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
  小露说阿明闷声不响是个贼,确实也是,然他偷女人的心采女人的花,是虛岁二十三才真正**的,这比起小弟兄们来,差了好大一截了。还有这釆的花儿,不幸是朵昙花,一现就永远见不到了,只留下了无尽的思念和悲伤。
  他真的真的好想念阿娟,为了减轻这苦楚,在三月底的边儿,组织了一大帮团员、青年去临安的天目山散心去了。
  杭州西湖边儿的群山,便是浙西天目山的余脉。其山分东、西两峰,傲然云霄,巍峨秀丽。峰顶各有一天池,宛若双眸,仰望苍穹,故名。山上多奇树怪木,素有“大树华盖闻九州”之誉。
  但见漫山遍岭,都是郁郁葱葱的大树,有一棵被乾隆皇帝敕封的“大树王”,要三四个成年人才能合抱,可惜树皮儿都剥光了。据导游讲,日本鬼子打进浙江来后,逃难的人没东西吃,就把树皮儿剥来吃了。
  “日他妈的日本鬼子,老子他妈的居然还学了三年日语!”阿明听着介绍,一蓬火儿直冲霄汉,两排钢牙咬得嘎吱嘎吱响。
  古庙禅房鸟鸣春,飞瀑流泉云戏谷。
  游罢西天目,晚宿于农庄时,阿明在赞叹树木长青的同时,又为阿娟短暂的人生而喟叹。他呆呆地望着山月,痴痴地听着流水,念着苏东坡“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的词句,想到阿娟孤眠岭上,不能与他再举杯对月、鸳鸯戏水,禁不住落下滚烫的泪儿来。
  第二天登上东天目,在庙里烧香拜佛时,阿明联想到了那次馒头山烧香,心里头又涌起苦楚来了。看来阿娟早有预感了,也在暗示他,只是他蒙在鼓里罢了。
  阿明久久伫立在高山之巅,白云在蓝天里缓缓地飘动——但愿阿娟能化成一朵云,看到正在想念她的他。
  小王不但找好了对象,而且定于五月一日结婚了。
  他未婚妻住在玉皇山的山脚边儿,就是阿明读小学时去釆茶的地方,属于南山大队管辖,所以,她那时应该说是个村姑吧。
  这一天下午,小王叫阿明、宝生、子荣、定富、建军、哈拉去玩。小弟兄们也好长时间不聚在一起喝喝酒了,都欣然而往。
  小王丈人老头儿1的家面朝万松岭,枕着玉皇山,是间单层的泥砖房,房前有一大块园子,外面围着篱笆。篱笆外有个一亩见方的水塘,玉皇山和凤凰山相交的小涧谷里的水涓涓地注入塘中。
  小王丈人五十来岁,很随和,也健谈。他有点文化,除出种茶,还搞园艺,所以篱笆周围盆栽、地栽着不少花儿,有玫瑰、兰花、杜鹃、桃花、玉兰、紫薇、月季等等。这正是春花烂漫的季节,那五颜六色的色彩加上各种鸟儿的鸣叫,真当叫人赏心悦目。
  不少鸭子还有鹅在池塘里游水觅食,荡起一圈圈涟漪;老母鸡后头跟着许多黄灿灿的***,咯咯吱吱地叫着。前头的山坡上,松树密密麻麻的,疑是众仙持笏朝礼玉皇老儿,有时风儿吹来,松林发出的声响似在山呼万岁。
  金乌下山去了,玉兔爬了上来。这一晚的月亮太明亮了,照着池塘闪起了鳞光,山岭也银灿灿的。
  阿明喝着米酒,陶醉于这月夜的美景中了。他想起了与阿娟共饮,叹息人生无常,便要了纸笔,蘸墨书写起东晋陶渊明《饮酒》诗来: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小王丈人反复看着阿明赠他的笔墨,高兴得抚须笑了:“真没想到,小王的小兄弟们中居然还有懂文墨的!”
  “‘釆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等我们老起来了,能过着这样恬静的生活,那就好了。”姆妈曾劝他找一个在郊区的对象,阿明不屑一顾,如今想起来,有点儿感慨。
  “你们的日子肯定会比我们这辈人好的。”小王丈人又斟了些酒给大家,道。
  子荣:“做人都是空的。活那动,吃得入,困得熟,最最好!”
  建军:“还要搞得动,不然,做人就没意思了。”
  定富:“小王福气还蛮好的,找了介好的一个姑娘儿。阿明,你要向他学学呀!”
  宝生:“阿明眼睛斜花式2的,要求蛮高的,要找志同道合的。”
  哈拉:“上次我给他介绍我们村里的一个姑娘儿,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子荣:“阿明,我们都找好了,你也要抓把紧,十全十美的姑娘儿是没的,一般过得去就算了。”
  小王:“阿明自己都想不好,你们心急也没用。”
  小弟兄们你一句我一句说得阿明难过死了。阿娟的事儿憋在心里头,又不能向他们诉苦,只能借酒浇愁了。
  他觉得米酒甜咪咪3地很好喝,不知道它有后发涨,以至于踏车回家的路上晃来晃去的,一头撞在了元宝树上,额角头顿时起了个大元宝,歪坐在路边哇哇地吐了起来——这是他生来的第一次呕吐,也是至今唯一的一次吐,之后很少喝了,即便工作应酬或同学聚会没办法,也只喝得差不多,再也不敢放胆喝了。
  他恶心翻脑极了,连黄水儿都吐出来了,“哎哟,姆妈喂4!哎哟,姆妈喂”直叫。还好,宝生也陪着他一起吐。
  歪来歪去歪回到中心店,已是后半夜一点多了。他头昏脑涨得厉害,活臭倒笼也顾不得了,倒在床上便睡。
  那大元宝过了好几天才退下去,免不了被同事、同学一顿笑话。
  一晃便到了五月中旬,小露摆家了。阿明跟领导打了个招呼,又塞了两包凤凰牌过滤嘴烟儿搞定了周经理,叫了宝生、子荣,小王也一定要帮忙,于是大家七手八脚吭哧吭哧搬个起劲。定富跑了三趟,到下午四点光景,东西都搬进屋里摆好位了。
  蒋阿姨一定要阿明他们吃了夜饭再走,定富他们说晩上还有事。她没办法,就叫阿明留下来,阿明盛情难却,只得留了下来。
  子荣下楼要走时,悄悄地指了指小露,又朝阿明竖了竖大姆指。阿明领会他的意思了,生怕被蒋阿姨看到,连忙送他们下楼去。
  子荣:“阿明,没想到蒋阿姨的女儿介那个——真当掼得过钱塘江!打她牢来!打她牢来!”
  阿明:“她要小我五岁,眼角儿蛮高5的,脾气也蛮怪的,我搁不牢的。”
  小王:“年纪越小越好弄,就看你有没有噱头势了。”
  宝生:“想不到西府局弄还有介漂亮的姑娘儿,我晓得的话,早就去上了。”
  定富:“你一天到晩只晓得‘上’,阿琴又没有被你上牢6过呀?”
  宝生:“阿琴如果不去上海,迟早要被我上牢的!”
  定富:“牛皮吹得夯当当,我看要上牢阿琴没那么容易。”
  这帮贼伯伯喷着烟儿坐上车儿笑嘻嘻走后,阿明回到了楼上。小露正跪伏在自家的小房间里,屁股翘得老老高的,咕吱咕吱揩地板揩个起劲。小洁没去西府局弄搬,在新房里等东西搬来,这时正在厨房里忙碌。
  这一搬,阿明头上、脸上灰尘木佬佬,小洁拿了块毛巾,交给阿明,道:“阿明,你身上太脏了,来,先汏个脸。”
  阿明汏好脸,小洁搓了把毛巾,把阿明拉到了门口,揩抹起他背上来。
  小露从小房间里出来,想去厕所搓布儿,见小洁和阿明那有点别样儿的味道,似乎酸几几的,斜眼瞪了他们一眼。
  快吃夜饭时,蒋阿姨拎出一只5斤装的白色加仑桶儿,拿出一张五块钱的纸币,叫阿明帮个忙,到楼下小店里去买四斤散装啤酒来。
  阿明下了楼去,没想到小洁也跟了下来。
  “阿明,今天全靠你们帮忙,这么重的东西搬到五楼,太吃力了。我上次听你说在肉店里弄坏了腰,现在腰有没有不舒服?”
  阿明侧转脸儿一看,吃了一惊。小洁的眼神太那个了,就像杨梅、阿琴、阿娟开始喜欢他的时候那种有着热辣辣的光亮,而且又这样关心他的身体,不由得激动了起来。
  “小洁,没啥大问题。好久不干体力活了,数微子有点儿酸。”
  “你平时在外头乱吃西吃,营养都没的,又要熬夜,自己要多注意注意。”
  “小洁,你要上班,业余时间还要去摆地摊儿,也要注意注意。”
  “我自己蛮会调节的,谢谢你的关心。”
  散啤一块钱四斤,董伯伯很会喝酒的。阿明吃过呕吐的苦头,只喝了一杯。小洁虽然年纪轻轻,烧出来的菜儿还是蛮不错的。
  尽管蒋阿姨不停地给阿明夹菜,但吃饭的气氛不是太好,因为小露的脸孔肃肃起的,似乎阿明或者是小洁欠她多还她少似的,几乎没说话儿。
  挖了一大碗饭后,阿明担心公交车没有了,要回去了。小洁说也要走了,小露急转屁股就进小房间去了。
  阿明到小房间门口同小露打招呼,小露坐在缝纫机前,头也不回,只是“哦”了一声。
  小洁是骑自行车来的,她陪阿明走到了哑巴弄车站。在等车的时候,小洁有点痴迷迷地看着阿明。阿明心慌几遭的,不敢直视她。
  “阿明,小露的家搬得介远了,今后到你中心店来很不方便了。想想那时光我们跳舞儿、唱歌儿,还有打老k,真当很开心。”
  “是啊!这也没办法的。”
  “阿明,我们不来,或者说没我们,你会不会觉得冷清?”
  “当然冷清。”
  “可是。。。。。。”
  “可是啥西?”
  “可是小露的脾气,急个套说呢?你看到的,我和你一接近,她就那样子了,要是。。。。。。”
  “小洁,我晓得了。我不会夹在中间,弄得你们懊翻翻的。你们都是独养女儿,今后还是要走动的。我姆妈常对我说,一棵树儿总有一只鸟儿来停的,一切顺其自然。”
  “阿明,你到现在难道、难道——一点儿想法都没有?”
  “你叫我急个套说呢?”
  “你呀你!聪明脑袋,却不开花!”
  【注释】
  1丈人老头儿:杭州人习惯对岳父的叫法。
  2斜花式:指看人的眼光不同于一般,或做出来的事不合常规,含贬义。
  3甜咪咪:杭州话,即甜蜜蜜。
  4哎哟,姆妈喂:孩子在受苦时,总是叫娘,希望娘来帮他(她)解脱。姆,杭州话读“m”的后半节音。
  5眼角儿蛮高:杭州话,指看人、对人的要求很高。
  6上牢:杭州话,得到、搞到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