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害死了父亲
  目光对上的一瞬间——
  “你怎么来了?”
  “你干什么去?”
  两个人同时开口,却又是同时知晓了对方的来意和去意。
  段寒霆上前一步,直接不请自入,门在他身后关上,荣音也随着他进来,往后退了半步,近在咫尺的距离还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意。
  “我不是说了,不让你出去吗?”段寒霆拧眉看着荣音身上的装束,开口便是这么一句。
  荣音抬起眼来,看到他拧紧的眉,听着他这质问的语气,顿时也沉下脸来。
  “这是我的家,想进来还是想出去都是我的自由,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不让我出去,我就得听你的。”
  她冷冰冰道:“还有,这位先生,我让你进来了吗?这里是租界,不是你奉军的大本营,不欢迎你,请你出去。”
  荣音说着就要推段寒霆出去,手碰到他的胳膊,刚用点力气,就反被他一勾手抱住了,直接给她来了记锁喉。
  “放开我!”
  她抱着他的胳膊,想要挣脱,可他就如同铜墙铁壁一般,越挣越紧,气得她直接咬上了他的手腕。
  段寒霆吃痛,微微凛了凛眉,旋即却是笑了,“段夫人什么时候属小狗,学会咬人了?”
  荣音咬的牙酸,松开口,斜瞪他一眼,“谁是你夫人!”
  段寒霆依旧噙着淡笑,深深地看着她。
  目睹了全程的方小芸,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笑,“行了,别在门口打情骂俏了,快进来吧。”
  段寒霆和荣音齐齐扭头朝她看去。
  荣音耳朵尖一下子烧红,趁段寒霆愣神之际猛地拿掉他的胳膊,气急败坏地在他脚上狠狠踩了一下,走了进去。
  “嘶……”
  被高跟鞋踩到是真疼,段寒霆即使穿着军靴,还是忍不住吸了口气,对方小芸微微颔首,“师娘。”
  方小芸道:“阿音不放心你,吵着嚷着要去陆军医院。你们年轻人啊,今天一出明天一出的,我们是受不了这刺激。快去看看她吧。”
  “哎。”段寒霆应了一声,忙跟了上去。
  进了房间,便看见荣音脱掉外衣,露出里面黑白竖条相间的一件旗袍,她身子明显消瘦了许多,腰细的好像一只手就能轻松握住。
  相比方才又是怼人又是咬人的,这会儿她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对他道:“你先看看女儿吧,想你了,哭了一晚上,好不容易才哄睡着。”
  段寒霆心猛的一磕,朝床上看过去,小忆慈已经睡熟了,可一张小脸能看出哭过的模样。
  老父亲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他走到床边,缓缓蹲下去,凝视着慈儿胖嘟嘟、粉-嫩嫩的可爱小脸,抬起手来想去摸一摸她的头,却又怕将她吵醒,最终只敢就这么呆呆地看着。
  父女俩的脸庞都落在灯光下,同样精致的脸庞,同样卷长的睫毛,同样乌黑的头发,太像了。
  荣音看着灯光下的这一幕,只觉得一颗心酸涩无比。
  “慈儿是不是又长高了?”
  不知看了多久,段寒霆问出这一句,却无人应他,转头,便见荣音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出去。
  给慈儿将伸出来的小手和小脚丫掖回被子里,段寒霆在她可爱的小手、小脚丫上都亲了亲,又忍不住亲了亲她的额头,这才恋恋不舍地关灯,走出去。
  怀玉悄声走过来,服侍着段寒霆换了拖鞋,道:“小小姐这里我来守着就好,夫人在楼上房间呢,司令快去吧。”
  段寒霆抬起头往楼上望了一眼,荣音的房间从缝隙里透出一点光,却似乎成了他整个世界唯一的明亮。
  门轻轻敲了两下,里头传来声音,“请进。”
  推门进去,正对着门口的窗边,荣音正蜷着腿坐在窗台上,戴着玉镯的手上,还夹着一支香烟。
  段寒霆眸光微闪,荣音侧头看了他一眼,便转回头去,将烟放进嘴里吸了一口,白色眼圈从口鼻中吹出,动作极其娴熟。
  他眉头重重蹙了一下,走上前去,“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离开你以后,挺久了。”
  荣音淡淡说了一句,将烟盒递给他,“来一支?”
  段寒霆深深看着她,没有说话。
  荣音也不勉强,将烟盒收回来,夹着香烟刚要往嘴里送,就被段寒霆半路截了下来,直接将她已经吸了半支的烟送进了自己嘴里,深深吸了一口。
  “……”
  段寒霆也喷出一口烟雾,特别浑然天成。
  他抬起轮廓深邃的眼眸,沉沉地看着荣音,声音低沉,“今天在街上,有没有被吓到?”
  荣音把玩着烟盒,没有再抽出一支,只是淡淡道:“还好,又不是第一次了。说起来,还要谢谢你的人救了我。”
  她的道谢,对段寒霆来说与扎心无异。
  他夹着香烟,烟头在他指间闪烁着点点星光,与他眼底的那抹微光交相辉映,他梗了梗喉咙,“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荣音抬眸对上他黑幽的一双眼睛,面无表情地刺了他一句,“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能知道什么。”
  段寒霆一双漂亮的眼睛,渐渐泛上红色,“我如果告诉你,你还会离开我吗?”
  “你怎知我不会。”
  荣音冷冷瞧着他,“段寒霆,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伟大,我能一路蹉跎着活到现在,自保的能力比你强。如果你早一点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早做准备,事情绝不会发展成现在这般模样。你有你的骄傲,有你的原则,我知道,可那些没有尊严、不讲原则的事情,我可以替你去做啊!”
  段寒霆瞳孔重重一缩,“我怎么可能让你去帮我低头呢?”
  “低头又如何,人活一辈子,谁能保证永远挺直腰杆、昂着脖子生活?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个道理,我小时候就被生活教会了。”
  荣音声音哑涩,扭头看向段寒霆,“你觉得,对我来说,是暂时低个头难,还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跟别的女人成双入对,伤了心难?”
  “我……”段寒霆心头一梗,说不出来话。
  荣音将头偏向窗外,看着外头沉沉的夜色,唇角挑起一抹讥诮的苦笑,“你们这些男人啊,眼睛里只有江山、权势、利益,所谓的家,在你们眼里算什么呢?可对女人来说,排在第一位的,永远是家人,是丈夫、孩子、父母,最后才是自己。你把所有的事情都扛下来,以为自己很伟大,但恰恰,伤了我。”
  她侧头又朝段寒霆看过去,目光沉沉,“你就这么不信我?怕我会拖累你?”
  “当然不是!”
  段寒霆断然道:“我就是因为太了解你,知道你若是知道南京那边的动向,一定会动用一切手段帮我化解这场危机。”
  “你既然相信我可以帮你化解危机,但为什么还要跟我离婚?为什么要一个人承担这一切?”
  “因为我根本就不想化解这场危机!我就是要跟南京分道扬镳!”
  “为什么?”
  “因为是他害死了父亲!”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话赶话赶到这里,话音顿时戛然而止。
  荣音脸色遽然一变,瞳孔重重一缩,看着段寒霆几乎是暴怒爆红的双眼,耳边回响着刚才那一句话,脑袋像是被电棍猛地砸了一下。
  “父亲?你说的他,是委员长?”她惊愕地问。
  段寒霆胸腔重重起伏着,情绪失了控,夹着香烟的手指都跟着颤抖起来,良久,才拿起来,重重吸了一口,后来索性用指肚捻灭了烟头。
  熹微灯光下,他低着头,喑哑冷沉的声音发出来,“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