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
  “不瞒您说,这便是那刘知府的首级,此人丧心病狂,伤天害理,惹得民怨沸腾,不杀他不足以平民愤。”
  老艄公一听是那刘芒的首级,又看见黑色包裹中渗出了鲜红的汁液。于是便又拜了起来。
  “大仇得报,老伯不必如此伤心了,快快请起。”
  青衣男子依旧劝慰着,同时,他手指船头的方向,“这扬州城也该快到了吧?”
  “好啊,好啊……”
  老艄公用袖子沾了沾眼角的泪,重新划起了桨,“我这就去摆渡……”
  青衣男子依旧背负双手,面不改色,他朝着雾锁寒江的水天一处一阵静默。随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一脚将船板上刘知府的首级踢进船舱,只身进了附着水汽的乌篷。
  下一个时刻,旭日照旧在水天处露出金色的光辉,片刻的光华已如熔化的赤金泄在整个江面上,流淌不息。
  雾气散了。
  那轻舟也如镀了层铂金,在江面上扯出了长长的清影。
  他登上岸边的时候,各家店面宾客盈门,人流不断,络绎不绝。
  扬州城的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走南闯北,络绎不绝,还有好几处的摊位,吆喝声此起彼伏,响亮地传开了。
  正是“天下三分明月,二分独照扬州”。
  小满白衣胜雪,宛如古池中不染的吐蕊清莲。
  她喜欢白衣,喜欢淡淡的素净的白色,她说,就像娘亲的白色手帕,还带着栀子花的香。
  所以她一身白衣,有着淡淡的香。
  爹爹应该还在睡吧?不知道是怎么了,这几日店里的生意出奇的好。还真是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呢。
  她想,七夕快到了,今日的生意也许会更好,我先去打理一下客房,不然,等爹爹起床了,又是一阵忙活。
  简单的梳洗过后,她朝着客栈后堂的方向走去。她一伸手,准时的卸下了最后一块冰冷的门板,一双明净的眸子微微眨着,金辉染满她粉嫩的脸蛋,立刻就堆出了醉人的笑意,轻轻浅浅的。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已经有着陌生的人匆匆走过,或许一辈子就再也不见。
  车老板的店也开了,他在这扬州城内经营着一家“慕容”绸缎庄。
  方圆百里,左邻右舍穿戴的一些饰物,莫不出自这里,过往的一些个豪商巨贾,也经此置办了几样行头,风光而归。
  此时的车老板揭开了最后一块门板,他气喘吁吁地挺直了腰,看向了水月客栈的方向。
  他看见小满姑娘也做着和自己同样的事,他开始一如往日地问安:“曼姑娘又这么早就起来啦?”
  这时候,她的笑意更浓了:“车伯伯不是也很早么?”
  “吴老板有你这样的女儿,这真是他的福气啊!”这个被小满亲切地称作车伯伯的人咳嗽了起来。
  “车伯伯。”
  小满有些担心,“你的身子……”
  “不妨事,只是偶感风寒。”
  他努力吐了口气,又接着说,“如今已十多年过去了,这身子骨还硬朗着呢。”
  小满觉得,车伯伯与爹年纪相若,可是日渐衰老,已近风烛残年。
  于是感叹光阴如水,岁月难再,她的脸上不知何时如压境的黑云,眼看着就要泪落而下了。
  “小满啊……”
  只听见车老板捻着须,“那个人…他…他还是常来店里喝酒吗?”
  “这几天却不曾再见了。”
  小满嘟着嘴,想来想去,“不过,那一天他肯定会来吧?”
  渐渐地低下了头,顿生的一股柔情又让小满想起了那个俊美的男人,她的脸上总是有着掩饰不住的甜蜜。
  “小满……”
  “嗯”小满被车老板的话惊醒,她抬头看向他的车老板:“车伯伯,我是说,他会在七夕那日出现的。”
  “你怎么这样肯定啊?”
  小满的脸上红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肯定,“我…我不知道……”
  “哈哈……”会心地笑了,车老板心直口快的试探,“小满是喜欢上他了吗?”
  “我……”水月客栈的石阶上,小满孑然一人,喃喃自语。
  “哈哈……”
  车老板的满脸依旧洋溢着善意的笑容,他渐渐地自顾自地走进了绸缎庄,也没有再多理会小满的意思。
  他知道,小满是个善良的孩子,福缘匪浅。
  小满看着车老板进了他的绸缎庄,她开始慢慢地转过了脸去,朝着那温暖的阳光微微眯起小眼,她的脸上再一次出现了红潮。
  她用双手轻轻地揉了揉脸颊,于是那醉人的笑意悉堆眼角。
  她没有看到车老板进门后脸上却愁锁眉头的样子。
  古旧的木质牌匾上,“水月”两字已皲裂成了十划,锈迹斑斑,但却如历经沧桑的岩石的纹路一样清晰。
  水月茶楼里,吴掌柜已在案头十指如飞地拨着算盘,墨黑的珠子如玛瑙不时地闪烁着耀眼的光影。
  二楼上的古旧的雅阁里已经客满,大多是江湖浪子和官府中人,还有一些本地的农夫。只要腰缠万贯,谁都可以来这里消遣度日。
  他们一路舟车劳顿,人困马乏的,只顾盯着面前桌上的碗中飘出一缕缕腾腾的热气。贪婪无厌的眼睛瞪着,如铜铃般大,他们已经饥不择食了。
  “小满。”
  这时,吴掌柜头也不抬头地说,手里的活计并不放松,“招呼客人。”
  吴老板是这家水月客栈的实名掌柜,他阅人无数,那一双火眼金睛比这摸得着的发光的金银都更值钱。
  他现在对着账目核算这一月来的收入,他的黑眼珠总是盯着那白花花的银子。他也总是对这些东西才情有独钟。
  当然更让他引以为豪的,却是那视如珍宝的闺中女儿。
  吴老板有过一妻一妾,却从未给晚年的他生得一男半女。
  这偌大的一座客栈是他毕生的心血,可就是无人来继承这份家业,不觉间,他已鬓生鹤发,仿佛忽然又老了十年。
  好在十年前的一个清晨,喜从天降,水月客栈的门槛下有一个篮子,早起的吴老板揭开盖着的一块碎布,里面是个粉嫩的女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