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向漠北呼吸急促,却未背过气去,而是红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眼眶通红却一滴泪都未落过的宣亲王此时看着性情大变少言寡语的向漠北坚定却发红的眼,忽地就抱住了他,瞬间就泪湿了眼眶和脸颊,他像个傻孩子似的频频用力点着头,边哭边道:“爹相信你们!”
  第188章 、188
  当今圣上于上元节城楼观灯大礼上拒绝了业国使臣的和亲外交之策使得业国使臣当场愤怒离席并于次日离开京城的消息不日便在整座京城的大街小巷里不胫而走,一时之间,朝堂上下,市井内外,无不为此事议论得沸沸扬扬。
  这是内阁的决议,亦是太子殿下的谏言:和亲之策并非真正的相安之策,业国强于衍国,只要其生了攻打衍国之心,战争便随时都会爆发,绝不会因为一个和亲公主而受掣肘。
  而今业国率先提出以衍国单方面嫁女和亲来与衍国结为盟友,更是让人觉不到其诚意,如此日后又以此姻亲来保两国间的情谊?
  两国邦交,除了以姻亲为纽带之外多的是其他策略,衍国并不需要一而再地以天家女儿远嫁他国来维系两国之间的相安关系,况且业国并非远强于衍国,衍国确实可以拒绝这门姻亲。
  只是只需一女远嫁便能解决的邦交问题,莫说百姓,便是大多朝臣都认为为何何乐而不为?
  说来还不就是因为宣亲王府舍不得自家女儿?
  不过短短几日,宣亲王府便成了全京的焦点,或褒或贬,各词都有人执,但尤以口诛项云珠“任性妄为不识大局”最甚。
  甚至有人道,倘若以后业国当真攻打衍国,生灵涂炭,那便是她项云珠的错!
  这明着是内阁的决议与太子的谏言,但这其中真正令今上拒绝业国“美意”的原因,怕是远非如此。
  外边的流言蜚语,项云珠日日都会听到,她面上装作没心没肺无动于衷,可她回到她的桃苑后便总是将自己反锁在里边,将在山上静修时师父教过的所有武功招式都练过一遍,练到自己精疲力竭再动不了,最后才坐到门槛上将脸埋进臂弯里嚎啕大哭。
  项宁玉在立春的前一日入夜时分到了宣亲王府来,在听雪轩里同向漠北下了两盘棋。
  孟江南则是在听雪轩的东屋给小阿睿梳头。
  小阿睿乖乖地坐在铜镜前,安安静静地任孟江南给他梳头,一瞬不瞬地看着铜镜里眉目温柔的她。
  待孟江南帮他将一顶纯金打造的小冠簪好之后,小家伙忽然转过了身来,用力抱紧了她,将脸朝她身上埋,哭得小小的肩膀一抽又一抽。
  孟江南只是温柔爱怜地浅浅笑着,轻轻抚着他的小脑袋,待他哭够了,她才蹲下身来,用帕子擦掉了他脸上的泪,然后抱住了他,久久才舍得松手。
  最后她从一只小小的锦盒里将当初捡到小家伙时他小脖子挂着的长命锁挂到了他脖子上,再为他将小鹤氅给系上,不忘替他将腰上歪歪扭扭的香囊给摆正。
  那是乞巧节那日她为他缝制的那只小香囊,小家伙喜爱极了,夜里睡觉时都要放在床头。
  小阿睿则是挎上孟江南给他新缝的小书袋,里边装着向漠北送给他的宣笔,然后抱过正旦那日向漠北为他买的那只琉璃盌。
  当初那只病恹恹的小金鱼如今不仅挺了过来,且还活蹦乱跳的很是精神,只不过这会儿他的琉璃盌里不仅有他当初选的那条小金鱼,还有孟江南那只琉璃盌里的两只大金鱼。
  是今儿白日里,他盯着它们然后问孟江南给要过来的。
  琉璃盌里盛着水,捧在手里极为冰凉,孟江南将其从小家伙手中拿了过来,一手捧着它,一手牵上了小家伙的手。
  孟江南牵着阿睿的小手从东屋走出来时,项宁玉与向漠北已站在了院中,站在一株绿竹下。
  天又开始飘起了雪,落在他们头顶上,落了白白的薄薄一层,显然他们已经在院中等了好一会儿。
  项宁玉并未说甚,只是深深地看了小阿睿一眼,再冲孟江南微微笑了一笑后便转身往院门方向走去了。
  向漠北走在他身侧,孟江南牵着小阿睿的手跟在他们身后,小秋上前来替孟江南拿过了她手里的琉璃盌。
  阿乌这时候从西屋冲了出来,冲到了小阿睿身旁来,不停地围着他打转。
  它背上趴着小花,紧抓着它背上的皮毛,冻得瑟瑟发抖,在冲小家伙喵喵叫唤。
  三黄耳兄弟紧跟在阿乌身后,也都凑到了阿睿身旁来,嘴里发着呜呜的声音,不停地拿脑袋顶他蹭他,便是年迈的阿橘都从屋里跑了出来。
  它腿脚不利索,跑得慢极,小阿睿远远瞧见想要跑过去把她它抱回屋去,向寻则已先他朝阿橘大步走了过去,将它从地上抱了起来。
  若在以往,除了向漠北、阿睿以及孟江南三人之外,阿橘绝不让任何人碰它,但这会儿向寻抱它它非但没有任何抗拒,反是安安静静的。
  向寻本是要将它抱回屋,但他才往屋子方向跨步,阿橘便突然站立并尖叫起来,他一怔,抱着它试着朝小阿睿的方向抬脚,它不再叫唤,并且趴下了身来。
  向寻将它抱到了阿睿面前,小家伙伸过手来将它抱到自己怀里,一边贴着孟江南身侧往前走,一边用小小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摸着阿橘的背,阿橘则是将脑袋不时地朝他怀里蹭。
  小秋走在最后边,看着前边被阿乌它们围着的小阿睿,走着走着便红了眼掉下了泪来,又连忙抬起手来把眼泪擦掉,如此反复了好几回。
  孟江南至今仍觉得宣亲王府宽阔非常,可今夜她却觉得听雪轩到王府大门的路不过片刻便到了。
  宣亲王夫妇、项璜夫妇、项珪以及项云珠还有廖伯已经站在了大门外,见着项宁玉,他们纷纷朝他行了礼。
  项宁玉微微颔首,率先登上了已经等候在王府门前两匹膘健的大马拉着的一辆由外表瞧着再寻常不过的马车。
  小阿睿看着项宁玉在前边登上马车,他抿了抿唇,将怀里的阿橘交给了向寻,尔后拉住孟江南手,轻轻扯了扯。
  孟江南在他面前蹲下身来。
  他摸了摸孟江南的脸,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搂住她的脖子,贴着她的耳畔道:“娘亲不要哭哦,阿睿是要去一个能变得强大的地方,以后就是阿睿保护娘亲了。”
  孟江南用力点点头:“好。”
  小家伙又看向向漠北。
  向漠北亦在他面前蹲下身来。
  只见小家伙朝他伸出小指头,天真却认真道:“爹爹说过要一直一直给阿睿当西席老师的,阿睿跟宁玉伯伯回去之后爹爹也要来给阿睿教书,爹爹不能食言,食言的就……就是小黄耳!”
  “好。”向漠北亦伸出了自己的小指头,和小家伙的小指勾住,甚至还伸出拇指同他盖了个“章”,郑重道,“一言为定。”
  末了小家伙朝其余人极为珍重地躬身行礼,这才从孟江南手里抱过他的小琉璃盌,在一名随从的搀扶下登上了项宁玉所在的那辆马车。
  驭手打了马鞭,马车平稳地驶动开来。
  小家伙从车帘里探出脑袋,一直一直看着孟江南,直到她在他的视线里慢慢地化作一个黑点完全融入了夜色里,他才依依不舍地把脑袋缩回来。
  他坐在项宁玉身旁,耷拉着小脑袋,看着自己手中琉璃盌的三条金鱼。
  看到三条金鱼皆一动不动,他不由得伸出小手,朝冰冷的水里轻轻拨了拨。
  三条金鱼这才游动了一下。
  “想哭便哭吧。”项宁玉看他一副耷拉着小脑袋的难过模样,温柔道。
  谁知却见小家伙用力地摇头。
  他没有抬头,项宁玉却见着有大滴大滴的泪珠砸到琉璃盌里。
  “对不起。”项宁玉垂眸看着琉璃盌中此时孤零零呆在一旁的小金鱼,愧疚地低声道,“你本无需同你的爹娘分开。”
  若他这副身子骨能够争气,又何需让一个稚子来承担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承担的一切?
  小阿睿这会儿抬起了头来,明明自己伤心不已,偏还要安慰项宁玉道:“宁玉伯伯,这不是你的错。”
  他红红的大眼睛里满是单纯,却又出奇懂事得令人心疼。
  只听小阿睿又道:“爹爹与阿睿说过怀曦,说过很多很多事情,阿睿虽然不能全都理解,但阿睿全都记在了心里,阿睿虽然年幼,但是阿睿有阿睿必须承担的责任,宁玉伯伯你不要难过,阿睿……阿睿可以的!”
  娘亲虽然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陪在他身旁,但娘亲会一直都在,爹爹也一样。
  爹爹说过,他是怀曦的孩子,怀曦给了他第一次生命,是娘亲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爹爹还说过,怀曦给了他身份和地位,他只有在怀曦留给他的地位上成长并强大起来,才不会有人再能将他与娘亲还有爹爹分开。
  他可以做到的!
  项宁玉笑着点点头:“阿睿如此优秀,定会可以的。”
  说着,他也将一根手指探进了琉璃盌中,轻轻拨了一拨冰冷的水。
  三只金鱼又游到了一块儿,直至马车入了宫,它们也没有再分开。
  宣亲王府门前,孟江南却是看着马车驶离的朝阳大街久久都不舍得转身回府。
  长街被夜色湮没着,仿佛没有尽头,好似阿睿从这长街离开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似的。
  过了许久许久,直到向漠北抬手拂掉落在她肩上头顶已经挺厚一层的雪花时,孟江南这才收回目光,转身往府邸里走。
  她很安静,从府门到听雪轩的一路,她都没有说话,亦很平静。
  然当她与向漠北回到听雪轩,周遭再无旁人时,她忽地就将脸埋进向漠北的怀里,哭了起来。
  她并未哭出声,双肩却抽得厉害。
  她对她的阿睿食言了。
  不哭不伤心不难过,如何可能呢?
  “哭出声来会好受些。”向漠北轻轻抚着她的背,声音低低柔柔。
  孟江南将他衣袍抓得紧紧,终是呜呜地低低哭出了声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向漠北目光低沉却不见黯淡,反是亮着光。
  孟江南用力点头。
  春风总会融化寒冰,黎明总会冲破暗夜。
  一切都会好的。
  她相信嘉安!
  作者有话要说:心情不好,生活真难,想叹气。
  第189章 、189
  翌日,立春。
  下了整夜的雪停了,宣亲王府的男人除了向漠北之外于四更天时皆着朝服入了宫。
  孟江南也于四更天起了身,穿戴整齐后于五更天时站在院中,面西而立,站得笔直。
  太庙位于宣亲王府西面。
  此时是阿睿入太庙跪拜项氏先祖认祖归宗的时辰,今日是天子向天下宣告他乃血脉纯正的项氏子孙、入项氏族谱的大日子。
  他再不是她的孩子,她也再不是他的母亲,从今往后,他的父亲是太子殿下,他的母亲只有尊贵的太子妃。
  从今往后,他再不是于市井长大任人欺凌的阿睿,他是项稶[1],是项氏皇长孙,是未来的皇太孙,更是衍国未来的帝君!
  孟江南面向着西方,隔着夜色与重楼,想象着小小的阿睿跪在太庙里的模样。
  她的阿睿是个听话懂事又聪慧的孩子,在这般重要的仪式上是绝不会犯错的,且有太子殿下在旁照拂,可她还是忍不住紧张。
  她眼眶虽红,却没有再落泪,反是在向漠北走来为她披上鹤氅时对他弯起嘴角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