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香
  那衣服上到处是一点点白涂涂的污花,毛线衫、毛线裤已蛆出洞儿来了,而中山装的领口都霉破了,那气子真当叫难闻,闻了便想吐。
  阿明拿出茶杯,冲洗得干干净净,给他俩泡好了茶。
  “阿明,黄梅天一过,衣服都要晒晒太阳的,如果有污花,就马上洗掉。你看!你看!都霉成介套了,你肯定没晒,表说洗了,是不是?”小洁道。
  “哦,前段时间复习考试忙得了一塌糊涂,又去了黄山几天,没想到黄梅天会介厉害。”阿明自己也看不下去了。
  “你这儿晒晒东西也确实不方便,要晾索儿没晾索儿,要架子没架子,只有天井里介小一块地方可以挂挂晒晒。不过,你自己总要想想办法的,介好的中山装霉破了实在可惜。”小洁皱起了眉头。
  “阿姐,阿明蛮邋遢相蛮懒惰的,上次我来,看到他皮鞋龌风不鸡糟的,也不晓得擦一擦。他以为我没看到呢,把脚伸到桌子底下去了。”小露翘着嘴巴道。
  “小露,你表介套说阿明,你看他脸孔都被你说红了。阿明,你要晓得,姑娘儿看男伢儿,一看头,二看脚,三看手。头发清爽整齐,皮鞋挺括煞亮,手上手表品牌新潮,姑娘儿对他第一眼印象就好,就会欢喜。你看你,说说是有文化、有修养的,格点儿都拔不灵清。手表要有条件买,不去说它,头呀脚的,总可以弄弄清爽的。”小洁给阿明上起生活课来。
  “阿姐,表同他多说了,我们是来搞搞儿的,他拔不拔得灵清管他作啥?”小露似乎厌憎堂姐烦了。
  “阿明,我们是想想你一个人蛮冷清的,今天正好跟小露凑空在一起,所以来陪陪你。你说过欢迎我们来乱的,男人家说话算不算数的?”小洁道。
  “男人家说话急个套好不算数的!你们搞吧,我去后头洗一洗衣服。”阿明拿起衣服要去洗。
  “阿明,看你笨手笨脚的样儿,我帮你去洗一洗,蛮快的。”小洁上来拿衣服。
  “我自己会洗的!我自己会洗的!”阿明不好意思极了。
  “阿姐,随他去,他又不会跳舞的。我们跳舞,他没事体正好洗衣服。”小露拉住小洁。
  “对,对,小露说得对。你们难得来,好好交跳会舞儿,我没事体,慢慢交洗,看你们跳。”阿明抱着衣服就到后头去了。
  隔壁头几个娘儿们听到嘭得嘭得,也进来了,咿咿呀呀的,疯跳起来。
  这天儿热,娘儿们穿得十分单薄,上上下下隐隐约约都能看到些。阿明不时地从隔廊的窗户朝里面看一眼。这不看也就算了,看了就有点儿搪不牢了,好在有水池挡着下身,他也竭力控制着,生怕他们突然进来出洋相。
  尤其是小露,天生的丽质,真真当当是个掼得过钱塘江的美人儿。她上面穿一件薄溜溜贴身的花短衫,下面是条白黑条纹的西装短裤。上面耸耸起,下面紧绷绷,实在太勾魂摄魄了。阿明生下来还没见过曲线这么优美的这么雪白的腿儿。
  “可人儿!可人儿!唉!要是她能够做我老婆,这辈子死了人也做过了。”阿明已是情迷意乱了。
  “阿明,你还没汏好啊?”小洁歇脚时,走到后头来问道。
  “快了,快了,差不多了。”阿明道。
  小洁拿起晾叉,从小天井上面的晾竿上叉下衣架儿,泼了些水弄干净,把已汏好的衣服叉了上去。
  “阿明,我和小露明天都休息,我叫个小姐妹来,或者你叫个小弟兄来,到我家里去吃中饭,下午我们打打老k什么的,你有没有空?”
  “小洁,不来赛啊!我明天还有事儿,下次再来过,好不好?”
  “你有事儿那就算了——阿明,你是不是已拷好了位儿?”
  “没!没!没!”
  “阿明,我想想你也不会有位儿拷的,是不是跟同学说好出去吃茶了?”
  “是的!是的!”
  “那下次有机会再叫你。”
  “好的!好的!嘿,小洁,我问你,你现在同我在后头说话,小露会不会像上次一样醋钵头倒翻1?”
  “她有时光去的2,上次是工作没入胃3,心情恶辣,所以要发乱头脾气。她心情好的时候,一般是不会这样的。”
  衣服冲洗好了,时间还早些,阿明点了一支烟儿,看他们跳起舞来。他的眼光转来转去的,看得最多的还是小露。确实,她有种说不出的少女纯真、灿烂之美,阿明从来就是吃对相貌儿和身材的,小露太适合他的胃口了。虽然小洁懂事,会体贴,但阿明也是个不爱江山只爱美人的花泡儿天性,自然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想法。
  热辣辣的阳光一早就开出来了,阔叶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个不停——那叫声特别响亮一点儿的,是不是喜鹊在叫,阿明也弄不灵清。昨夜这帮娘儿们搞得太迟了,还围着他寻开心,都是В呀卵的,阿明纵横捭阖,以一挡十,虽然给他们沾了不少便宜去,但躺在床上想想还是蛮有味道的。
  天热之故,断桥边儿人不多,阿明到时还早些,便坐在亭子里看起荷花来。
  湖面上碧绿碧绿的,白的、粉红的花儿都探出头来了,在轻风中微摇着脸儿,吐出一阵阵淡淡的清香。有的叶儿上还滚着很多颗大大小小的水珠儿,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地晶莹,那或许是野鸭儿、鱼儿游来跳去弄上去的,这样荷花就更显得有活力了。
  无数蜻蜓、蝴蝶儿飞来翩去的,点着水儿,停在花蕊,悠悠的,静静的,似在编织着自己短暂而又美丽的梦儿。
  阿明忽然想起了杨梅,桥儿还是那座桥儿,花儿还是那些花儿,上面的山儿还是那座山儿,然物是人非了,今天拷位儿的人却换成了另一个人。不过,这个人同样叫他激动,甚至更能叫他想入非非而心醉神迷。
  阿娟来了,戴着顶白色的缀着一朵红玫瑰的遮阳帽儿,穿着一套镶紫红花边儿的白色的套裙,一双半高跟奶白色的皮鞋扣儿边上闪着两颗晶晶亮的翡翠。
  她的裙子小喇叭形的,没有过膝盖,露出白皙而又体洁的腿儿。樱唇上微涂了口红,眉毛和眼睛似乎纹过的,格外清秀而亮丽。
  阿明一看到她像贵夫人似的,浑身上下透露出一种成熟的美,禁不住怦然心跳了。亏得他有了些位儿的经验,总算抑制住了哦七哦八的冲动。
  他俩推着车儿走在白堤上,长长的垂柳不时拂在脸面上,软绵绵、痒兮兮的,十分的惬意。
  在平湖秋月寄好自行车后,他俩进入了孤山后麓。盈盈碧水,绿树繁木,鸟语花香,看不尽的风光,听不完的妙曲,着实令人心旷神怡。
  过了一座曲桥,上了铺满落叶的山径,他俩在放鹤亭上坐了下来。这亭是后人纪念北宋隐逸诗人“梅妻鹤子”的林和靖而建,他的一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脍炙人口,传颂千古。
  “阿明,这段时间有没有想我呀?”阿娟从挎包里拿出几只黄岩蜜桔,边递给阿明,边脉脉地看着他道。
  “想!”阿明已心慌卵跳了,鼻子上沁出汗珠儿来了。
  阿娟拿出香帕儿,给了阿明:“阿明,说句心里话,能和你坐在这里,聊聊天,也是一种幸福呀!”
  “阿娟,这也是我做梦都没梦到的。”
  “你是不是有点紧张?”
  “嗯!”
  “阿明,有些事儿,怎么说呢,都是有天意的,有缘分的,你说是不是?”
  “嗯!”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脑子里转来转去都是你小时候的身影儿,特别是那一次在车上,你身上有一种特有的气息,吸引得我不由自主了。也许我没哥哥、弟弟,又生了个女儿,所以男伢儿对我来说,有种莫名的好感觉。”
  “那你对男伢儿是不是都有这种好感觉呢?”
  “也不是。你小时候可怜兮兮的样子,还有不善不恶的举动,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中,一想到那情景,就像你上次说的那样,浑身痒得难受。”
  “阿娟,你看!有人摔倒了!”
  在亭下十来米外的山径上,一个胖墩墩的老太婆摔倒在路边,哎唷哎唷叫着。她老伴想下坡儿又下不去,焦急地东张西望,似乎在向人求救似的。
  阿娟立起身来,跑了下去,跳下坡儿,去扶老太婆。
  阿明也紧跟着下去了。那老太婆太重了,他和阿娟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她扶了上来。
  老太婆嘴角儿流着血,坐在石阶上,气急嘿嘿的,手指着右脚,直叫痛。她老伴脱了她的布鞋儿,撸起她的裤脚管儿,脚背肿得像个馒头,显然是骨折了。
  “急个办?急个办?”她老伴搓手顿脚,急得团团转。
  “阿明你嗷烧4去平湖秋月茶室打120,我在这里等!”阿娟道。
  阿明打好电话,跑回放鹤亭,已是满头大汗,气急呼啦的。有一堆人围着老太婆,似在等着救命车来。
  过了没多久,医生拿着担架小跑着来了,问了一下情况。大家热情得很,七手八脚小心翼翼地把老太婆抬上担架,又帮着医生抬到了平湖秋月。
  “阿明,医生说要通知家属,最好人跟去,她老公不是太弄得灵清,那我就跟救命车去,你慢慢交到浙江医院来好了。”阿娟道。
  阿明站在中间,左右手各推着一辆车儿,上西泠桥时,一阵荷香随风飘来。他贪婪地闻着醉人的清香,它虽然没有桂花香的浓郁,在这炎热的天气里,闻一闻也着实叫人神清气爽。
  他在桥头停了下来,抹着汗儿。眼面前都是荷花,那叶儿绿得不能再绿了,沿着湖边一直铺到了断桥边儿,而天又是那么地蓝,映在微微荡漾的湖中。那绿一片、蓝一片,加上葛岭的青一片和亭亭玉立的白的、粉红的荷花,丹青也难描呀!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阿明不由得吟诵起宋代诗人杨万里的诗来。
  他忽然把眼前美好的景色与阿娟联想在一起了。
  阿娟有偷男人的味道,看来不是个三从四德的女人,但她似有菩萨心肠,心底里还是蛮善良的。本来把老太婆送上救命车后,这事儿也就完了,好继续拷他们的位儿,去吃他们的中饭,她偏要跟到医院去,也不知道家属通不通知得到,什个时光能赶来也不晓得,饿肚皮是肯定了。还有,万一被诬赖是她踫倒老太婆,这死无对证的,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然而,她的行为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和畏缩,这叫阿明自叹不如。
  花有百花,花香各不同。此刻,阿娟就像淡淡的荷香,一丝丝、一缕缕沁入阿明的心扉。他突然之间觉得她是那么地可亲可爱,如果能把她拥入怀中,闻着她的清香,那该是多么地美好啊!
  【注释】
  1醋钵头倒翻:杭州话,形容吃醋。
  2有时光去的:指有时候这样,有时候那样。
  3没入胃:杭州话,此指没解决、没安排好。
  4嗷烧:杭州话,马上、快点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