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荆梵音用力搓了搓脸,告诉自己要振作。
  人,还是要有理想的!
  她推开门,走进了教室,这时候,教室里的人还不多,三三两两分散坐着。
  荆梵音走向靠窗的角落,坐在了倒数第二排。
  前面的人听见动静,回头看了眼,瞧见是她,目光明显变了变,又很快恢复如常,好几个还友好地冲她颔首笑了笑。
  荆梵音有点僵硬,点头微笑,礼貌回应。
  又过了几分钟,陆陆续续进来人,教室里空余的位子也坐得差不多了。前门走进来几个穿着藏青色制服,胸口别有学生会徽章的人。
  几个男生捧着一摞摞的资料,大概是等会儿面试要用到的。资料放在前面的讲台上,几个女生懒懒散散地整理资料,边整理边闲聊,动作很慢。
  一个个子高挑的女生将整理好的资料分发下去,可等她发完了,那几个整理资料的女生还没整理好新的一批。
  她垂直的长发上别着一枚银色枯枝发卡,立在旁边,气质清冷,等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低声催了句:“能不能快点?”
  女生声音很小,教室后排的估计都听不见。
  荆梵音就没听见,但她因为还没发到资料,正百无聊赖地望着前面的讲台,所以看见女生动了动嘴,眉心微蹙,似乎说了什么。
  整理资料的几个女生停了下来,回过头,看清人就笑了,似乎有些惊讶,而眼底又没能藏住一丝显而易见的嘲弄。
  其中一个女生,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整个教室都听清:“咦?晏学姐你怎么也在这里?面试几个新人而已,这种小事,学姐你怎么还亲自来了呀?都快毕业了,学姐你不应该多去家里的公司学习下管理吗?”
  旁边女生笑了声:“你干嘛戳学姐的伤心处,晏家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学姐肯定是想多做点事,转移注意力才来的,就你都不体贴。”
  女生假模假样地道歉,旁边女生又放下手里的东西,把气质清冷的学姐拉上讲台,很小声地说了什么,教室后排都听不见,她嘴巴不停动,而学姐脸色越发难看,似乎在隐忍什么。
  荆梵音皱了皱眉,凭借这半年来的丰富经验,她敏锐觉察出,前方讲台平静的表象下正暗潮汹涌。
  有问题,有情况。
  感觉那晏学姐在遭遇欺负。
  身后忽然响起懒懒的声音,带着点没正行的笑,“晏家嫡系长女晏偲齐,一个月前,旁边那几个可不敢像现在这个态度。门口倚着墙,抱着手臂,扭头往外面看,好像没瞧见里面发生了什么的那男的。”又一声低笑,似乎觉得有意思,“是晏偲齐之前的未婚夫,只不过现在还是不是,就未可知了。”
  懒洋洋的话音落下。
  荆梵音刚听得起劲,正等着从对方的聊天中,继续得到点内幕,结果好半晌,身后一直没声了。
  她忍不住好奇回头。
  刚准备趴下睡会儿的俊美少年,察觉到视线,掀起眼帘望过来。
  四目霎时无声对上。
  有点尴尬。
  荆梵音僵硬地笑了笑,囧囧地打声招呼,同时发现,少年身旁没人,隔了条走道的人,看上去也跟他不熟,所以他刚才,到底在跟谁说话。
  荆梵音费解。
  少年从桌上懒懒直起身,望着她的一双瞳孔,笑得幽亮,内里藏住一抹惊艳。
  “小姐姐,你好漂亮啊。”
  少年笑容灿烂,语气诚挚。
  他直起懒得没骨头的身子,朝荆梵音伸出一只手,笑得眯起眼,轻声报出自己的名字,“安珘。”
  虽然知道自己这张脸好看,但被人当面真诚无保留地夸奖,还是很让人高兴的。荆梵音脸微微红,伸出手正要握上,那只朝自己伸着的手,又忽然收了回去。
  “算了算了,跟你握手要倒霉的。”少年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出现懊恼神色,撇撇嘴,“我最近刚转运,要好好珍惜才行啊。”
  荆梵音伸到一半的手僵在空中:“??”
  还没从莫名其妙就被嫌弃的处境中回过神,有人忽然喊她名字。
  “……梵音?”
  念她名字的人,一字一顿,似乎在认真确定。
  荆梵音回头,瞧见了刚才在讲台上,疑似被学妹欺负的晏偲齐。
  她点点头,应了声是。
  晏偲齐望了她几秒,眼神有些凝重,随后将面试需要的资料,发到她手上,又走下去继续分发。
  他们这一组已经是最后一组,所以发到荆梵音身后的安珘,就算是发完了,开始进入面试流程。
  之前倚在门口,抱着手臂往外看,据说是晏偲齐未婚夫的男生,是这场面试的主考官,全程神色冷漠,一副只会公事公办的模样。
  一小时后,面试结束,主考官率先离开,一名负责人站出来说,面试结果会在三天内以短信和电子邮件的形式通知他们,现在可以离开了。
  学生会负责面试的人走完后,荆梵音收拾好东西,收到了尹似槿的短信,问她晚上想吃什么。她想到了几个菜名,一边走,一边低头敲字,没注意到身后追着她出来的人。
  晏偲齐追出了教室,张嘴刚想叫住荆梵音,就被人抓住了手臂。
  她甩了甩胳膊,没挣脱,眼见荆梵音的背影越来越远,心口骤然下沉。晏偲齐懊恼地回头,瞧见张懒洋洋的笑脸。
  她气得险些说不出话,好几个深呼吸,才咬牙切齿道:“放手!”
  安珘懒懒地靠着门,视线从走廊尽头收回,闻言,微微笑着,听话地松开手。
  晏偲齐得了自由就要走,刚迈出一步,又听见身后响起声音,懒散没有规束。
  “学姐,不想晏家从此再无翻身之日,就不要铤而走险了,对于某些偏执狂来说,不该出现的人,出现在他的宝贝面前,那都是有罪的。”
  让晏吕两家反目成仇,狗咬狗,都是轻的。
  再继续刺激某人纤敏的神经。
  就真没救了。
  -
  沐着灿烂的晚霞,走到玻璃花房门口,荆梵音吃力地推动玻璃门,心里不知道第几次念叨着:一定要让尹似槿换个门,绝对不是我太弱。
  略显艰难地进入庞大花房内,稍微喘了口气,提了提书包带,抬眼环视一周,没瞧见人,再往里面走两步,看见深处茂密花丛内,透出一隙光。
  应该是在照顾那株木槿。
  荆梵音了然。
  她脱下书包,放在皮质黑沙发上,又瞧了眼已经放上桌正保着温的晚餐,这才走向深处隐蔽的玻璃小屋去找人。
  逼仄空间内,宛如一束天柱的光亮中,少年身姿颀长,皎月似的面上,只睫下投落点点阴影,白衬衣衣袖挽到肘下,露出胫骨线条分明的小臂,白色手套完美贴合五指。
  干净犹如天使长,温柔耐心地呵护手中生灵。
  听见声响,他眼眸微转,看了过来,比日光还剔透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极静的眸中生了动静,又只顷刻,温浅的笑也染上了薄红的唇。
  尹似槿没有出声,荆梵音却仿佛听见他说过来。她喊了声哥哥,就下意识走了过去。
  荆梵音站在他身畔,没敢靠放着木槿的高台太近。虽然也已经帮他照看过好几次了,但大概是这株木槿对尹似槿太特殊,她始终对这木槿怀着一点点敬畏,生怕哪天不小心磕了碰了砸了,把花搞残了,尹似槿跟她生气。
  荆梵音看着光下如同圣物的洁白木槿花,还没收回目光,耳蜗就钻进了尹似槿温软的询问声:“饿吗,嗯?”
  轻轻的,像柔软的羽毛,温柔地沿着耳郭挠。
  挠出浅浅难耐的痒。
  荆梵音连忙垂下脑袋,过了会儿,酥酥麻麻的脑子才清醒过来。她忍不住又抬起小手,揉了揉还有点发麻的耳朵,软软地应了一声,又说不是很饿,让他先忙完。
  尹似槿垂视着,眼睑半阖,掩得一双眸光影深深浅浅,映着女孩微红的脸颊,粉软的耳垂。
  犹若涂丹的薄唇微勾,眼底愈发进不了光,深处逐渐蕴蓄起某种无可名状的诡秘满足感。
  可这满足远不到极致,贪婪无时无刻不在煽动人性的暗面,企图诱出更具摧毁力的欲念——侵占,独拥,与纯白截然相反。
  长睫好似蝶翼翕动,轻轻一合再掀开,乌沉云雾销霁,瞳色如同水上的曦光,一瞬清明。
  尹似槿容色清懒,嗯了声,笑着说:“哥哥很快就好。”
  语调温柔,隐隐约约浸着宠溺。
  荆梵音哦一声,老老实实在旁边待着,偶尔帮尹似槿递一下他需要的小工具。
  十多分钟后,尹似槿处理好了木槿的护养工作,牵着身上也沾染了淡淡花香的荆梵音出来。
  用餐前洗手的时候,荆梵音主动说了说今天面试的情况,想到面试前发资料时的小插曲,也顺嘴提了句。
  那个被学妹欺负的学姐姓晏,倒是让她在过来的路上想到了晏怜霜。就是不太能确定是不是同一个姓,两个人有没有什么关系。
  荆梵音说话时,尹似槿时不时温柔应一声,表示在听,但注意力却全在她涂满泡沫的一双小手上,最后也不知是不是怕她自己洗不干净,若有若无地轻笑了声,直接握住她一双小手,一同浸入沁凉的流水下,仔仔细细地帮她洗干净每一根手指。
  荆梵音一愣,表情有点茫然,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扭头看看尹似槿,忽然有种被当成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的怪异感。
  过了好半晌,等泡沫冲干净,尹似槿又抽出纸巾,擦干她双手,荆梵音才慢慢恢复点心态。
  她一只手被牵住了,一只手稍微抬起翻转两下看了看。
  灯光下,肌肤细得几乎看不见毛孔,椭圆的指甲像涂了一层粉色甲油,饱满亮泽,很健康。
  嗯,洗得还挺干净,感觉都白了一度。
  荆梵音兀自点点头,默默给尹似槿的洗手技术点了个赞。
  两人在桌前坐下,用餐时尹似槿惯常安静,连使用餐具都基本没有声响,荆梵音跟他用餐久了,不知不觉也养成了相同的习惯。
  晚餐用完后,荆梵音很自觉地开始写作业复习。
  她现在坐的这一隅,远离花草,是尹似槿专门让人给她收拾出来的。
  玻璃花房中花草过于繁茂,普通人待久了,总是容易因为馥郁的花香,感到头脑昏沉,不禁嗜睡。
  尹似槿大概也是顾虑到这点,所以一开学就特意让人辟出这一角落,专门供她平时在这里一边学习一边陪他。
  但尹少爷可能还是高估了她的耐受性,也低估了人性的懒惰,没有他在旁边督促监督,荆梵音刚学了不到一小时,就已经开始呵欠连连。
  捂着小嘴打了个无声的哈欠,荆梵音凭借最后一点顽强的意志力,勉强撑住眼皮。
  为了醒神,她左右环顾两圈,最后目光落在前方不远处,灯色与夜色交织的玻璃穹顶下,少年立在一丛花架前,温柔侍弄花草。
  光晕落在洁白的衬衣上,柔和如水,少年漆黑的发梢上,似乎都缀着星粒,极富耐心的动作,从容的神态,无声拨动心弦。
  这庞大的玻璃花房在夜色下,犹如漆黑海面一只巨型漂流瓶,一半沉在墨色海水下,一半浮在盈盈星光中。
  瓶中一瓣花一片叶,便是一缕生灵,人在其中,放空思维,便自觉渺小。
  荆梵音意识渐渐飘了起来,跟雾一样,不断扩散,逐渐消失。
  眼皮沉沉合上的那一刻,她似乎听见有人问她,“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