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半辈子
  就这样, 三人围着桌子打起了牌。
  一开始秦怡还有点放不开,可几把过后,就被柳丁气的想要谋杀男友。
  “小柳子你是缺心眼吗?小老板明显都要赢了, 你为什么还丢那个炸?帮他翻倍吗?”
  盯着满脸纸条,秦怡已经维持不住女神形象, 随手捞起一个枕头,疯狂的“家暴”柳丁。
  “不是啊!秦怡你听我解释,我以为会赢。”
  “赢个屁!人家两王四个二你最大一张j,剩下全是哪哪不挨哪的电话号,你告诉我你怎么赢!”
  两人在房间打打闹闹,原慕坐在那看得也挺开心。
  可突然,一种特别气息传来,原慕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转头看向门口, 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他陡然间的变化让也秦怡和柳丁变得紧张起来, 下意识停下了打闹, 顺着原慕的视线往门口看去。
  就见一只狸猫的脑袋竟然穿过门, 直接从外面探了进来, 像是要打探屋里的情况。
  “卧槽, 这他妈到底是个什么?”柳丁一激灵。
  秦怡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也同样呆滞住了,完全反应不过来。
  只有原慕十分淡定,他朝着那只狸猫招了招手,似乎在喊它过来。
  那狸猫迟疑了一下, 最终还是朝着原慕迈开脚步, 直接穿门而入。
  这下柳丁和秦怡就更震惊了。因为这狸猫的身上, 分明披着一副苏绣的绣品。
  灯光照耀下, 丝线折射出柔和的微光,行走之间,江南烟雨栩栩如生。
  “这,这是……”
  “绢狸,传闻中会将上等丝绸所制的衣物缠身的狸猫,也有人认为其为丝绸料所幻化的狸猫。”
  原慕从床上下来,主动走到绢狸面前,“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儿?”
  绢狸先是恭恭敬敬的对着原慕行礼,然后才走到秦怡面前。
  它在秦怡面前转了一圈,身上披着的那间绣品也随着它的动作随之旋转。
  美轮美奂。
  秦怡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可绢狸却用一种极其悲伤的眼神看着秦怡。
  “不行吗?不是名家绣的就不行吗?”
  “是你!”熟悉的声音让秦怡骤然反应过来,原来那天在山脚,把手帕给她的,正是这只绢狸。
  秦怡看了一眼原慕,在得到原慕的点头之后,她试着开口和绢狸沟通,“你是想把绣这个的绣娘推荐给我是吗?”
  “……”绢狸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跟我来!”它往门外走,示意秦怡和原慕三人跟着它一起出来。
  原慕率先起身,柳丁和秦怡也赶紧跟在后面。
  门口,是绢狸幻化出来的世界。
  很神奇的感受,就像是看电影。
  原本熙攘繁华的街道瞬间变了个模样,变得古朴而陈旧起来。
  高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更符合记忆中江南的石板路和青砖绿瓦房。
  “我第一次见到她,就是在这里。她看不见我,可我却被她深深吸引了。”
  绢狸的嗓音很是温柔,就像是生怕碰碎了脆弱的梦,它的声音放得非常轻。它是依托绢布而生的精怪,天然就喜欢亲近那些心思纯善的手艺人。
  而赵韵,这个普通的江南女孩,就这样成为了绢狸漫长的一生里,最与众不同的颜色。
  赵韵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还有一个拥有一双巧手又十分慈祥的外婆。
  四岁的小女孩趴在外婆的膝盖上,兴致勃勃的看着她手里的针。
  就像是有魔力一样,丝线一根一根绣在布上,那色彩斑斓的花朵,也像是在衣服上活过来一样。
  “赵韵,赵韵,出来玩呀!”有小伙伴站在巷子口喊她。
  小小的赵韵站起来,“不去啦,我要陪婆婆绣花啦!”
  然后她又重新坐会外婆身边,认真的看着,时不时还帮着外婆整理视线。
  “韵韵喜欢绣花?”
  “喜欢!”小赵韵用手比划着,认真的对外婆说道,“婆婆教我吧,等我长大以后,也要像婆婆一样厉害!”
  外婆被她逗笑,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直到好久,她才摸着小赵韵的脑袋说道,“不要说大话,绣花不是那么好学的,你妈就没有那个耐心静下来。”
  “我不会,我一定会努力,然后让全世界都看到,我绣的花,特别漂亮!”
  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比机器画出来的还要漂亮!”
  “哈哈哈哈。”外婆被她逗得不行,伸手把她抱在怀里,“好好好,以后咱们家韵韵绣出的花,会比机器还好看。”
  “走了!回家做饭去。韵韵有志气,婆婆高兴,咱们祖辈的手艺后继有人了!”
  一大一小牵着手往院子里走,而门口摆着的箩筐里,还没绣完的手绢上,半只残蝶栩栩如生。
  “很美是不是?”站在手绢的旁边,绢狸扭头看向原慕三人,“那个时候啊,家家户户的老人手里都有些绝活。赵韵的外婆,最擅长的就是花草虫蝶。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赵韵从小就跟着外婆学,可最终,这门绝活还是……遗失了。”
  “为什么?”
  “因为苏绣需要天赋。不是每一个喜欢苏绣的人,最后都能够成为大师。”
  画面一晃,石板路变成了板油马路,而青砖绿瓦,也变成了老式的楼房。
  绢狸带着他们上了二楼。
  从门里传来一个女孩压抑的哭声,“绣不好,怎么都学不会,我怎么就这么笨呢!”
  绢狸穿门而入,带出一片薄薄的绣布。上面绣着一朵正在怒开的牡丹,配色精美,线条匀称。一看就能看出和之前的婆婆一脉相传。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绣布上的牡丹,艳丽有余,却灵动不足。总是缺少了一些味道。
  “这种缺失,就是天赋。有天赋的绣娘,天生就会搭配丝线的颜色。婆婆就很厉害,可小赵韵却没有遗传到这一天赋。”
  “但我看不是这样啊!”柳丁觉得绢狸说的太过绝对。
  他亲眼所见,赵韵绣的山水,分明极其自然。
  绢狸,“她绣了四十多年了,当然不会和十几岁时候一样。”
  “配色的敏感度是天生,可积年累月的经验也一样能够达到相同的效果。”
  “所以她一直都没有放弃?”
  “没有。”绢狸推开门,示意他们自己去看。
  卧室里,将头发规规矩矩扎在脑后的少女,擦干了眼泪,将自己修好的花一点一点拆掉。
  旁边散着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她写的总结。再看赵韵书架上的书。除了一些她这个年纪需要用到的参考书以外,其余都和苏绣有关。
  这个女孩,深爱着这门技艺。也一直牢牢遵守着和外婆的约定,她要让全世界都看到,她们传统的苏绣,拥有最美的灵魂。
  就这样,时间一年一年的过,赵韵从少年到了青年,升学、毕业、恋爱、结婚。
  结婚那天,赵韵穿着一身亲手绣制的满绣嫁衣,由母亲帮她盖上了红盖头。
  这一刻,赵韵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新娘。
  而婚后,赵韵也始终没有放弃苏绣。
  她已经快三十岁了,那些有天赋的绣娘,已经显露头角,而赵韵,依然没有什么名气。
  几次聚会里,她的绣品并不出众,只能得到一句基本功扎实的评价。而她的创意,和其他人比起来,也略显平庸。
  可即便如此,赵韵也还在坚持。
  这一年,赵韵的女儿出生。赵韵亲手为她穿上自己绣的肚兜,看着闺女甜蜜的笑容,她心里是满足的。
  或许仍旧没人认可她,可不要紧,她的家人始终陪伴着,也支持着她。
  五年,十年,十五年,二十年……四十年。
  绢狸带着三人走马观花般看完了赵韵的一生,也是赵韵为了苏绣燃烧奉献的一生。
  而它身上披着的那件绣品,就是赵韵的遗作。
  “你们知道吗?赵韵走的时候,是笑着走的。”
  “为什么?她不遗憾吗?”秦怡不懂。
  原慕却叹了口气,“想必是满足的。”
  “虽然寂寂无名,也被质疑评判,可她一直都在得到肯定。”
  “这么多年,她的丈夫只穿她亲手裁剪的衣服。她的女儿,也继承了她没有完成的愿望。”
  “或许那个女孩未来不会从事相关行业,但是不要紧,外婆的技艺,还是从她手里流传下来了。”
  “是这样。”绢狸走到秦怡面前,“像赵韵这样的绣娘,只是苏绣一支里最普通的一个。而更多的,还都埋藏在人海间。”
  “你是希望,我能够帮她们一把?”
  绢狸俯身,做了一个跪拜的姿势,“她们不应该被这么埋没。”
  秦怡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让我想想。”
  绢狸依依不舍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慢慢的消失在空气中。而四周的景象也在变化,最终变回了他们住宿的旅馆。
  秦怡恍然,仿佛依旧沉浸在梦境中没有清醒。
  可原慕却拾起地上绢狸留下的那件绣品叹了口气。
  人的一生,一共可能也就两个四十年。可赵韵,却把她的半辈子,都留给了苏绣。
  可即便如此,传承,依然岌岌可危。
  或许再过上几年,赵韵的绣法,也会因为传统技艺的没落而变成绝笔。然而现实里,随着时间消失的美丽,却越来越多。
  这可能就是人吧!总是马不停蹄的朝着更快更便捷的道路来发展,却忘记了停下脚步,等一等那些岁月里,曾经最鲜亮的颜色。
  拍了拍秦怡的肩膀,原慕把手里的绣品递给她。
  秦怡盯着上面的小桥流水,沉默了半晌,突然做了个有点疯狂的决定。
  第二天一早,秦怡在原慕和柳丁的陪伴下,再一次来到了赵韵家。
  她找到了赵韵的女儿,问了她一个问题,“像你母亲这样的绣娘,你还认识多少?”
  “光是熟悉的阿姨就有七十多个。”
  “能不能把她们都请来?”
  “什么意思?”
  “今年六月份的巴黎时装周,我想请她们和我一起去!”
  秦怡的话掷地有声,狠狠地砸进了赵韵女儿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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