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覆(六十八)刀俎与鱼肉
  他让潜邸时便收在麾下的心腹越过了周恒、越过了所有镇抚司中的人,去悄悄调查的慕琰华所有底细。
  可如今看来,镇抚司,帝王的心腹衙门,恐怕早成了周家的私器了!
  而慕琰华这些年来以冷漠孤僻的性子独来独往,从不曾与沈家、周家、蒋家的人来往,甚至是慕氏一族的人他也多有避嫌。
  秉承的是身为帝王心腹最苛刻的条件,只以武器的身份冷眼看朝臣。
  他让他弹压周家,他照做,让他暗除朝臣,他也从不问缘由的照做,将“心腹”一角儿做的滴水不漏,将他全然欺骗过去!
  没了白家,没了刘氏腹中子,若是他无法让妃嫔生下男嗣,难道他真的要把江山托付给一个与自己毫无血脉之人么!
  不!
  不会的!
  他还会有自己的亲儿子,这个江山,只能是他的!
  “好本事!好本事啊!”李彧惊怒之下的双眸充斥着猩红的血丝,“杨修,拿下此贼!”
  然而杨修于禁军中毫无敌手的身手竟是全然敌不上慕琰华,更兼之他对今日所听到的一切太过震惊。
  李彧是皇帝,提拔自己到今日地位,他该效忠。
  可一个不是先帝血脉的皇帝,他又该如何毫无杂念的效忠?
  心有旁骛之下,十招都不到便被拿下。
  然而镇抚司的人待他却不似待那亲宗室老臣,还算客气,只是压制了他靠近殿内的动作。
  “太后!陛下、他……”杨修月色冷薄的庭院里,一时间不知要如何说,最后只如求情的语调道:“这二十多年来对江山社稷是有大功的!”
  周太后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带有几分赞赏的。
  李彧认得慕琰华所使的招数,分明是姜家传自云南王府的暗卫!
  那些鬼魅一般的人,竟然没有死绝在战场上!
  他的呼吸渐渐受窒,急促而艰难,那粗重而凌乱的气息如舞姬水袖击鼓时打错了节奏,想要弥补却只是越来越乱,成了绝望的拍打:“乱臣贼子!全都是乱臣贼子!想那这种莫须有的谎言按到朕的身上,让朕禅位,休想!有本事就杀了朕!”
  周太后淡淡一掀眼皮,目中微冷道:“杀你有何难,今日李岩逼宫,哀家大可将一切推到他的身上!嗣天子宝在哀家手里,哀家说立谁就立谁!如今整座宫城都由镇抚司的人接收,禁军动不了,也没人能帮得了你。不要逼哀家连最后一丝情分也不顾了!”
  李彧的脸在冰雕的映衬下,冷白的似要透明过去,宛若寒冬时间窗外的残雪一般仓皇:“大胆!大胆!朕是天命所授的天子!你们怎么敢!”
  这时,殿外的刘太医一改方才战战兢兢的姿态,看了李彧一眼,张了张嘴,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称呼他才合适。
  最后还是称了一声“陛下”。
  医者的声音温然而怜悯道:“陛下的身体里确有秋茂,此药无色无味,便如清水一般,银针不应,无人能轻易察觉。”
  李彧布上细纹的眼角抽搐着,心似碎裂落地的瓷,有尖利的棱角刺在心底的软肉上:“朕不信,不可能!”
  为了不让奸佞有机会在他的身上做手脚,他安排了刘院首的儿子在了御前禁军之中效力,这是提拔也是拿捏!
  就是为了让刘太医对自己忠心不二!
  他知道有人要对自己动手脚,一直以来也防备的很好,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做戏。
  却不知道他暗中竟也与这些人有了联系!串联着,要害他!
  所有的一切,他自以为是做戏给别人看,竟不想是刘千与这些人的将计就计!
  在他自以为防备的滴水不漏里,被人给彻底算计了!
  进了寿安宫便一直默然无言的秦宵忽然开了口。
  他沉缓的语调含着薄薄的笑意:“几位皇子薨逝后,为了能让宗室子成为储君,前朝闹的凶。陛下不管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亦或是做戏给朝臣看,必然会以疯狂的姿态临幸宫嫔。”
  “只要行房前将此药滴进下体,一旦交合,你必然能接触到,时日一长,便会……”那两个使人绝望的字从他嘴里吐出,轻巧的仿佛吐出瓜子皮一般,“绝嗣。”
  满殿的烛火光晕与萦绕不断的青烟缠绕,似无数破碎的剪影重叠,落在李彧的面上,似暴雨之前的阴翳压迫在头顶:“是谁!”
  秦宵温然一笑,和煦的好似春日里的暖风:“谁?每一个想让儿子坐上太子之位的女人!”指尖微微挑起一缕拂尘,“只要告诉她们,那种药水比坐胎药、崔孕药都有用,她们自会想尽办法弄来使用。毕竟皇帝年过五十,前朝闹的又凶,谁能生下第一个皇子,自然是会被立为太子的!”
  李彧千防万防,没想到妃嫔用在自己身体里的东西竟也能把他给害了!
  “太医院的人竟无一人来告诉朕!太后好手段啊!”
  秦宵摇头道:“用不着收买整个太医院。大周的皇帝在无嗣的情况下损了身子,这时候揭破了,他们自然一个都活不成。太医自然不能说,也不会说了。”
  周太后放缓了神色,以一目沉静与懂得直视李彧,温然道:“被动来到皇家,被蒙蔽着淌了浑水,等知道真相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回头路可走。沈缇自小灌输给你的野心,又岂是容易放下的?一旦揭破,沈氏一族、白氏一族,都将满族皆灭。”
  “哀家知道,这不是你的错。起码,不是你的本意。可你需得知道,哀家是绝对不会容许李氏江山落入他人之手的!”
  有夜幕下乍暖还寒的缓缓风掠起李彧的衣角,衣缘上银光微动,一时间叫人只觉自己茫茫然只是一抹夏日里的暑气,依附在滑腻的肌肤上,似裹上了一张撕不开的蛛网。
  李彧冷笑道:“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何用!朕是天子,只有我为刀俎,绝不为人鱼肉!”
  周太后却只是摇了摇头:“哀家再说一次,最后一次,只要你立下诏书还政于李氏血脉,你与沈缇、白氏之事,今日便断在寿安宫里,你的儿女还可以继续安享太平富贵!”
  李彧切齿的恨意里忽然生出一抹光亮来!
  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