到了她们私下议论这些的话语罢了!
  “小姐……”看出了唐玉儿对自己的眉眼暗示,红鸳自然不敢再言语些什么,只是轻唤了一声,意在询问自家主子的决断。
  “走吧,宴会上坐得太久了,陪我走走!”递给了红鸳一个眼色之后,唐玉儿这才迈着步子顺着这条小径越走越远。而被提点了一句的红鸳也回过神来,抬脚追了过去,不想被自家小姐甩的太远。
  待两人从小径深处消失了声音,方才唐玉儿两人站立的地方,那片灌木丛发出了一阵响动。下一刻,一个人影就从中闪出,而脸上还挂着捉弄人的嬉笑表情,似乎对自己吓走了旁人而感到开心。
  “又是个处处在意外在这些虚名的女人,真是无趣得很!”这人耸着肩膀,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似乎对于这种吓跑女子的行为,已经被实践了无数次一样。说罢,这人就准备离开此处,心想着可别再让他碰到什么旁的人,不然还要不要他心中好受了?只要听多了那些所谓的千金贵女的造作言语,他都觉得是委屈了自己一般。可还没走出去几步,就被一个大概十四五岁的丫鬟给拦住了去路。
  “怎么?拦路吗?”男子一脸不在乎的态度,还语带玩笑地想要调戏一番眼前这个丫鬟打扮的女孩子。
  “这位公子,方才你有意偷听了我家小姐的言语,怎么如今还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了呢?”被男子的言语惹恼的红鸳愤愤然地瞪着他,一副气不过的样子。她在唐府做工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她家小姐捉弄了旁人,可还从没被如此污蔑过!
  “怎么?本……本来就是这般吧!我说的不对吗?”男子方才还做着瞥眼的动作,可在蹦出个“本”字后,就有些不自然地停顿了下,而后才再次出声质问着。
  “当然不对!我家小姐只是想要警告你!别学了那起子登徒子的把戏!”看着眼前的男子皮面还算不错,红鸳倒真的是没想到他是个性格如此恶劣之人。为了避免他随口乱说,她也只能壮着胆子“威胁”着这个男子,眼睛也是瞪他瞪得死死的。
  “登徒子?哈哈哈,我还没无耻到那种程度吧?难不成我长得像是个登徒子?”没想到自己的捉弄之事,会被人说成什么登徒子。男子真是有些摸不透女子的心思了,怎么好端端地自己就被扣上了这么个罪名呢?
  “反正……你就是……”被男子的反问问得有些语塞,红鸳也不再多想什么,张口就想要提醒眼前男子,不要出去乱说了闲话,毁了她家小姐清清白白的名声。
  “红鸳,放他离开吧!”一阵声音从男子的身后传来,他有些惊讶地回头去看,却看到自己身后出现的竟然是方才那个同这个婢女一起出现的女孩子。什么时候的事情,她怎么就到了本王身后去了?
  没错,躲在灌木丛中的男子正是在阁楼中等得不耐烦的云瑄阳。他本事想自己一个人在花园之中寻着乐子,打发了这时候的无聊时光。毕竟,他可是已经听说了,三哥和五哥都在花园之中,说是什么在替未来的五嫂出头,要教训一下文家那位千金之类的。可这样一来,不就代表着……代表着他们不可能尽快离开了吗?
  实在在阁楼中无甚趣味的云瑄阳没了主意,只能独自一人来这花园偏僻处逛逛,打发了时光,当然,也是等着见一见那位未来的五嫂!可谁能想到,他才在这小径处立了不久,就听到了有人的脚步声响起。唯恐被旁人察觉了自己在三哥府中,他只能躲了起来,想待来人走后再尽快离开此处。然唐玉儿的那番举动倒是让他生了兴趣,也起了捉弄她们主仆两人的心思。
  当下里,他便刻意发出了声响,想要将她们二人吓走,去看看那个方才将女夫子学的十成十的女子,会不会还是那副端着的模样。就在他看着她们两人远远离了这个地方之后,云瑄阳才从灌木丛中走出,准备返回阁楼,却不想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竟是之前的那个小丫鬟。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方才一直有心捉弄的那个女子,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的背后,还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要她得侍女放自己离开。难道,她就真的不怕自己会讲出方才看到的那些失了分寸礼法的举动,还是说她赌定了自己并不会说出去?
  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云瑄阳笑得肆意,他挑眉看了看唐玉儿,故意说到,“怎么,你不怕我将你们方才的话说出去了?或者……你想让我做个真正的登徒子?”
  “你说不说同我没什么干系,嘴长在你自己身上,我可管不得这些!至于你所说的登徒子嘛,你不会这般行事的!”并没有多解释什么,唐玉儿只是十分肯定的回答了云瑄阳的问话,可究竟自己为何有此判断,却只字未提。
  “小姐,怎么可以放他走!若是被外头人知晓了,老爷和夫人会怎么对小姐啊!”不相信自家小姐会如此轻率地放过此人,红鸳赶紧出声想要去阻止了唐玉儿的决定。可太瞧见她家小姐的那双眸子的时候,却十分懂事地闭上了嘴巴不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