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城堡我的海
  飞机上广播降温,地面温度为摄氏零度。这对于只穿着t恤和短裤的徐洋来说太残酷了。她走出机舱,北京冷的像块结霜的玻璃。不,玻璃是凝固的,只要你不去碰它,完全可以保持自己的温度,而吹在徐洋身上脸上的风就像摔碎的玻璃,七零八落没头没脑被扔过来,不分青红皂白。
  看见丁楠敞开一件羽绒服站在出站口迎接她时,徐洋恨不得融化在她怀里。丁楠接过徐洋手里的旅行包,递给站在一旁的石磊,隔着羽绒服紧紧将徐洋搂住。
  石磊右手拎着包,笑眯眯望着她们两个。
  “瘦了,看起来那边伙食不好,回来要好好补补。”石磊打破这没完没了的温情,一边将她们带出机场一边调侃起来。
  “走,想吃什么?”丁楠马上问道。
  三人来到停车场,很快钻入车内。
  “天气变的真快,昨天还好好的呢。”没等徐洋回话,丁楠自顾自感叹起来。
  又指挥石磊“再把暖风开大些。”
  “已经是最大了,热热车就好了。”石磊说话时从后视镜中瞟丁楠。
  他又扭过脸来笑着冲徐洋“瞅瞅你选的日子,早一天晚两天也都不至于这么冷啊,正赶上变天。冻坏了吧?”
  “海南那么热,谁会关心降温的天气预报呢。”徐洋喏喏的答道。
  “我说的没错吧,还那么迷糊。”丁楠冲石磊一抬下巴,好像早就料到了。
  “你带冬天的衣服了吗?”她又盘问起徐洋。
  “没带就先穿你的呗。”大概早料到徐洋瘪瘪的旅行包里不可能装下太多衣物,没等徐洋开口,石磊抢先插话。
  他主动投来的善意使徐洋心里踏实许多,毕竟从今天起自己就要打扰他们的生活了。
  “多傻啊你!”丁楠夸张的叫起来。
  “徐洋这么高个儿,你看这羽绒服都紧绷在身上,我的衣服她怎么穿?”丁楠一点都不掩饰口气里的不屑。
  “有空去买几件吧,冬衣寄回我父母家了。”徐洋赶快接话。
  她生怕丁楠的态度让石磊不悦。
  “不着急,可以先穿我的。我有运动款的外套什么的。”石磊依然笑眯眯的出主意。
  没等石磊说完,丁楠又抢道“算了,直接去商场吧。你的衣服给徐洋穿得多土啊!”
  “不是去吃饭吗?”石磊从后视镜中看着她们。
  丁楠看向徐洋“你说呢?”
  态度中少了冲石磊讲话时的骄横。
  “都可以……好吧……反正迟早也要买。”徐洋稍微犹豫了一下,接受了丁楠的建议。徐洋初来乍到,头脑还在恍惚。
  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去别的地方。除了北京,她没想过任何其它地方,她的头虽昏沉,但一切仿佛又理所当然。这里好像是不论天气好与不好,不论是否有丁楠接机,不论遇上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困难最终都要奔来的地方。
  她出生在北方的一个小城市,她的父辈,父辈的父辈那些先祖们从中原迁徙到那里,当时是什么原因,那个小城市对于她的先祖们意味着什么,她无法考证。对于自己,虽然十七岁上大学前从未离开过那里,但心底却从没觉得自己真正属于那儿。她对那座城市心存隔阂,缺失梦想的隔阂。
  在那里,她看不到身边任何一个人过着自己理想中的生活。可理想中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恐怕也不十分明晰,仅仅是一种冲动和一点儿感触罢了。徐洋在天津读大学,毕业后重回故乡,找一份安稳的工作结婚生子一辈子就这样过完,这样的人生,未免太枯燥太寂寞,她连想都拒绝这样去想。
  在大学里,丁楠是睡在徐洋下铺的姐妹。那四年她们无话不说,有时默契的就像一对连体婴儿。虽然将近一年的分离使丁楠看上去变化很大,尤其对石磊刁蛮任性的态度。“也许她在有意显示自己对这个男人的重要吧”徐洋心里这么想。她自己刚失恋,也没有过多心思再去揣度别人的心态了。大学时徐洋认识了经济系的北海。北海比她高两级,俊朗骄傲。他的气质光鲜抢眼,自然很受女孩儿们喜欢。当徐洋发现自己比别人更多的吸引了北海的目光时,自然很快就在一起了。她没法不爱他。北海不费吹灰之力追到徐洋,甚至后来在她们聊天时,都不能清楚的回忆起有过“追求”这个过程,徐洋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挫败感的。北海太出众,他的青睐让她方寸大乱,所以不敢过份矜持,生怕一转眼就被别的女孩儿吸引跑了。
  徐洋大学毕业时北海已经在深圳闯荡。她拼了命的想嫁给他,恨不得一出校门一脚就踏入他的家门,与他紧紧捆绑在一起生老病死。她不假思索的去深圳投奔他,他却又爱上了海南岛。
  她与他一起辗转来到海南,顶着南国艳阳怀揣爱情承受着年轻人的辛苦,她和他一起闯荡。他爱上相机,拿着照相机浪迹天涯。她对他抛弃自己的专业和一份稳定的工作做自由职业者并不抱怨,坚定的相信他会出人头地。他才是她想要的人生,她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所以理所当然把他的梦也当作自己的梦。
  有两次,徐洋的妈妈来到海南,她企图说服这个小女孩回家,回到小城市去过安稳的日子。一个当妈的再清楚不过她女儿这种为爱情义无反顾里藏着多少危险。
  “那里没有我要的东西,妈妈。我恨透了一潭死水的生活,糟糕透了……没有热情。”徐洋毫不犹豫,生硬的拒绝了。
  “什么样的热情?生活就是生活,等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你就会明白今天听妈妈的话不会错。不然,你这生注定会多灾多难的啊!”
  这个中年女人强压怒火,面对唯一的女儿她心力交瘁。她知道此时表现愤怒和急躁不会带来丝毫益处,无论用什么方法,只要女儿肯先跟着她走,以后的事情都可以慢慢解决。
  她的难过和忧心宝贝女儿不能理解,这使她疼痛。她不能看着徐洋跟着一个浪荡子满世界流浪。每想到徐洋的现状,她就会联想到所有听到看到的那些关于女人的磨难。
  “我到了您的年纪才能尝到生活的甜头,那样不是太晚了嘛妈妈?我要过二十几年索然无味的日子去等待老了才明白的安稳幸福,这样的人生是不是太悲哀了?”
  徐洋毫不怜惜,强硬的口吻。她不但不服从,而且对妈妈平静安稳的生活公开质疑。她的语气中有不屑。
  “难道和一个没有固定工作,吃饭都成问题的男人在这纷乱的社会上晃荡,就是在追求你说的希望和梦想?你的梦想到底是什么?爱情、前途,到底是什么?你要睁大眼睛看清楚想清楚……一个需要靠你赚钱养活的男人,他怎么可能心疼你保护你?如果他爱你就会为你考虑,想办法给你一份安稳的生活,计划未来……他和你讲过这些吗?他为你计划过什么?”
  “我又不是自己没手没脚,为什么要他为我计划!我相信我们经济上的状况只是暂时的。”徐洋努力争辩。可是说到这些实际的问题,难免还是因为没有底气而被激怒。
  “今天做这个明天做那个,毕业都两年多了还是这样不稳定,我怎么放心把你交给他呢?”
  “可是我爱他,妈妈。”
  不等妈妈说完,徐洋就亮出了最后的底牌。就像是在说即便死,自己也视死如归一样。
  心甘情愿。
  “傻瓜。爱情不是你想的这样啊!”妈妈摇着头哽咽起来,她有再多的道理此时也无用处。
  “爱情是稳定的生活,是赚了工资给你花一心想着买房子生孩子下班回家做饭上班别出差错凑合着把一辈子过完……可是如果不是和一个你爱的人在一起怎么能在这些事情中找到快乐呢?妈妈,我只爱北海,除了他,我不可能再接受别的男人。如果你非要我回家去,可以当我现在就死了吧。”
  丢下这一串狠话,徐洋绝然的将妈妈丢在酒店,自己跑掉了。后来妈妈又打电话希望临走前见北海一面,徐洋知道并没有什么可喜的事情在等待北海,难免又是一场不愉快。于是自己编了个北海去外地给人拍照片的理由推脱掉了。
  徐洋把这件事讲给北海的时候,北海没头没脑的开始责备她。说她不懂事,说她不理解大人,也不理解北海……北海说出的一大堆理由让徐洋觉得可笑又荒谬,如果不是怕他为难,她何以用得着得罪妈妈还撒这样的慌?为此两人大吵一架。北海气愤的摔门而去,她哭啊哭啊,从傍晚一直哭到凌晨依然不见北海。她给他打了几十个传呼都不回,她蹲在楼道口的小卖店门口不停的哭,无计可施。别人提醒她要不出去找找,徐洋便慌乱的像只无头苍蝇般冲去大街小巷找北海。
  所幸她们所在的小城是座旅游城市,市内凌晨可去的地方并不多。她在一家叫日落的酒吧找到已经喝醉的北海,她委屈的拉着他的手说跟我回家吧北海,是我错了我不想和你吵架我不懂事我们快快回家去吧。
  北海用力甩开她。徐洋跌倒了。
  北海说徐洋你说什么爱我?我看你只是爱你自己的爱情吧。你毫不顾忌我的感受,在你妈妈面前把我说的一无是处。或许你觉得我根本不配去见她?我一无是处,那你为什么不和她走?为什么不去过她给你安排好的舒服的生活?为什么跟着我?你不知道我多想让你走啊!你就是贱!你爱我什么?你知道我有多烦你吗?整天跟着我跟来跟去,走到哪里都阴魂不散,这是爱吗?你不过是爱你自己的爱情!
  北海拉过旁边一个女孩指给徐洋看“你看她漂亮嘛?告诉你她比你性感十倍一百倍,我现在有兴趣的是她,是她!”说着北海将女孩的脸按到自己面前强吻起来。
  女孩挣扎着推开北海。她跑过来扶摔倒在地的徐洋。她蹲下身时镂空丝袜和闪亮的高跟鞋在徐洋眼前冰冷的晃着,甚至因为裙子短,在用力去搀徐洋时徐洋仰脸刚好看到了她裙底露出的蕾丝内裤。徐洋大脑一片空白。她看这女孩的脸,确实漂亮,画浓妆,戴着亮闪闪的首饰。徐洋呆呆的望着她,胸口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震的空空荡荡。
  天旋地转。
  任由女孩搀着她走出酒吧,女孩用轻松的口气告诉徐洋她和北海没什么,不算太熟,让她不用把北海说的话放在心上。徐洋知道这话也许是真的,但她从没想过北海会如此凶狠。这个与自己完全不同的女孩儿身上的一切像闪亮的刀刃一直在自己眼前晃,这是北海晃向她的匕首!它们那么逼真,那么生动的一直在她眼前晃啊晃,徐洋想躲开,又想迎头冲上去。丁楠是徐洋的大学同学。毕业后她随石磊来到北京,找到了一份秘书工作。虽然薪水少又枯燥,但她说,刚毕业不想出去拼的太累,这样可以走一步看一步,先观望着,慢慢适应社会。徐洋虽然不是这种做事风格,但十分了解,丁楠向来行事都有步骤有计划,相比之下,自己更感性些。
  毕业前丁楠与交往了四年的同班男孩分手,随后与大她八岁的石磊交往起来。按照丁楠的说法,与初出茅庐的男孩从零打拚,一时半会儿根本熬不到头,况且,真到了他有出人头地那天,未必还能珍惜已过风华正茂的自己。所谓此一时彼一时,有已经事业稳定的石磊在等她,何必再冒那份险受那份累呢。
  徐洋去投奔北海时丁楠并没有劝她,只说了句世事难料,如果将来有需要记得还有她。谁知这句话成了徐洋在荒冷逆流中揪住的唯一一条稻草。
  石磊和丁楠是同乡,小时候在一个院子里长大。他没上过大学,初中毕业就在一家通讯器材公司工作了。因为工作的早,他老板只有一家店面时石磊就是他最可靠的伙计,后来老板的生意越做越大,做到了北京,水涨船高,石磊也被安排在重要位置上了。他长的白白胖胖,显得脾气很好。从少年时起石磊就对丁楠心存爱意,只是在他看来她是美到不可接近的雕塑,纯洁、冰冷,自觉的做着邻家大哥哥。丁楠大学毕业前来北京找工作,石磊理所当然的殷勤接待。一来二去两人有了默契,他觉得有戏,试探着追求她,没想到丁楠很顺利便接受了。梦想照进现实,石磊自然对丁楠千般呵护,百依百顺。
  徐洋与北海分手,给丁楠打了一个电话便飞来了,仿佛因为有丁楠在这儿,北京也成了她的家。石磊自当鞍前马后,也对徐洋照顾有加。商场里人头攒动。徐洋随着丁楠和石磊在品牌卖场挨个逛。丁楠把一件毛衣在徐洋身前比了比,眼睛机灵的一眨,开心的笑了。
  “这件不错,快去试试。”
  徐洋接住,转身时快速瞥了眼价签“八百九十九块”。
  她在心里盘算,买完机票还剩三千多块,要找地方住,还要吃饭,这件毛衣对自己来说太贵了。
  “颜色我不喜欢。”徐洋找了一个借口,婉转的拒绝了。
  服务员插话进来“女士,这种紫色很适合您的,您看,显得皮肤多白。”
  说着将毛衣拿到徐洋身前对着镜子比划。
  徐洋看着镜中的自己,毛衣被垂直铺展在身上,素净的紫色,确实漂亮。
  她的脸颊开始发烫“真的,我不喜欢这个颜色。也许咖啡色会好一点。”她需要找个借口掩饰自己的窘迫。
  “可以,我去拿件咖啡色的,您可以两款都试试。”服务员热情的介绍着,果真又拿出一款咖啡色的来。
  徐洋没想到会是这样,只得将两件毛衣都拎进试衣间。她希望它们不合身,看起来又丑又土最好。但不幸的是,这两款毛衣对她来说都太合适了。无论是紫色还是咖啡色,都显得端庄典雅。她一时找不出更合适的借口拒绝,心里着急的想,实在不行,也只能将衣服生硬的丢下扭脸就走了。
  “要那件紫的。别提多美了!”还没等徐洋表态,丁楠抢先帮她做了决定。
  丁楠虽然在衣服的品味上懂她,但却不了解她口袋里的苦衷。这怎么办?她把毛衣拿在手上,反复检查着,心烦意乱的盘算对策。
  谁知丁楠又一把夺过去,大大咧咧的甩给服务员“别挑了,挂在这儿的衣服怎么可能有瑕疵呢,就它吧。”
  无可奈何,衣服一下子就被服务员抓在了手里。
  丁楠又冲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冲服务员抬抬下巴“那件,也拿下来试试。”
  “今年太冷,没羽绒服没法出门的,试试吧。”丁楠从服务员手上接过衣服,径直披在徐洋肩头。
  她任丁楠摆布,机械的穿好。她已懒得再看价签了。如果自己命中注定要因为买两件衣服而破产,身无分文的流落北京街头,那也只能认命了。从昨晚起这种挫折无奈感始终围绕着她,所有事情都如此糟乱,自己被夹裹在其中沮丧无力,现在她也不想挣扎了。认命吧。看命运到底要将自己怎么样。
  羽绒服也合身。丁楠利落的指挥服务员“就要这两件,开票。”
  徐洋只得去翻钱包。一摞看起来还算厚的百元钞票一张张数过去,只剩下零星几张了。
  服务员写好付款票据,徐洋去接,不料却被丁楠一把抢走,递给了石磊。
  徐洋手里拿着钱错愕的看着丁楠,两件衣服都不便宜。她急忙去抢石磊手里的票据,石磊一闪身心领神会向收银台走去。
  “这是做什么?”徐洋好像终于从梦中醒来。她焦急的望着丁楠。
  丁楠挽住她的手臂“别管他,让他去。他挣的可多呢!”脸上是既得意又体贴的温柔。
  “挣的再多也是你们的钱啊!不行不行。”徐洋把手中的钞票全数往丁楠手里塞。
  “你打电话时我就知道肯定出了变故,声音都不对劲儿了。但我了解你的个性,你不说我也不追着问了。你和北海的事情我帮不上忙,但是在这里,生活上有我在你就放心好了。你在那边的情况我还不了解嘛?吃了那么多苦……”丁楠亲昵的帮她把碎发向耳后掖了掖,继续说“石磊是好人,只要我开心他是不会计较的。我和他说过了,不论你遇到什么困难我们都要帮,他对我好也就必须对你好。这些就算我们送给你的见面礼吧。正好也可以检验下他说的会对我和我的家人一样好,是不是真能做到。”丁楠狡黠的冲徐洋挤挤眼睛。
  “可是我……毕竟不是你的家人啊。”
  “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家人啊。我们以前说过的话,比我和我全家人说的都要多……”丁楠将包好的衣服拎在手上,仿佛徐洋是个病号般搀着她。她一脸调皮,轻松的说着话,冲淡了徐洋的尴尬。三个人在外面吃过晚饭,回到住处。
  丁楠住着石磊租来的一室一厅。房间被刷成淡绿色,面积不大,很整洁温馨。客厅一侧摆着一组宽大的灰色沙发。丁楠将一床棉被放在沙发上,一面往蓬松拍,一面说“沙发肯定没有床舒服,先凑合一下,过两天让石磊弄张单人床去。”
  徐洋看看四周,哪儿还有搁床的地方呢。她躺倒在沙发上,用被子蒙住脸,闷声说“有沙发睡就足够了,不用那么麻烦。”
  “怎么变的这么客气?”丁楠拍了下被子,坐在她旁边。
  徐洋没有接话。
  丁楠拿捏不准她是否想要聊会儿天,停顿了一下,看徐洋盖着被子一动不动,起身准备离开。刚站起来,徐洋隔着被子说“小楠,我和北海分手了。这次,是真的。”
  虽然这是丁楠早已预料到的情形,但还是呆住了。她找不出合适的话语安慰她。徐洋下了多大的决心,排除了多少困难才和北海厮守在一起,恐怕只有她最了解,如今面对她如此冰冷的说出结果,丁楠反倒不知所措。
  顿了很长时间,丁楠听出徐洋在哽咽,她心里反倒踏实了些。重新坐下。隔着被子搂住徐洋轻轻耸动的肩膀。“你个傻瓜。会过去的,放心吧。”竟也觉得鼻子一酸。
  大概,除了徐洋本人,也只有丁楠真正知道她对北海爱的有多纯净执着。
  石磊端着一杯热水站在房间门口,看到这一幕,他清楚两个女孩很深的感情,生怕丁楠控制不住也哭起来,悄悄走过来,把热水放在旁边的茶几上,在丁楠背上拍了拍,轻轻拉着她的手回了房间里。徐洋清楚自己的处境。虽然丁楠和石磊对自己好,毕竟也是寄人篱下,不是长久之计。
  休息了几天,她就去报摊把所有有招聘广告的报纸全部买了回来。将新打印好的简历装在信封里,按照报纸上的地址一封封投递出去。丁楠让她在简历上填上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尽管每接一个电话需要四毛钱的通信费,丁楠也没有丝毫犹豫。她说这样保险,免得有公司不能及时找到徐洋漏掉工作机会。
  徐洋常常按耐不住,一天里给丁楠打上几个电话追问有没有面试消息。丁楠总是笑嘻嘻的安慰她,每个公司都有流程的呀,不可能接到简历立刻打电话,叫她耐心一点。
  越来越薄的钱包却让徐洋没有太多底气,一天比一天焦虑。徐洋突然有些小小的羡慕起丁楠来,羡慕她能找到这样疼爱自己的男人,羡慕丁楠的运气。每看到石磊和丁楠笑闹,石磊一脸开心的被丁楠“欺负”,徐洋心里就会飘过北海的影子和自己的痛。与北海风里来雨里去海市蜃楼般的爱情就像电影,浪漫的不真实。她知道丁楠未必有多爱石磊,但丁楠却被呵护着,体会着实实在在的幸福。徐洋不禁反复问自己,爱情到底为何物?第二天出门去面试。一周后,徐洋接到通知,可以去一家小广告公司上班了。
  徐洋负责为公司撰写广告文案,谈好一千两百元月薪,试用期三个月,转正后薪水涨至一千五百元。为此石磊请她和丁楠吃饭,他说这仅仅是预热,等徐洋发薪后还要另请大餐。再不需要什么客气的言语,在徐洋心里,丁楠和石磊都是她的亲人,是现在唯一可以信任依靠、可以同喜同忧的亲人。
  来到北京后,徐洋没有将自己的情况告诉家人。给家人打电话时小心回避着这个话题。徐妈妈大概念在海南和她的冲突并未得到解决,又担心继续僵持下去真的要丢失掉这个头脑被爱情冲昏的女儿,所以徐洋对近况总是用一句“很好很好”一带而过,她也不敢再继续逼问了。能维持现状不变的更糟,对于徐妈妈来说也许就算是一点儿小小的安慰了吧。
  徐洋深知父母爱她,会尽一切所能帮助她,但她们的忧虑和为她的安排常常使她沉重的喘不过气来。她宁愿调整自己独立面对。她觉得自己要以坚强从容的样子面对她们才能减缓她们的忧虑,从而也让自己轻松一点儿。她清楚虽然与北海分开是她们所希望看到的结果,但如果现在就告诉她们,她们又将会对她有新的“安排”。不如等到自己一切真的变好,能理直气壮不被她们“安排”时再对她们坦白吧。
  徐洋兴致勃勃去公司报道了。她坐在自己的办公座位上,急切的等待着领导安排任务。她需要找个机会来表现自己的工作能力。可是两周过去了,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具体工作落在她手上。没有工作内容的工作着实让她不安心,徐洋委婉的去问总监,总监拿出一本《广告策略》递给她,不疼不痒的说“先找几个案例,分析分析写份报告。”
  徐洋抱着《广告策略》摸不着头脑。比自己早来的同事提醒她,公司没有业务,不要自己跑到领导那里寻不开心。没有业务为什么要把自己招聘进来呢?同事两手一摊说,不让你去写字楼里挨家发小广告就不错了,我们刚来时都被安排去发小广告的。
  自己应聘的是广告公司的策划职位,为什么去发小广告?公司业务不好她能在这里呆多久?公司能撑下来嘛?一连串疑问让徐洋摸不着头脑,心里七上八下起来。正愁眉不展的时候,总监突然安排她写一份广告策划文案,这任务来的太让人开心了。客户是一家软件公司,坐落在中关村一栋著名的大厦里。徐洋随业务经理王潇去拜访客户,以期了解更具体的产品细节来展开研究,为文案做准备。
  在会议室里等了许久,被约见的刘经理一脸茫的出现了。他疑惑的问,你们……做什么广告的?
  王潇向刘经理详细的介绍了公司情况,提醒刘经理他曾和刘经理有过一面之交,并且在他们出发前和刘经理通过电话。刘经理恍然大悟,但转而一脸尴尬的说,恐怕是搞错了吧,把徐洋他们和一家做礼品的公司搞混淆了。刘经理一边挠微秃的头顶一边解释,目前并没有什么产品需要广告推广,但有一个软件正在讨论开发,目前还处在调研阶段,等定下来,顺利的开发,至少两年后才能计划广告的事情。
  既然情况如此,王潇立刻改变了策略。他向刘经理大谈自己公司也能做礼品,需要什么样的只要刘经理能把款式说清楚,他保证价廉物美。刘经理一脸僵硬的说,我们专业的事情更愿意找专业公司来合做。言下之意,他们因为不够专业而没有机会。
  从大厦出来,王潇和徐洋都有些丧气。无论如何,王潇的主管是不该在事情完全没有搞清楚的情况下把他们派来的。徐洋想了想,觉得来谈业务这事情虽然是两人一起出动,但毕竟王潇才是业务经理,谈不成承担的压力更大些,所以在路过麦当劳时主动邀请王潇进去喝杯饮料,缓解一下颓丧情绪。
  徐洋买来两杯咖啡,两人在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下。
  王潇很焦躁,隔一会儿便下意识的松动一下系的太紧的领带。僵硬的衬衫领口像两块塑料片支在脖子两边,他的头看起来就像被镊子夹住了,分外可怜。
  他对着咖啡杯叹气,好像那是一口井,有一个对他非常重要的人刚刚跳了进去。
  徐洋小心的问“是不是这单谈不成对你影响很大?”
  王潇眉头紧锁“我马上要过试用期了。如果再谈不成一单业务,又没有人帮我说好话,可能就得另找工作了。”
  “你来公司多久了?”徐洋关切的问。
  “两个多月。”
  徐洋也不知该再说什么好。她想安慰王潇,可是自己都感觉悲凉无奈,只能调转话题。
  “公司好像都没什么业务。”
  王潇叹口气,讲起了公司的历史“老板以前在外地搞工程承包,赚了钱,就来北京开拓事业。他想进入文化界,和一个当过美术老师的朋友合伙开了这家广告公司。他把文化界想的太简单了。”王潇不屑的撇撇嘴“以为开个广告公司就算有文化,可是在北京,这种小公司多如牛毛,谁认啊?他也没时间管理,把据说以前当过模特的女朋友安排进来替他管理。这个女朋友一心只想自己出名,美术老师曾经接过几个拍广告片的活儿,他要选模特拍摄,老板女朋友非要自己出镜,老板也来说情,美术老师没办法只得用她。但拍完了客户不满意,钱也不给公司结,美术老师很恼火,怪老板的女朋友。老板女朋友恼羞成怒,公开骂美术老师水平差,糟蹋了公司钱还糟蹋她的形象。一来二去,两人大吵一架,美术老师丢下话说老板女朋友不走他就不干了,走了。老板女朋友也不让步,反倒天天一早就来公司坐着,没正经事做就给我们这些业务经理编制度立规矩,她规定,业务经理试用期内头两个月工资只发一半,如果不出单第三个月开始不发薪,第三个月还不出单那就走人。如果不走在这里也拿不到薪水了,直到出单为止。只有三个月内开单,那些公司扣掉的钱才能拿回来。”
  “可是公司刚成立不久,市场好拓展么?”徐洋关心的问。
  “事实就是这样啊,什么像样的案例都没有,我们光凭一张嘴让人相信,哪有这么容易。”
  “为什么不请些有经验有客户关系的业务经理来呢?让他们带领你们扩展市场不是好些?”
  “薪水给的太少,哪有已经成熟的业务经理会跳巢到这种公司来的?我要有成熟的业务关系也不会呆在这里。”王潇无奈的直摇头。
  “以前公司也高薪聘过人,人家来看看,基本领一个月工资就走掉了。”
  “为什么?”
  “管理混乱。没有成功案例。运作资金紧张,工资都经常不能按时发,领导们只顾忙着互相算计,还有比这更糟糕的公司嘛?”王潇冷哼一声。
  “那你接下去打算怎么办呢?”
  “尽快找别的公司吧。像我这种毕业没多久,又没经验又没积蓄,还要等着工资交房租的人,一旦真失业没找到工作就彻底完了。”王潇惆怅的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大街。
  走出麦当劳,徐洋的心情滑沙样向下沉。她觉得自己仿佛又一次上错了船,对自己是否能和这个还在初创期,处处存在危机的广告公司一起度过青黄不接的阶段并没有太大信心。毕竟自己也需要尽快稳定下来,赚钱、积累工作经验、开阔眼界,都急不可待。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徐洋的心情也没往日那么积极了。干脆等明天再去公司汇报今天的情况吧,反正也没什么可喜的消息。她心事重重挤上公共汽车回家。自从徐洋和王潇在麦当劳里深谈后,关系自然比别的同事熟悉一些。吃午饭的时候王潇拿着盒饭主动坐在徐洋旁边,小声说“有个关系不错的同学的表姐在mnm工作,同学表姐职务不低,答应帮我在mnm里找找机会。”
  “mnm是什么?”徐洋一脸茫然。
  “mnm你都不知道?那你还混什么广告圈呀!”王潇夸张的瞪着眼睛。
  “mnm可是全球最著名的广告公司,几乎所有国际一流品牌都和他们合作,进入mnm几乎是所有广告人的最高梦想了。哎,你真该好好补补课……”王潇边向嘴里扒拉盒饭,一边滔滔不绝。
  “可能最近就会有消息了。”他一脸兴奋,几口就将盒饭吃的见了底。
  徐洋也为他高兴,连忙将自己的饭菜拨了一半到王潇的饭盒里说,真为你高兴,也没别的可表示,反正我这个饭也吃不了,就给你多吃点吧。
  没过多久,王潇主动提出了辞职。他赶上了好机会,mnm应客户要求急着上马一个推广项目,奇缺客户ae,王潇仅被面试了一轮便直接聘用了。他急着去新公司报道,来办理离职手续时特意跑到徐洋的办公位来告别,主动说,等工作稳妥之后一定请徐洋吃大餐,并且也会帮徐洋留意工作机会,争取让徐洋也早日脱离苦海,去mnm那种国际大公司工作的。
  徐洋没把王潇的话放在心上。她觉得王潇就是一个风风火火,有时爱吹点小牛的人。她后来了解了一下,mnm那样的大公司对员工的要求非常高,需要丰富的工作经验或者案例,良好的外语沟通能力等等,感觉离自己太遥远了。自己又没有同学的表姐在那里做高管,自己也不是做ae的,也没有像样的工作经验,哪来那种好运气呢?这一年徐洋衰运缠身,只要眼前的工作不出什么差错,能在这个小公司呆下去,不敢奢望其它了。王潇却惦记着徐洋呢。王潇第一个月发薪水请朋友们吃饭,叫来了他的同学,同学的表姐那位mnm的高管,还特意邀请了徐洋。徐洋因为路远迟到了,见面后打过招呼,知道了王潇的同学的表姐叫芝芝,是mnm的客户总监。芝芝开朗健谈,大家都把这顿饭当成向她请教的课堂,听她讲发生在mnm中的各种故事桥段。她说mnm是培养工作狂的地方,员工们几乎天天加班,脑子里除了工作再装不下其它东西。她自豪的说mnm的创意非常出色,罗列出一大堆国际大品牌都是mnm的长期客户。她用指尖点着王潇说,别看你现在跳槽挺高兴,好像有了大飞跃,等将来,你未必还会像现在这样谢我。
  众人错愕的看着她。芝芝并不理会,自顾自讲着在mnm工作那些时尚又好玩的事情。当听说徐洋每月赚一千两百块钱的时候,芝芝瞪大眼睛嚷,这点钱在北京怎么活?我每月手机费都比这个多!当然,她的手机费是由mnm全部报销的,芝芝满含优越感的一带而过解释着。也是这优越感,使芝芝又有了一份救人于水深火热的冲动。她让徐洋尽快把简历发给她一份,答应去人事问问是否还需要新人。芝芝说mnm累虽累些,不过即便新人每月底薪也有三四千块,加班还有加班费,节假日双薪,再加各种保险,制度完善正规。如果做上三四年,能顺利的按部就班升值加薪,到时每月收入超过一万没什么问题。
  又转而说工作太累,自己觉的得不偿失。觉得等将来王潇真的体会到苦了也未必会谢她,没准还会怪怨是她把他拉入火坑呢。芝芝有些醉了,想起什么说什么,讲话爽快又随和,甚是好玩。
  徐洋偷偷幻想,如果自己可以一个月赚到一万,就算天天加班也心甘情愿,累死也决不抱怨。芝芝打来电话找她的时候,徐洋早已等待的几乎失去信心。丁楠让她接电话,徐洋根本没想到对面是芝芝。芝芝大声说“宝贝儿,有个需要策划的空缺,但要求很高,我帮你争取来机会去面试,成不成可就看你自己了!”
  放下电话,徐洋盯着丁楠,尽然一时之间没了主意。
  “丁楠,快帮我想想,我该怎么办?”
  丁楠拍拍她的肩膀安慰“把你平时的状态发挥出来就是满分。如果能找到你这样认真负责的员工,也是他们公司的运气。不用担心。”
  这么一说,徐洋觉得确实踏实了许多。她躺在沙发上,丁楠主动帮她敷个面膜。两人握着手,静静的等待着将要决定命运的第二天的来临。
  徐洋站在宏伟的玻璃幕前,时间差不多了。她从玻璃的反光中端详自己,黑色西装裤,丁楠送她的淡紫色素净的毛衣,特意配了高跟鞋。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加清新活泼,她在颈项打了条短丝巾,小巧的蝴蝶结斜挂在一边。黑色的羽绒服拿在手上,盖住已磨的破损的皮包。
  旋转门将她带入写字楼大堂,伴着缓缓的轻音乐,温暖气息扑面而来。和外面凛冽的寒冷比这里简直就是夏天。她真希望这栋大厦与她有缘,mnm需要她。
  边函安在整个mnm公司属于中层领导。mnm是国际知名广告公司,在华机构庞大。像所有外企一样,mnm的高层管理者中中国人寥寥可数。与本地职员相比,他们更喜欢将高层职位留给他们的本国职员。边函安带领的团队负责mnm所代理的众多广告客户中的两个,被称作“产品一部”。
  mnm的业务量太大,公司结构复杂,虽然细分各个领域有专门的负责部门,但是像边函安带领的这种“产品部”,一方面需要直接与客户沟通所有产品线的广告创意、投放等事宜,另一方面又需与各种媒体单位交涉,还需与集团内部的其它部门主动协作衔接,工作量即大又杂乱,十分不容易管理。产品一部负责的两家客户虽谈不上是mnm代理的最大客户,但每年依然要接手超过亿元的广告代理费。最近自己手下一员得力干将被一家本土广告公司挖去委以重任。人往高处走,边函安清楚对于他们这种在外企打工,已混到差不多的职位,上升空间十分有限的本国人员来说,去一家稍小的本土公司掌握大局,无疑算条好出路。他十分理解部下的选择,但却一时难找到合适人选填补空缺,很伤脑筋。
  比如今天这样的面试,如果那位得力助手还在,本该由他对徐洋进行初次面试,然后人事面试,全部都通过后才由边函安经手。但现在,只能由他亲自来初选了。
  边函安扫了眼桌上薄薄一纸的简历“二十三岁。中文本科。有一年策划经验……嗯。在海南?”“能说下为什么不呆在海南,到北京来了?”他将目光移到徐洋脸上。
  “那儿不适合我。”徐洋简略回答。
  “不适合。当初为什么去呢?你大学不是在天津读的吗?”
  “嗯,这个……是和男朋友一起过去的,他喜欢海南。可是后来我们分手了,我不想留在那个地方……所以来了北京。”这一段话将北海生硬的牵进来,徐洋心里一阵痉挛。她实在不想描述太多,却是怎样也跳不过去的。
  “唔。”边函安也没多问,大概并不想讨论她的私生活,主动掉转话题。
  “有一年的策划经历。都策划了些什么案例呢?”边函安开始问她的从业经验。
  依芝芝嘱咐,徐洋将频繁换来换去的工作经历归结为一条,从简历上看自己毕业后一直在海南那家保健品公司上班,直到来北京前。芝芝说这样一来显得踏实,不是隔三差五惦记跳槽的主儿;二来如果公司需要电话回访,也许看到外地号码,把这步忽略掉了也说不定。
  “主要是公司生产的保健品的对外宣传。广告语、印传单、拍专题片、写宣传稿……”
  “你具体负责哪一部分呢?”边函安皱着眉,打断了她的话。
  “都负责。我们部门只有四个人,一个经理一个副经理,拍广告片什么的大事情他俩负责,我做的工作比较琐碎,写脚本、宣传稿、策划活动、对外联系……差不多他俩不做的事情都由我来做。我负责的案头工作更多一点儿。另外还有一位同事负责外联。”徐洋一口气串糖葫芦一样道出了过去的工作情况。
  “也就是说,媒体投放是由两个经理亲自完成,你负责创意?”
  徐洋想了想,实在不清楚怎样能更准确的三言两语概括她过去所做的那些工作,便由着边函安的思路应道“也可以这样说吧。”
  “什么类型的创意,一般会写些什么内容?”边函安用笔轻轻敲打着桌面。
  “顾客使用我们保健品后的效果,治好了什么病之类的。”
  “治病。你们的保健品治什么病?是跟踪病例做案例专访嘛?”
  “哦,不。病例是我们事先安排好的,根据我们保健品的特点选演员。”
  “明白了。”边函安撇撇嘴,似笑非笑。
  他又让徐洋谈了谈对广告的理解,也简单介绍了一下mnm的工作流程,仅仅如此,便客气的告知徐洋这次面试结束了,给了徐洋意味深长的一个笑容,让她回家等待消息。徐洋从大厦出来,她对自己的表现不太满意。似乎从一开始便被这庞大的有名的大公司的阵势给震慑住了。还有那些精确的定义,什么“媒体投放”、什么“媒体购买”、什么“广告创意”、什么“广告制作”、什么“平面媒体”、“电视媒体”“边缘媒体”“新媒体”……她感觉过去自己一个人干的那些事,在这里恨不得被拆成无数个单元弄一百个人来完成。虽说自己也一直在和广告圈打交道,但从未想到字面上这么一丁点儿差异在这个公司里就会衍生出一个人员庞杂的部门。并且,边函安还一再强调每一个细小环节的专业性。虽然边函安让她回去等结果,但徐洋自己已经感到希望渺茫。
  她失意的走在北京街头。天渐渐黑了。刚才提起北海,此时无论她用怎样的意志力,都无法将这个名字在自己心底抹去化开。她想得到幸福、她想好好的爱他、她想正常的努力的工作,她仅仅想得到这些,为什么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容不下她呢?
  风越来越冷了,刺的脸生疼。可是和破灭的希望相比,寒冷带来的麻木反倒是种解脱。她不想急着回家,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下去吧。路灯亮了。眼泪让视线模糊成一片。对面来人走到很近了她才发现人家在好奇的打量她。徐洋忽然意识到,如果再不回去,丁楠和石磊恐怕要担心死了。现在,最牵挂她的恐怕也只有这两个人了。想到这儿,徐洋快速的擦干眼泪,找到了一个公共汽车站,她从众多的线路和五花八门的站名里寻找到了离丁楠和石磊最近的那一条。打开锁,轻轻地推开门。徐洋本以为丁楠和石磊已经睡了,却看见丁楠背着身站在窗口。
  石磊一人守着一桌吃到一半的菜也不动筷,拼命吸烟。徐洋忙解释“我面试去了,面试完在街上走了走,结果就找不到回来的车站了。等急了吧?”
  丁楠依然脸朝窗外,含混不清的应了一声。
  石磊皱着眉看看丁楠背影,又转过脸来看着徐洋,答非所问“别理她。吃饭吧。”
  说完拿起香烟和烟灰缸进了里屋。
  徐洋换好拖鞋,走到丁楠身后“怎么了?”
  丁楠没回答,扭脸走进厨房盛出一碗米饭放在桌上,拿着筷子递给她“吃吧,饿坏了吧?”
  “倒还好。”徐洋接过筷子,迷惑不解。
  丁楠自己端起一杯热水,朝里屋看看,撇撇嘴。
  “不再吃点儿?”徐洋试探着问。
  丁楠直摇头,摆出一副被噎住了的样子。
  徐洋指指石磊剩的半碗饭,又指指房间。
  丁楠摇头耸肩,意思她不管他。
  “怎么了呢,吵架啦?”徐洋小声问她。
  丁楠一撇嘴,抱怨道“脑子一点都不够用,什么事情都说不明白。”
  徐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打哪说起呀?
  “他工作的事儿,死不开窍。”丁楠愤愤的补充。
  “哦。”徐洋应付了一声,石磊工作的事情,想必自己是帮不上忙的,低头吃起饭来。
  丁楠打开话匣子了,絮絮叨叨说起来“你说现在的事,哪有到手的好处不要的呢?别人送上门,他就是没脑子死不开窍……你没拿别人也以为你拿了,你清白跟谁说去?反正自己占着肥缺就遭人嫉妒,管那么多干嘛。死脑筋不开窍,我怎么说都说不通……”
  徐洋越听越糊涂,一头雾水。不过即便如此她也搞清了丁楠在插手石磊工作上的事情,自己实在不便多言,任由丁楠一人自说自话。她只顾向嘴里扒饭。
  丁楠说的起劲,声音越来越高,没提防里屋门碰的一声被重重踢开,石磊探出头来,愤然嚷道“还有完没完?”
  丁楠扭脸也冲他嚷“徐洋又不是外人!”
  “谁说徐洋是外人了?我是说我工作的事,跟你又没关系……我真多余,和你说这些干嘛!”
  “后悔了?谁说过我就是他的动力,一切全为我……怎么现在后悔了?我说多了吗?”
  “什么后悔不后悔的……以后我工作的事你少管。”石磊也提高嗓门,命令的口气。
  “我少管?你以为我想管呀!你和我什么关系我才管你呀……你说呀?你不是要和我结婚嘛?就现在那么点钱我们拿什么结婚?平时看你开着车有点钱花,可真结婚这点儿钱够干什么用的呀?你娶我,你拿什么娶我……”丁楠当真委屈的哭起来,眼泪噼里啪啦就往下掉。
  “楠楠,你怎么无理取闹呢!”石磊慌了。发现自己不但没阻止她,反倒把丁楠真惹恼了。
  看起来局面要失控。徐洋含着一口饭不知所措,放下饭碗,伸手去拉丁楠。
  石磊来到丁楠面前,拖起她的胳膊往屋里拽。
  “你干嘛?”丁楠厉声喝到。一副大义凌然不可冒犯的样子。
  “徐洋也不是外人,你拽我干嘛?”她边哭边加大了声量。
  石磊并不放开她,也生气的嚷起来“你还有完没完?”
  “没完!没完!你要把我怎么样?就没完!”石磊的生拉硬扯让丁楠恼羞成怒。她用力推搡石磊,脸气的通红,眼泪在脸上汪洋一片。
  徐洋无助的站在一边低声劝解“小楠,小楠,你冷静点嘛……别哭啊小楠。”
  她从未见过丁楠如此失控过。
  丁楠娇小的拳头狂乱的打在石磊身上,他既不能还手,招架的又有些吃力,十分狼狈。石磊无法控制这一团糟的局面了,干脆一把将丁楠抱起,任由她手脚乱踢,抱回房间。卧室里传出一阵乒乓乱响和丁楠的哭闹。
  徐洋六神无主,对着一桌子剩菜黯然神伤。她拿不定主意,是否该去敲敲门劝解一番?一天的劳顿紧张让她疲乏气馁,饿得似乎将要瘫倒,此时虽然真觉得无力管这吵闹,但也不至于小两口打架权当没看见,不管不顾坐下来继续吃吧。徐洋收拾桌子上的残羹剩饭,默默站在厨房里洗碗。跟着水龙头里哗哗的水流,眼泪不由自主又掉下来。
  徐洋觉得自己现在像一颗丧气的衰星,走到哪里哪里就不顺利。如果没有自己在,丁楠和石磊会吵闹成这样嘛?一样去mnm的机会,王潇一次就过关了,而自己面试的情况都不用别人来评价,自己都觉得不行。她越想越郁闷,流着泪将厨房收拾妥当。
  卧室里渐渐安静了,石磊在唯唯诺诺认错。如果换了夏天,徐洋会去外面散散步给小两口腾出足够的空间,可是现在天寒地冻,她不知道自己能往哪儿去。心情糟糕透了,索性关掉灯早早躺进被窝,一屋子黑暗就像一屋子漆黑的问号,将徐洋憋进了死胡同里。
  徐洋睡不着。各种纷乱的事情在脑海里进进出出。所有的事情,生活、工作、住处、钱,所有的事,现在的情形全部糟透了。但要怎样走下去呀?看不出丝毫明晰的路径。
  正想的悲伤不已,里屋突然又传出丁楠咿咿呀呀的叫嚷声。徐洋屏住呼吸,静静的听,生怕她们再打起来。听了会儿,突然明白了这是两人和好的莺声燕语。徐洋呆了,一动不能动。自己真是多余。在这里,在这目前能让自己感到温暖和安慰的唯一地方,自己多余的让人羞愧。小两口吵架合好后的亲热,也因为她的存在而必须压抑自己不叫出声来。但激情还是从各种不可知的缝隙钻进她的耳朵,像燃烧的木炭条一样灼烤着她。第二天是周末,徐洋一早起床,打算出去散散步。然后再给丁楠和石磊带午餐回来吃。正收拾着,石磊从卧室出来说上午公司有事,就急急的出了门。也许是因为昨晚和丁楠的争吵让他觉得面对徐洋有些尴尬,徐洋还没来得及搭话,已经合上门走掉了。
  徐洋自己在小区周围散步,还没到春暖花开的季节,除了急匆匆的行人和寒冷的风,再无生气。路过一个早点摊,刚出笼的小笼包热气腾腾,徐洋站在远处望着来来往往的客人把一屉屉包子端走,穿白大褂的店主有条不紊的忙乎。她呆呆的看着那一片烟火,觉得画面里的人充实祥和。“他们幸福嘛?”徐洋暗自在心里揣度“这店主恐怕每天半夜就要开始张罗这一方小店,这些来来往往的客人,你们来之前,走之后,都要去做什么去面对什么?”“你们有家回吗?”“你们都和你们爱的人在一起吗?”“你们有经历过我这样的经历吗?”“你们是否曾去过海南岛?你们是否曾和相爱的人在海滩拥吻?你们是否曾被爱情深深伤害?你们一定也会知道,在那些走路的、挤车的、睡觉的、微笑的、看似平静的身体里,有一些心受过委屈伤害却依然汹涌……”她自己这么胡思乱想。本以为双手不停忙乎的店主不会注意到她,谁知在空歇时胖胖的白帽子店主突然抬起头来,冲徐洋笑嘻嘻的问“姑娘,吃包子嘛?好吃。鲜猪肉大葱馅,还有小米粥呢。”
  一张陌生的,红扑扑的笑脸,徐洋被他感染了。她像个勇士般走到摊前,精神抖擞的说“吃!来两屉。哦不,三屉。再来两个小米粥!”她要把这热气腾腾的包子带回去和丁楠分享,她打算大大的吃上一顿,吃撑了,就像每个包子的褶里都装着这胖店主灿烂的笑,她要把他的笑一起吃下去,狠狠的吃下去,吃到自己和丁楠撑着!
  拿着早点回到家,丁楠已经起床,正在卫生间梳洗。见她回来,漱了口来到餐桌前。丁楠面色红润,没了昨晚的惨淡。捡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大口“呼,烫!”赶快换到另一个手里。
  徐洋把小米粥端给她,提醒说“刚出笼,慢点儿呀!”
  “饿死了。昨天没吃两口,差点被那个傻瓜气死!”丁楠虽然还在抱怨,语气却温和了许多。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们得打起来呢。”徐洋给自己也倒了碗粥喝。
  “才不会呢。他不会打我,你放心。”丁楠看起来心情大好,胸有成竹。
  她们欢快的吃着热包子,好像从来都没有吃过似的。
  “要是我我就打你。你看你都把石磊气成什么样了?有事不能好好说么,有什么大不了的。”见丁楠好起来了,徐洋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她一下。丁楠有时对石磊的态度,徐洋还真有些看不下去。
  “昨天吧,石磊他们公司的供货商,主动要拿给石磊十万块钱,石磊他尽然不要!你说他气人不气人?我说两句我的看法,他就不成了,说工作的事我少管……我当然生气了!”丁楠撅着嘴,翻着眼珠。
  “啊?干嘛给他那么多钱?”徐洋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打断丁楠问道。
  “人家说这一年合作的不错呗,年底了答谢一下。”
  “钱太多了吧。是不是……贿赂?”徐洋小心翼翼吐出这两个字。
  “不是。人家说过去一直合作的不错,年底了答谢一下。现在哪个公司年底不这样维护一下客户关系啊,又没说让他做什么。”丁楠嘟嘟囔囔的甚是不满。
  “拿了以后万一提要求怎么办?”
  “石磊也这么说。但我想过了,反正他们就卖通讯器材嘛,不是从这个供货商这里进货就是从那个供货商那儿进,还能提什么要求呢?无非继续合作呗。”丁楠轻松的分析道,一幅无所谓的样子。
  “我觉得不妥。”徐洋担忧的看着丁楠。
  “换了谁谁不拿啊,反正拿不拿大家都认为必定是拿的,在他那个位置,谁会相信你是清白的?不如干脆拿了算了。不拿的才是傻瓜呢。”丁楠不屑的一挥手。
  “丁楠,是不是……你们的经济状况也不好?”丁楠对钱这么不管不顾的欲望让徐洋开始不安。
  “怎么说呢”丁楠顿了顿,放下手里的包子认真讲起来“不至于不好,但一想到以后我就焦虑。他现在的情况,要学历没学历,说聪明也根本谈不上。虽然职位高,工资赚得也还行,但这完全是因为跟着他老板时间长了,性格老实人家信任他,才混成这样的啊!说白了,就是运气好。可是谁能运气好一辈子呢?如果让石磊自己出去找份工作,依我看,还不如咱俩。他虽然有些存款,但也十分有限。这房子是租的,车是公司买的,答应归他开,可是如果离开公司到底算谁的也说不清。石磊还总提和我结婚,想一想就头疼。拿什么结呀?”
  “不管怎么说,石磊的老板确实信任他。乱担心些什么。”徐洋并不了解个中细节,只是觉得丁楠多虑了。
  “徐洋,你是理想主义,敢爱敢恨率性而为,感觉不到我这份憋屈。你也知道我选择和石磊在一起,就是因为他有事业基础。现在工作了才明白,在社会上这点基础算什么呢?真正能依靠的还得是个人能力,要有竞争力!他有什么竞争力呢?连文凭都只是初中毕业。前阵子我让他报考一个成人大学,充实一下自己,可他完全没兴趣。你说现在社会竞争这么激烈,大学生研究生遍地都是,他老板今天信任他,难道明天就不会有个学历高视野更开阔更值得信任的人出现?到那时他老板凭什么不选择学历素质更高的别人?说真的,其实我心里一片死灰。我觉得以他现在的状态,事业上的发展恐怕也到头了。还能指望什么更好的发展呢?这样子不赶紧弄点钱,怎么谈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