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裴元惜一直紧盯她的表情,见她神情大变,心知她应该是想到什么。“一家之言往往不太可信,母亲兴许觉得龚太医误诊,不如偷偷多看几家为好。”
  她如梦初醒,脸色越发悲苦。
  取了龚太医开给裴元惜的方子,她对外说要亲自去给女儿抓药。府里有很多备用药材,她偏要亲自去药堂。旁人知道不会多想,只当她是想弥补对亲生女儿的亏欠。
  她不仅亲自抓药,还清退下人亲自询问那些药房的大夫。一张方子,寻了五六家药堂,都是东都城有名望的。
  回府时,天已黑。
  见到裴元惜屏退下人后,她再也坚持不住,泪奔崩溃。
  “我是不是前世造了太多的孽?”
  如果不是造孽太多,为什么老天要如此对他?先是换走她的亲生女儿,害得她们母女十五年相见不相识。后又是祸害她的身体,以至于她寒毒积深子嗣艰难。
  裴元惜悲悯的目光更让她受不住,她是多么可悲的一个人,可悲到亲生的女儿都同情她。身边人一个个的背叛她祸害她,她还像个傻子一样地信任着她们。
  “我真是天下第一大傻瓜…我怎么这么傻…元惜,你告诉我,我还能信谁?我到底有没有值得相信的人,老天爷为何如此待我?”
  裴元惜目光更加悲悯,“母亲,你心里可有怀疑的人选?”
  “元惜…”
  “母亲,事到如今,你还心存侥幸吗?”
  沈氏哪里还有侥幸可言,她只恨自己识人不清,只恨自己有眼无珠。她扶着桌子,强撑着虚弱的身体。
  平珍…
  为什么要害她?
  劳妈妈趴在床上,听着小丫头说着后院发生的事。那严厉的表情时而凌厉时而讥讽,平平整整的发髻如同往常一样一丝不乱。
  她在听到轩庭院发生的事时,唇角是不加掩饰的冷笑。当然这些表情小丫头看不到,因为小丫头的头都快埋到脖子里。
  屋外传来脚步声,有人推门进来。
  她看到面容悲苦的沈氏,冷笑须臾间化成震惊。
  “夫人,你怎么来了?”
  震惊之中是受宠若惊的欣喜,她扶着小丫头的手挣扎着下床来迎接。很快欣喜的眼神转变成错愕,因为她看到沈氏后面的裴元惜。
  “二…二姑娘?”
  第37章 真相
  裴元惜气质异于侯府的几位姑娘,不似裴元若那般腹有诗书气质华,也不像从前的裴元君那样高高在上,更没有裴元华的娇俏活泼。
  劳妈妈自认阅人无数,亦很难说清楚这位新归位的二姑娘到底是个什么人。超出年纪的从容淡定,身上无一丝先前痴傻留下的痕迹。眼神平静而坚定,不见这个年纪该有的好奇和憧憬。
  随着母女二人进屋,身后涌进五六个粗壮的婆子。这些婆子们跟着进来后,门被人从外面关上。
  一看这架势,来者不善。
  劳妈妈表情渐渐变化,眼神慢慢阴戾。
  那小丫头再是没见过大场面,此时也感觉出一丝不对劲。夫人和二姑娘不像是来看妈妈,反倒像是来兴师问罪。她腿抖个不停,扶着劳妈妈的手也在发抖。
  劳妈妈有些嫌弃,甩开她的手。
  “夫人和二姑娘这么晚来看奴婢,真真是折煞奴婢。”
  不见丝毫零乱的髻子,成日趴在床上也不见几条褶皱的衣服。再是在屋子里养伤,从头到脚依然干净整洁。
  这是一个有体面的妈妈,在侯府里受着下人们的尊敬。
  沈氏目光犹疑中带着恨意,她实在是想不到自己最信任的人居然这些年来一直在害她。为什么?
  她拳头紧了松,松了又紧。嫁进侯府时,母亲曾说过以她的性子最适合宣平侯府。宣平侯府人口简单,没有庶支旁亲,夫君连嫡出的兄弟姐妹都没有。
  如此自在简单的侯府,她竟然还过成今天这样。像个傻子、像个蠢货。被身边的人欺骗,被身边的人算计。
  她的身体,她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如此对她。
  “啪啪啪!”
  她使出浑身的力气,一连几个耳光过去,几乎耗尽她所有的力气。得知如兰背叛她时,她将信将疑中悲痛多过愤怒。因为如兰是妾,妾生出妄想不难理解。
  可是平珍为什么?
  “为什么要害我?”
  “夫人,奴婢不明白你在问什么?”劳妈妈脸被打得歪到一边,表情很镇定。“你和二姑娘来看奴婢,奴婢心中欢喜。天这么晚了,二姑娘你怎么也不劝着点夫人?”
  裴元惜环顾四周,“妈妈当真是仔细的人,在屋子里养伤还这么整齐,可见是个做事严谨之人。”
  这么严谨的人,却没有发现主母的孩子被人替换,不是很奇怪吗?
  沈氏的手在抖,她刚才还是第一次亲自动手打人。平珍上次三言两语就打消她的疑惑,如果不是碰巧被龚太医诊出身体的异样,她是不是永远看不清楚身边人的真面目,当真是有眼无珠。
  劳妈妈理理鬓发神色不变,恭敬回答,“奴婢在夫人跟前当差,一言一行都是夫人的体面。奴婢失体统是小,丢夫人的脸是大。”
  多么替主子考虑的下人,答复得很合理。
  “我一直知道妈妈是个做事叫人拿不到错处的人,却不知当年母亲生产那夜,为何乱了阵脚?”
  是啊,主母要生产,不应该事先早有准备吗?
  沈氏呼吸急促,她为什么没有怀疑过?如果她当年就产生过怀疑,是不是早就拨乱反正,不会生出这么多的波折?
  她一个活了几十年的人,还是侯府的当家主母,没想到还没有一个十五岁的姑娘看得明白透彻。
  这些年,她简直是白活了。
  自责、愧疚、还有海啸山崩般的愤怒。
  劳妈妈表情那叫一个蒙冤受辱,“二姑娘,你在怀疑奴婢?”
  事到如今,还是怀疑吗?
  “夫人,奴婢怎么会害你?你莫不是听人说了什么话?”她一脸冤枉和痛心,“奴婢五岁到你跟前侍候,你小时候不喜欢喝苦药,都是奴婢替你喝的。你不想习女红,奴婢就差点绣瞎了眼。你说奴婢害你,实在是伤奴婢的心。”
  主仆多年,往事点点滴滴。
  沈氏何尝想怀疑身边最信任的人,但是这么多年来她喝的那些补药都是劳妈妈经手的。从抓药到煎药,从不假手他人。
  正是因为如此,反而坐实劳妈妈是害她之人。
  “你让我如何信你?”
  “夫人,奴婢一直心存怀疑。这孩子换没换都是如兰的一张嘴,她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只有天知道。二姑娘真的是你的亲生女儿吗?”
  沈氏沉痛闭目,“平珍,先不说孩子的事,你说说看这些年你一直帮我调理身体,我的身体是如何寒毒积深子嗣艰难的?”
  劳妈妈眼神微闪,尔后大变,“夫人,你说什么?你身体寒毒积深?一定是如兰,一定是她。奴婢一直很奇怪,她放着好好的姨娘不做,有福不知道享,见天的到你跟前侍候,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奴婢真是看错了她!”
  巧言如簧,是个难缠的角色。
  裴元惜对那几个婆子使眼色,这几个婆子可不是轩庭院里当差,平日里同劳妈妈交集不同,没什么情分往来。当下四散分头,翻箱倒柜各自忙活。
  劳妈妈的目光隐起变化,看了一眼裴元惜。“二姑娘好大的威风。”
  裴元惜同她平静对视,不闪不避。“不如妈妈排场大,你这屋子比以前住的屋子可要好多了。想想我以前虽是侯府庶女,却是实实在在的主子,过得竟然不如一个奴才体面舒服。”
  当主子的还不如下人住得好,可见这个下人平时有多体面。这体面不是别人给的,正是沈氏自己。
  沈氏听到亲生女儿说出这句话,如何能不难受,险些要崩溃。
  柜子里的衣服一件件仔细找过,散落一地。那箱子里的首饰补品一样样堪比富家太太,可见劳妈妈过得有多舒心。
  任何可藏东西的地方,都被翻个底朝天。
  这时几个婆子翻找完毕,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这些婆子可不是什么敷衍差事的人,连屋子的墙缝里都抠找过,还是一无所获。
  劳妈妈露出痛心的表情,“夫人,你听信别人的话。不分青红皂白来搜查奴婢的屋子,奴婢不怪你。但是犯人尚且要替自己争辩几句,奴婢真是觉得万分的难受。”
  那怀疑控诉的眼神看的是裴元惜。
  裴元惜面冷依旧,“妈妈有什么要争辩的,说来听听。”
  “二姑娘,奴婢知道你心中有恨。你被换掉十五年,好好的嫡女变成庶女受尽苦难,换成任何人心里都会有敢。李姨娘一手算计调换你和三姑娘,且不论是真是假,却是她亲口认了的。夫人也相信她的话,认回你这个女儿。奴婢想你必是心中恨意还难消,这才怀疑到奴婢的头上。人之常情,奴婢不怪你。可是二姑娘,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伤的可是夫人的心。”
  “妈妈不仅口才好深谙人心,且心思慎密条理清晰。”裴元惜的视线落在那张床上,床是木板床,一眼可以望到床底。床底下藏不住东西,方才已有人找过。
  床上除被褥之外,并无多余的东西。
  她朝另外两个婆子示意,那两个立马会意去翻找床褥,被褥都拆了,还是没有任何的发现。一个婆子手里拿着枕头,触手摸去,枕头同一般人用的枕头并无区别。掂在手里,想来枕头里包的应是秕子混着豆子之类的填充物。拆开之后只见那枕头里塞的可不是什么豆子秕子,而是几种不常见的种子。
  各地出产不出,用来塞枕头的种子也不同。
  种子散了一床,屋子里一片狼籍。
  “夫人,二姑娘是在发邪火,这下你总该相信奴婢…”劳妈妈痛哭起来,“奴婢对你的忠心天地可鉴…”
  她的声音在看到裴元惜抓了一把种子检查时戛然而止。
  “怎么不接着说?”裴元惜睨过来,“妈妈真是与众不同,竟然会用马前子和蛇床子来充枕头芯子。”
  马前子是什么,那可是民间妇人避子的大寒之物。除了马钱子和蛇床子,枕头里还有凤仙子,这些东西都是女子最忌讳的寒凉之物。
  一个下人枕头里塞这些东西,可不是轻易能圆过去的,沈氏听到马前子和蛇床子时恨意从眼神中迸发出来。
  她冲过去,又是左右开弓,“为什么?平珍,我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么害我?是不是你怂恿如兰的?一切是不是你指使的?”
  “夫人,这都是如兰的阴谋,二姑娘的陷害啊!”
  证据摆在眼前,还妄想倒打一耙。
  裴元惜很是佩服她的心理素质,面上泛起深深的嘲讽,“妈妈不愧是藏得最深的人,你这样的人做奴才真是屈才,我有些疑惑当年为什么是李姨娘抬了妾,你怎么就能放过那样的机会?”
  劳妈妈瞳孔微缩,面皮子抽抽,很快又恢复如常。
  沈氏回想当年,她那时候确实在如兰和平珍两人之间犹豫过。是平珍说自己不想当妾,也不想嫁人,她才抬举如兰的。
  如兰成为姨娘没多久,平珍就自梳了。
  “奴婢只想好好侍候夫人,从没想过做妾。”劳妈妈不顾红肿的脸,对着沈氏表忠心。
  裴元惜眸光如水,“好一个忠心为主的奴才。是不想做妾,还是不能为妾?”
  静寂的屋子里,劳妈妈瞬间呼吸急促。那个小丫头已经躲到一旁的角落里,头低低低的。劳妈妈凌厉的眼神向刀子一样扎过来,她头埋得更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