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余玉贤被革职了,罪名除了结党营私还多了一条窥探帝踪。身为翰林院侍读学士,她偶尔也要去皇上跟前听差,帮忙写写圣旨,读读奏折什么的。
  借着职务的便利,她曾几次把皇上的行踪告诉凤瑜。她满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道龙禁尉早就把她的所作所为记录在案并呈报给皇上。
  很多事凤冥都看在眼中,却并未追究。他厌恶这个世界,也渐渐把自己剥离出这个世界。
  而庄理就像一个漩涡,将他重新吸纳了回去。
  他握住少年细得仿佛轻轻一折就断的手腕,深恨自己的放任。这个皇宫,这个皇城,乃至于这个皇朝,都该好好整顿整顿了。
  “你知道余玉贤是女人对吗?”被安置在软塌上的庄理轻声试探。
  捧着一条热毛巾准备帮表弟擦手的凤易惊叫道:“你说什么,余玉贤是女人?”
  庄理只管死死盯着凤冥。
  凤冥颔首道:“是的,我早就知晓。”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这样的他又怎么可能会被探子刺杀?他分明是故意送死!庄理连忙闭紧双眼,堵住狂涌而出的泪水。
  凤冥连忙解释一句:“我母后也是女将军。”
  庄理摇摇头,懒得跟他说。这根本不是女人能不能当官的问题。
  “他病了,躁郁症,这是一种比抑郁症更严重的心理疾病:好的时候精神亢奋,脾气暴躁;坏的时候精神抑郁,厌世绝望;还伴随着失眠、幻听、幻视、心率过快等症状。我若不来,他撑不了多久。”庄理在心中无比悲哀地说道。
  7480小心翼翼地问:“主人,你能治好他吧?”
  “当然。我会给他开药。”庄理睁开眼,重新审视凤冥。得了这种病,难怪别人都骂他暴君,因为他自己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
  凤冥紧张不安地说道:“那我这就颁布圣旨斩了余玉贤?”
  凤易:“……”皇叔这么善变的吗?
  “不了,随她去吧。”庄理摇摇头。
  如果以女子不能参政的理由弄死余玉贤,全天下的女人都会受到更严重的打压。这不是庄理乐于见到的。
  凤冥不确定地问:“真的吗?”
  “真的。”庄理盯着他眼睛下方的浓重黑影,心脏又刺痛了一瞬。
  这人到底有多久未曾好好睡过一觉了?
  凤冥反复观察少年,见他真没生气,这才继续清理伤口。然而,用烫过的羽毛轻轻抹掉少年掌心鲜红的血迹,看清那些血肉模糊的破溃时,他竟后悔了。
  他真该杀了余玉贤!
  凤易接过太医递来的药膏,安慰道:“表弟,这个紫金膏据说很有效,抹上之后三天就能好,还能镇痛。”说着说着便拧开盒盖,准备涂药。
  “朕来。”凤冥夺过药膏,用羽毛轻轻涂抹在庄理掌心。
  庄理看着他认真的脸庞,忽然说道:“我知道有一种药刚抹上立马就能好。”
  “什么药?”凤冥低声问道。
  凤易立刻戳穿表弟:“你又在吹牛!一抹上立马就能好,那是仙丹!”
  庄理懒得搭理自家表哥,一双漆黑眼眸眨也不眨地盯着凤冥,认真说道:“你信我,这种药真的一用就好。你给我一张纸,我把药方写下来。”
  凤冥轻轻吹了吹少年涂满药膏的手,纵容道:“好,我立刻给你拿纸笔来。”
  他把药膏递给凤易,亲自找来一张纸和一支笔。
  庄理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两条细线,吩咐道:“照着我定好的长度和宽度把纸裁成纸条。”
  凤冥依言而行,未曾有半点不耐烦。
  凤易坐在一旁看得叹为观止。他怎么觉得皇叔对待表弟像亲儿子一般纵容?莫非表弟的遭遇引发了皇叔仅存的一点父爱?
  “这样可以吗?”凤冥把纸条递过去。
  “可以。”庄理用左手拿笔,竖着在纸条上写下许多字,看着却不是药方,而是一首词。
  “拿去,药方就藏在这首词里。我真不骗你,什么灵丹妙药都不如它。我若是抹了它,眨眼间就能好起来。”庄理把纸上的墨迹吹干,塞进凤冥掌心。
  凤冥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却也激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7480挠心挠肺地问:“主人,我早就想问你了,你写的那两张纸条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这是我为凤冥开的药。太多的苦难需要太多的幸福去治愈。但一点一点把幸福给出去,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是存不住的,会慢慢漏掉。我要帮他把幸福收藏起来,然后一股脑儿地塞给他。我要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好起来。”
  庄理看着反复研究纸条的凤冥,脸上绽开一抹期待的笑容。
  第348章 女状元vs纨绔13┃消失的噩梦
  掌心被打烂的庄理提前放学回家,却也没闲着,先是跟随覃老学习医术,然后把自己关在屋内写写画画,末了拿出六张图纸,命仆人分别送去六家木匠铺子,把图纸上的零件打造出来。
  傍晚,出门采购生活必备用品的庄小慧匆匆跑进他房间,脸上全是惊奇:“哥哥,凤瑜被逐出宫,余玉贤被革职的事,是你做的吧?”
  庄理立刻把涂满药膏的手藏进袖子里,摇头道:“我只是个引子而已。他俩背地里做的那些事,其实皇上都知道。”
  “都知道?那为何上辈子皇上还让凤瑜当太子?”庄小慧满脸惊讶。
  一说起这个,庄理的脸就阴了,沉默半晌才道:“皇上大约另有安排吧。”
  庄小慧思忖片刻,眼睛渐渐亮了:“哥哥,既然皇上什么都知道,那上辈子我俩死后,五皇子和余玉贤的下场肯定也不会太好。皇上会收拾他们的。”
  庄理淡淡嗯了一声,却用力揉烂了桌上的一张纸。
  庄小慧这才发现他的异样,关切道:“哥哥你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小慧,你来。”庄理勉强扯开一抹笑容,冲妹妹招手。
  庄小慧乖顺地坐在他身边,担忧地看着他。
  “小慧,其实皇上早就知道余玉贤是女人的事,却还是录用并提携了她。”庄理抛出一句惊人之语。
  “什么?”庄小慧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急促道:“皇上为什么不拆穿她?皇上难道——”
  想起余玉贤英气逼人却又不失明艳端方的容貌,想到环绕在她周围的那些男男女女狂蜂浪蝶,庄小慧恍然大悟。
  庄理曲起指关节狠狠敲打她脑门:“胡说什么!皇上对余玉贤绝对没有那种意思。皇上的母亲未嫁之前是做什么的,你还记得吧?”
  想起曾做过女将军的太后,庄小慧拊掌道:“哥哥我明白了,皇上是感念太后的功绩,这才优待余玉贤。”
  “所以呢?”庄理盯着她的眼睛。
  庄小慧略一思忖便明白了:“所以,皇上对天下女子如此宽宏是我们的幸运。我们大可不必自己把自己束缚在那些陈规旧俗里,我们可以试着走出去。不假借男子的名义,而是以我们本来的面貌。我们女子也可以有自己的天地。”
  庄理欣慰地笑了:“正是这个意思,所以从今往后,你想做什么就放心大胆地去做,不要觉得自己是女子就束手束脚。”
  心灵被进一步解放的庄小慧拍着手大笑起来:“哥哥你说得对,其实很多时候是我自己把自己绑住了。我不能像余玉贤那般,还未出发就弄丢了真正的自己。”
  她看向窗外鲜花盛开的庭院,眼中闪烁着泪光,却也充满希望。
  “你还想做生意开店铺吗?”庄理试探道。
  “当然想!”庄小慧用力点头。
  “那你想不想把店铺开遍大燕?”庄理继续询问。
  庄小慧迟疑了:“这个怕是很难。”
  “你只说想不想。”
  “自然是想的。”
  “那你想不想成为大燕第一女富商?”
  “这也可以吗?”
  “你只说想不想吧。”
  “肯定想!”
  “你想不想改变全天下女子的命运,让她们在家庭中、社会上,都能拥有独立平等的权利和地位?”
  “我想,我做梦都想!”庄小慧的嗓音哽咽了。
  “只要你想,你就能实现这些愿望。”庄理握住她微颤的手。
  “可是我该怎么去做呢哥哥?连皇上都无法改变女子的命运,更何况是我?”豪迈之情退去后,面对残酷的现实,庄小慧又胆怯了。
  “不要害怕,哥哥会帮你。咱们一步一步慢慢来,不着急。哥哥选好了一个铺面,咱们先把第一家店开起来。”庄理指了指天上的太阳说道:“你看,我们的目标是不是很遥远?”
  庄小慧遮住眼帘远眺天边,脸上满是畏惧。
  “你再看看脚下,我们从第一步迈到第二步,距离是不是很近?”庄理缓缓走了两步。
  庄小慧低下头看了看,脸上不由露出轻松的表情。
  “然而正是这一步又一步的短距,让我们最终抵达了那么遥远的目标。”庄理指了指天边,语重心长地说道:“所以,我们可以把愿望放在心里,把目光放在脚底,一步一步先走起来。”
  他拉扯妹妹衣袖,脸上满是轻松的笑意:“来来来,陪哥哥走起来,覃老说每天散步对身体好。咱走着。”
  他推开门,走进瑰丽的夕阳中。
  庄小慧看着他的背影,心胸也似绚烂天际一般开阔。
  这天晚上,亢奋至极的庄小慧整宿没睡着。
  每晚都会被噩梦侵袭的凤冥也做好了睁着眼睛熬到天亮的准备。他不敢闭眼,因为放任自己睡得太沉的后果是失去对大脑的掌控。到了那时,他的潜意识会将他带回那个四四方方的小院,院子中间有一口漆黑的深井,井底连通黄泉,里面不断传来冤魂的嘶吼和呻.吟。
  仔细听,那些冤魂中有他的母亲,外祖父、外祖母,甚至还有婴儿的啼哭……
  一颗颗头颅和一蓬蓬鲜血像泉水一般从井口处喷涌,地狱业火伴随着四处流淌的血海,慢慢将凤冥包围。
  在梦里,他会被火焰灼烧身体,并再一次体验到饥饿难耐、挖心蚀骨之痛。他曾经遭受过的一切苦难都会重演。
  这个梦不曾间断过,只要凤冥睡着了,它就会如约而至。
  它像个地狱,把凤冥困在人间。
  但是今天晚上,凤冥却没有抑郁消沉,也没有坐在书桌前连夜批复奏折,更没有跑到练武场宣泄满身精力。他正捏着两张纸条翻来覆去地看,然后试着在烛火上燎了燎,又在滚水上蒸了蒸。
  纸条上的字还是那些,烟熏火燎后没有多一个也没有少一个。
  凤冥想尽办法都没能发现机关,只好仔细研究纸条上的语句。他的全部心神都用来解析这些语句的含义,高度集中注意力的结果就是他自己把自己催眠了。他的眼皮子慢慢耷拉下去,然后沉沉入睡。
  今日的梦境格外不一样:没有棺材盒子一般的小院,也没有连通地狱的深井,更没有冤魂的啼哭和嘶喊,只有一个个连成诗句的漂亮字迹在白色天幕上滑过。
  凤冥追着这些字跑了整整一夜,在梦中累了个半死,醒来的时候天色依然昏暗,看看座钟却已经是翌日寅时,快上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