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老太太坐在床边纳鞋底,上了年纪,眼睛半眯,后背微弓。
  云俊和云小九一进屋,看到这一幕,心里涌出一样的想法:奶,老了。
  听到脚步声,云老太连忙收起针线,笑眯眯地抬起头,“小乖宝是不是饿了呀?奶这就去给你冲麦乳精。”
  云小九从云俊身上下来,小碎步跑上去,一把抱住云老太,昂着小脸,眼睛泛着泪光,“奶,二哥哥考上了。”
  云老太明明都听到了,就是还想再听一遍,“什么?小乖宝说谁考上了?”
  云俊走上去,“奶,你的孙子考上了,是南都大学。”
  “我的孙子考上南都大学了,”云老太泪眼婆娑地重复道,“我的孙子考上南都大学了。”
  云小九奋力地踮起脚,用手给云老太擦着脸上的眼泪,然后环住她的脖子,像哄孩子一样,“二哥哥考上南都大学,二婶婶说了是天大的喜事,奶不哭好不好?”
  “你二婶婶说得对,是天大的喜事!”云老太抱起云小九,又哭又笑地看着云俊,“我们小俊出息了,必须好好庆祝一下,先去地里把人都喊回来,一块去你爷坟上放鞭炮。”
  云老太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她的二孙子一定能考上大学,过年的时候就多买了两串鞭炮,等着今天的到来。
  云林揽下去村东头喊云国明的任务,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远远地看到他爹蹲在地里浇粪。
  前面放了一只装有粪水的木桶,老远就能闻到那“喷香”的味道。
  云林瞧着云国明弓起的后背,灵机一动,他在学校在村里都跟人玩过跳山羊,却没有机会从他爹头上飞过去,那种感觉一定很棒吧?
  越想越兴奋,云林拔地一声吼:“爸爸,你蹲那里不要动,儿子来了。”
  云国明转头看到云林快速朝他奔来,奸贼地勾了勾唇角,脚下偷偷地往前挪了两步。
  云林奔跑中,根本注意不到这些细节,闷头就冲。
  一个完美的跳山羊姿势,然后完美地落进了粪桶里。
  又绿又黄的粪水四溅而出,云林脸上中招不少,甚至眼皮上也有两滴,模糊了视线,还是看到他爹蹲在地上笑疯了。
  云林心里暴怒,两只手握紧拳头从粪桶里出来。
  云国明见人气势汹汹地走来,慌了,“小六,我是你老子,你别过来!”
  云林只当没听见,张开双臂冲过去,纵身一跳,挂到了云国明的身上,两条腿盘在他腰间,两只手死死地圈住他的脖子。
  粪水味往鼻子里钻,云国明被熏得头晕,脚下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到地上。
  云林用脸使劲地蹭云国明的脸。
  云国明躲闪不及,被云林涂了一嘴的粪水,想死的心都有了,一把摁住云林的脑袋,抄起手边风粪瓢给他盖上去。
  云林只有一个感觉:窒息。
  云家一大家子等在云先礼的坟前,就差云国明和云林两父子,云小九最先看到从村东头缓慢走过来的爸爸和哥哥,紧接着就闻到一股子无比熟悉的臭味。
  云小九忙捏住小鼻子。
  云老太看到儿子和孙子一身粪水,一个头两个大,叱骂道:“要死啦,你们去粪坑比赛狗刨了?”
  云国明气愤愤地瞪着云林,云林气哼哼地瞪着他,父子两个互不退让。
  “回去再收拾你们,”云老太指着土坟堆对面的田埂,“那边站着,臭死了!”
  骂完云国明和云林,云老太转过头笑眯眯地开口:“小俊,今天的鞭炮你来点吧?”
  云俊接过谢萍递来的火柴,蹲下身跟云小九说:“二哥哥马上就点炮了,妹妹快把耳朵捂好。”
  云小九甜甜地笑:“二哥哥点的炮仗,小九一点不怕。”
  “你呀,小嘴怎么这么甜。”云俊满是宠溺地刮她的小鼻子。
  鞭炮一点燃,云老太将云小九护在怀里,几乎是下意识地瞥了眼她的裤子。
  云小九怪不好意思地嘟起小嘴,“奶,小九长大了,不会尿裤子了。”
  “好,奶的小乖宝长大了。”云老太摸摸她的小脑袋瓜,牵起她的小手,“我们给爷烧点纸钱。”
  云小九已经不是第一次来祭拜云先礼,轻车熟路地跪到土坟堆前面,从背篓里拿出几张纸钱,一边扔进纸钱火堆里一边小声地说悄悄话:“爷,小九来看您了,告诉您一个好信息,二哥哥考上大学了,而且是最好的南都大学哦。”
  “老头子,我们老云家终于出了个文化人,你在天上一定要保佑小俊,还有家里其他孩子,”云老太沉默片刻,哽咽地从牙缝里挤出最后一句话:“老头子,我也算对得起你们老云家了。”
  云大爷坟头一点鞭炮,全村人都知道云俊考上大学了,十里八乡第一个大学生,听说还是市状元。
  全市最高分数,考上华国最好的大学,南都大学。
  云老太一行人祭拜完云先礼回去,院子门口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前来祝贺的村民。
  云俊不喜欢这种场合,有种被扒光游街的既视感。
  云老太给云国盛使了个眼色,“小俊考上大学,你们怎么也得回一趟娘家吧?他姥还等着消息呢。”
  “妈说得对,”云国盛拉着谢萍和云俊,“我们这就回去告诉他姥,家里就辛苦妈了。”
  村民看到云俊被云国盛拉走,一窝蜂地涌上去问云老太,“云婶子,小俊怎么走了?我们还没恭喜他呢。”
  云老太抱着云小九往屋里走,“大伙的心意,小俊都看到了,我替他谢谢各位,他还得回他姥家里一趟,把好消息带回去不是?”
  “云婶子,还是你好福气啊,养了个这么有出息的大孙子,南都大学都考上了呢。”
  “不仅考上了,还是市状元,全市分数最高,小俊可比叶老大家里那个出息多了。”
  “叶丽应该是落榜了,刚从叶家门前过,还看到王淑华把人骂得狗血淋头。”
  “叶丽又不是她的孩子,考没考上跟她有一毛钱关系吗?也不知道她发什么疯?”
  “你忘了之前她吹的牛?说什么叶丽一定能考上南都大学,结果呢?小俊考上了。”
  ……
  祝贺最后成了嚼舌根,云小九顿时没了兴趣,一个人抱着秦小白出了门。
  再过十来天,育才小学都要开学了,秦泽还没回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云小九坐在村口老槐树下面,怀里的秦小白受主人感染,也是蔫了吧唧地耷拉着小脑袋。
  “小九,你怎么一个人坐这儿?”叶薇受不了家里的乌烟瘴气,也抱着叶小黑从家里溜了出来。
  云小九抬起头,看到叶薇怀里的小黑猫,浑身黑毛油光水滑,绿油油的小眼睛,不知所措地望着她。
  “干妈送我的生日礼物,可爱吗?”叶薇喜欢地摸着小黑猫背上的绒毛,“它也有名字,叫做叶小黑。”
  “叶小黑吗?”云小九溜溜地转了转眼珠子,“跟我们小白很搭呢。”
  秦小白从云小九怀里跳到石阶上,一岁的小白狐已经很大一只,至少比小黑猫大上好几倍,它伸出小爪子去摸小黑猫的脑袋。
  或是小白狐养在云小九身边的缘故,多少沾染了上古凶兽的气息。
  小黑猫很怕地缩了缩脖子,发抖地喵了一声。
  “小白不准欺负小黑。”云小九拉住秦小白的尾巴。
  秦小白转过头蹭了蹭云小九的手臂,撒娇卖萌。
  叶薇噗嗤笑出声,“小白跟你好像。”
  “是吗?”云小九疑惑地眨眨眼睛,“可是小九是人,不是小狐狸。”
  “都一样可爱。”叶薇盯着云小九的小脸蛋,夕阳的橙辉映在她的脸上,清楚地看见细软的绒毛,真的很像小狐狸。
  云小九想到什么,捧着小脸蛋,一声叹气,“小九这么可爱,还有人生气呢。”
  “你说秦泽吗?”叶薇见人精神不高,从兜里掏出一颗奶糖递过去。
  云小九盯着叶薇手心里的奶糖,愣了愣,小大人的语气:“叶薇,你这样不好。”
  叶薇一脸问号:“嗯?”
  “什么都可以学,但不能学童宇,随身揣糖骗小姑娘。”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身体老实得很,拿过奶糖,剥了糖纸放嘴里。
  甜蜜一瞬间化开,云小九高兴得蹬了两下小短腿。
  直接给叶薇萌化了。
  “好吃吗?”叶薇笑着问她。
  云小九重重点头,“好吃。”
  叶薇垂下眼睑,“我不是学童宇,更不是哪个小姑娘都能吃到我的糖。”
  云小九眼巴巴地瞅着叶薇,“小九吃到了,所以小九是特别的小姑娘吗?”
  叶薇轻轻地嗯一声。
  云小九挪动小屁股靠过去,挽上叶薇的一只手臂,“叶薇也是特别好的姐姐。”
  叶薇有点不自在地抿了抿唇,“那你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嗯嗯,好多了,”云小九望着村口大路方向,“叶薇,你说秦泽还会回来吗?”
  “当然会回来,他那么喜欢你,”叶薇安慰道,“一定是唐阿姨太久没见到儿子了,就多留了他几天,放心吧。”
  云小九听了叶薇的话,心里一下好受多了,“叶薇,谢谢你,特意跑来安慰我。”
  叶薇转过头看向另一边,“是碰巧好吗?家里太闹了,我待不下去才出来的。”
  “你后妈还在骂叶丽吗?”村口离叶家不远,云小九耳朵又好使,不想听都没有办法,叶丽哭得那叫一个凄惨,跟二太爷死那会儿哭丧一样。
  “又打又骂,叶丽也是可怜,”叶薇深深叹了一口气,“考完试,王淑华还给她打电话,也不管叶丽考得怎么样,一定要她报考南都大学,就是为了跟你们家赌气,叶丽也是没主见的,被催了几次后,就乖乖地填了南都大学,结果分数不够,但是报考其他大学肯定没问题。”
  “她可以重新读一年再考呀。”云小九上次听叶建珍和林雪丽在龙廷饭店就是这样聊的。
  “王淑华怎么可能让她再考?”叶薇连连摇头,“叶老大两口子更不想花那冤枉钱,已经打算好了让叶丽进厂子打工,不然也不会找到王淑华帮忙。”
  “肉联厂吗?”云小九问,“曹毅的舅舅是肉联厂的车间主任,叶老大为什么不直接找叶建婷呢?”
  “叶建婷在曹家本来就没有话语权,前几个月怀了孩子还流产了,曹老太现在看她哪儿都不顺眼,怎么可能搭理她娘家的事情。”
  “都是王淑华造的孽呀,”云小九想到云老太说过的那句话,提醒叶薇,“你一定要小心王淑华,我奶说她太很黑心肝了,你们家那些孩子迟早一天都得毁在她手上。”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叶薇往家里望去,若有所思。
  把云小九送回家后,叶薇往回走,一进院子,王淑华就朝她扔来扫帚,还好她躲得快。
  “死丫头,你还知道回来呀?!”王淑华怒火冲天地站在屋檐下面,两手叉腰骂道,“叶丽没考上大学,一家子难过得要死,你倒好,没心没肺,还跑去云家看热闹?好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这才多大点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了?!”
  叶薇抱着小黑猫冷冷地看着王淑华,“你也难过吗?我看你骂叶丽的时候很来劲儿啊。”
  “胡说八道什么?我那是恨铁不成钢!”
  “恨铁不成钢?”叶薇笑了一声,“叶丽没考上大学,说到底还不是拜你所赐,你不逼着她报考南都大学,她就能考上其他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