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还好接下来谨然不用再跟姜川对戏了,他心不在焉地陪着几个小备胎把之前的戏演了几遍——接下来那些新人真的可以看得出是带资进组的新人,简单的来说是完全没有镜头感,比如那个叶晨,往那一站俩眼珠子到处乱瞟简直停不下来,长得挺帅的一小生硬生生变得贼眉鼠眼的,搞得谨然都错觉他们俩到底谁才是耗子精。
  到了最后,小道士要把耗子精拉上来的那一幕就更醉了,谨然还配合地往上蹦跶了一下,却没想到那趴在垫子上的人被他一块儿拽着摔了下来——周围的工作人员笑瘫了一地,当那新人手忙脚乱涨红了脸从黑发年轻人身上爬起来的时候,谨然终于忍无可忍地问了句:“……我是不是该减肥了?”
  “不不不不不,”叶晨看上去窘迫得快休克了,“哥你挺轻的,真的,是我劲儿小。”
  谨然想说谁是你哥,想了想算了,要保持形象。
  和蔼可亲什么的。
  于是黑发年轻人率先站起来又将叶晨也拎起来,随便安抚了这紧张得快窒息的新人几句,谨然觉得自己简直能看见对方眼中的眼泪——知道自己又光荣地被归纳入眼前人的“好人名单”行列,谨然觉得挺满意……接下来两人稀里糊涂地又演了一遍,再加上另外两个小备胎,折腾了整整一个下午,到最后终于演完了那一段悬崖戏,又赶鸭子上架似的跟所有人照了几组映照,谨然脸都快笑僵了,江洛成那边这才满意地宣布收工。
  谨然一边卸妆,一边调戏化妆师小妹妹:“妹子,你觉得今儿跟我搭戏的几个哪个最合适啊?”
  “哟,然哥,您这不是让我得罪人么?”化妆师妹子笑得眯起眼,“这事儿我哪知道,您得问监制大大。”
  “说起监制老师我又有话说了。老师都快六十了,宝刀未老原本是件好事,奈何……我今儿看他坐在江洛成旁边,看得脸都绿了,一个劲儿地问这剧本是这么写的吗怎么跟他之前看的感觉完全不是一个故事——这明明就是同.性.恋鸡.奸.情节……”谨然摇摇头,感慨道,“也是醉了,老师原本是个相当正经的前辈,做完这部戏我总有一种他晚年失节的错觉……节操的节。”
  谨然一边说,化妆师妹子那边已经笑得生活不能自理了。
  谨然自己拿着化妆棉往脸上蹭,一边头也不回地问身后玩儿手机的经纪人先生:“挨,那个谁,你觉得今儿怎么样啊?”
  “姜川啊,还能有谁啊。”方余头也不抬地说,“虽然前面他演得也不怎么样,但是相比起其他人好歹是把你一把拽上去了……而且最后那句‘真是被你气死了’那语气,真是宠溺得经纪人我骨头都酥啦。”
  谨然听了,沉默三秒。
  然后感慨:“这果真是一部拥有同.性.恋.鸡.奸.情节的戏。”
  化妆师妹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谨然卸完妆走出化妆间时候已经天黑了,他饿得前胸贴后背,再加上笑了一天脸都快僵硬了,这会儿面无表情走路带风在前面冲冲冲,方余迈着小短腿儿跟在他屁股后面一溜小跑,只听见前面的人一边冲冲冲一边碎碎念:“鸭血粉丝小笼包生煎麻辣烫排骨饭黑森林蛋糕伯爵奶茶……”
  方余:“…………咳,你再吃姜川也拽不动你了。”
  谨然:“他劲儿可大了,今天把我拽上去像拽麻袋似的那么轻松,他以前是不是在德国训大象的?”
  方余:“你明明知道这不是重点。”
  谨然:“我现在饿得脑水浓稠,没办法跟你绕弯弯,快闭嘴否则扣你工——”
  谨然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一个紧急刹车站住了脚,方余正奇怪这家伙又怎么了,一抬头便看见他原本就饿黑了的脸这会儿简直成了包公——顺着他那能杀人的视线往前一看,方余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因为他看见了江洛成。
  这会儿江导演下了工还不走,专门蹲等在没几个人知道的特殊通道,明摆着就是来蹲点的——蹲的还是谨然的点……这会儿他正斜靠在门边,天黑了外面的路灯不知道为什么没亮,只有月光撒入将他半个身子隐藏在阴影之中,半明半寐,男人高挺的鼻尖在脸颊一侧投下小片阴影,他垂着眼,只有手中点燃的烟草星火点点。
  要不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随时准备撕咬的气氛,方余个人觉得这画面还蛮美的——因为江洛成实在是长得很帅。
  这会儿听见了动静,江洛成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谨然,又瞥了一眼谨然身后的方余,方余一拍脑门说:“谨然,你公寓钥匙我忘记在化妆间了。”
  谨然炸了:“你搞什么?!”
  方余屁滚尿流地逃离现场,随着他“哒哒哒”“哒哒哒”的奔跑声逐渐远去,在场的只剩下了谨然和江洛成两人,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下班的员工走过,谨然正奇怪呢,便听见江洛成用微微显得有些嘶哑的声音说:“办公大楼后面在施工,安全着想这条通道这几天不走人,走得出去也要绕很远的路才到停车场——我知道你平常喜欢走这边,所以来通知你一声。”
  “……”谨然将视线放在江洛成的侧脸三秒,然后点点头,说,“哦。”
  江洛成见他这个反映,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手中的烟草将他目光中瞬间即逝的失落映照得清清楚楚,他裂开嘴,露出个无奈的笑容:“小然,咱们真的没可能了么?”
  “管不住下半身的人管不住自己的人生。”谨然面无表情地说,“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你都成习惯了。”
  一句“你都成习惯了”简直成为一把利剑直击江洛成心脏——他不得不佩服眼前的黑发年轻人真的很聪明,懂得怎么样不动声色地摁住别人的死穴然后往死里戳,而且不戳个血肉模糊绝不撒手……脸上表情一顿,最终化为苦涩,江洛成低下头狠狠地抽了两口烟,随之将扔到脚底下熄灭,嗓音沙哑低沉道:“对不起。”
  “没事,都过去了。”谨然点点头,“我不在意。”
  “……”
  “所以你说这些也没多大意义。没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距离停车场远其实也没关系,绕绕路也行——但是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不太喜欢走回头路。”
  谨然调整了下脸上的表情,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没想到跟江洛成擦肩而过的时候,却被对方一把扣住了手腕,黑发年轻人一愣,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开,奈何江洛成劲儿还挺大死活不肯撒手,两人在推推挤挤之间,他听见江洛成声音近在咫尺地响起:“我知道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姜川了?——”
  江洛成话语一出,谨然愣住了,他自己也愣住了。
  两人推挤的动作停下来,就像是被摁了定格键似的。
  见谨然低头不说话仿佛默认,江洛成心里头顿时像是打翻了五味陈杂的坛子,酸甜苦辣咸一时间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是生气又是心酸,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说话,话到嘴边又猛地刹住车重新调整语气,最后,说出口的是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的无奈:“小然,你不要去招惹姜川,他就不是个普通的新人,以前在德国的时候——”
  “是通缉犯?”
  “……不是。”
  “是杀人狂魔?”
  “不是。”
  “是人渣?”
  “……不清楚。”
  “唔,人渣是看不清楚同类的定位,这个问题我问得不好。”谨然露出个嘲讽的表情,顺势甩开了江洛成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推到门外边——
  此时在黑发年轻人脑袋顶上是那种施工时候的木头脚架,再高处是拆卸了一半的办公大楼背面,靠旁边的一排办公室已经停用了,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个拆了一半的广告牌挂在那里,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正是初冬,南方城市下雨能冷死个人。
  黑发年轻人被冻得哆嗦了一下,抬起头看向江洛成一脸后悔加懊恼的表情,胃部猛地抽搐了下——先是心酸,然后就是涌上胸膛的恶心……垂下眼懒得再看这个人一眼,谨然转身往外走。
  刚走两步就听见江洛成在叫他的名字。
  谨然心中厌烦,加快脚下的步伐,与此同时,他听见“吱呀”一声奇怪的轻响——然而此时,江洛成叫他叫得简直像是哭丧似的让他完全没办法分心去注意其他,只是埋头往前走,又往外走了几米,他听见江洛成紧绷地声音在叫他注意头上。
  谨然脚下一顿,下意识地回头,然后就看见江洛成疯了似的往他这边冲。
  再抬头,便看见之前那个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的广告牌………………真的坠了。
  迎着他的脸就扣了过来。
  人在惊愕以及惊慌到极限的时候,是完全失去行动力的,你会发现在这个关头,你连尖叫都尖叫不出来,就好像是此时此刻的谨然——
  记忆之中的画面,只剩下了一脸焦急扑过来的江洛成,广告牌上徐倩倩代言的护肤品广告“焕然一新的人生”几个大字,再之后,便是“咚”的一声,甚至感觉不到疼痛,世界就突然黑了下来——死亡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就像是电脑关机似的。
  谨然平静地想。
  我他妈居然就这样死了?
  我他妈居然就这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