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比所有人都要更加厌恶、憎恨,却又始终存在着那么一丝希望,想要活下来,想要一直活下去。就是之前被那个魔修抓走,他也一直在偷听、悄悄观察,不曾放弃。他不想死。
  现在,他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天云宗的人,全都知道了。
  季骁只觉得自己如坠冰窖,他盯着地面,浑身发凉,手指紧紧地攥住,许久没有修剪过的指甲在他的用力下,狠狠地压进了掌心,挤出一条血丝。
  余光扫到人群中有一人端着脏水冲上来时,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够了!”
  预想中的污水没有泼上来,季骁愣愣地睁开眼。
  闪烁着刺目光芒的灵剑,被那人紧握,调转了方向对准人群。
  空气中流动的气滚动了一番,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冲上来的众人退开一米后。
  “收成不好怎么不想想土地有什么问题,天气有什么问题?”沈玉说,“孩子失足落水怎么不思考你自己为什么没看好孩子!你孩子又为什么明知道有危险,还这么不听话到水边玩!猪病死多半是得了猪瘟,生了病不想想怎么改善环境,怎么治好你的猪,反而来怪一个路过的孩子,简直可笑!”
  “你……”一人叫道,“你们是修士自然不懂我们这些人的苦!如果不是他,我们怎么会这么倒霉!”
  “就是啊!他可是那什么……子阳仙尊亲口所说的不祥之人!他身上还有仙尊留下的印记呢!”
  “对啊,那可是仙尊!我们就算没法修炼,那也是听说过子阳仙尊的名号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放屁!”沈玉说完,又接了一句:“愚昧!就是因为你们这些思想,你们这镇上近些年才会越来越倒霉,越来越‘不祥’!不想着解决办法,不思考怎么改变,不找找自己身上的问题,全去怪一个孩子——愚蠢!”
  天云宗的师弟师妹这时候也听明白了,小声提醒她:“师姐,那可是子阳仙尊说的……”
  沈玉笑了一声:“子阳仙尊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看不清的命格推测出的不祥,居然会被这样一些人利用推卸自己的责任吧?”
  别人不清楚,萧昱泽却知道子阳仙尊的名号,下意识喝道:“师姐!”
  沈玉:“命格命格,子阳仙尊看的是他的命格,推的是他命里的不祥,跟你们有什么关系?难道仙尊亲口说了,他能带给你们不祥带给你们霉运?我看没有吧。”
  周围的叫嚣声立刻小了许多。
  人群中某个人不甘喊道:“这……仙尊确实没这么说,但他就是这么个意思啊!”
  沈玉说:“到底是仙尊说的是这个意思,还是你们理解的是这个意思?”
  那人支支吾吾的,不敢回话了。
  “师姐……”
  沈玉转过身问道:“这个谢天晋,你们是准备带他上山了?”
  陆之清说:“对。他爷爷前些天去世了,什么亲人也没有。我们见他可怜,打算给他一个爬登仙梯的机会。若是爬不上,那就做个普通的杂役弟子,若是爬上了,那也算是他的机缘。”
  沈玉点了点头,接着看着季骁说:“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我们送你一份灵石和两套衣服,再送你一个通关文牒,你好好地过日子。第二,跟他一样,我们带你回去,爬登仙梯。没有灵石,没有通关文牒。一切看你自己。”
  周围立刻发出一些不小的声音,若不是刚被沈玉说过,又被她瞟过来的眼神镇住,这会儿怕是要羡慕嫉妒地闹起来。
  沈玉:“你们不是都说他是不祥之子吗?既然如此,我们现在给他离开你们的机会,从你们身边带走不祥,你们还不愿意了?”
  听她这么一说,那些原本还囔囔的人立即闭上了嘴。
  沈玉对着季骁又重复了一遍:“你选择哪一个?”
  季骁嘴唇动了动,募地跪下来,使劲朝地上磕下头,然后发现自己的动作被一个力道拦住了。
  无形无色,就像她刚才退开人群的那种力量一样。
  他眼前只能看到面前这人小腿以下的部位,看着那个纹路清晰好看的白靴,对方的身形样貌出现在他脑海里,仿佛自带一层夺人心魄的光晕。
  她那么耀眼。
  他却那么脏。
  季骁看着自己的手背,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一个念头已经紧紧地扎根在他心里的最深处。
  “我……选第二个。”
  “那走吧。”沈玉说完,一手抓住他的手臂,带着人跳上半空。
  巨大的莲花底座在空中悄然出现,萧昱泽捆仙锁带着魔修,陆之清拽住谢天晋,天云宗的师弟师妹们转眼就到了上面。
  ·
  季骁被带到空中,站在一个粉白色的莲花底座上面。莲花座正驮着众人,往宗门的方向飞去。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真的要离开五云镇了,他以自己都没想过的方式,居然真的抓住了希望,抓住了机会。
  刹那间,过去许多年的种种经历在他眼前浮现,最后回归到现实,季骁的嘴角止不住地勾起。
  他忍不住看向那个,这么多年以来唯一愿意护住他的人——
  沈玉一张大脸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季骁没有防备,被吓得提起一口气。
  沈玉盯着他:“其实我刚才就想跟你说了。”
  季骁莫名紧张起来:“什、什么?”
  沈玉缓缓开口:“你要磕头的时候,把糖葫芦的核吐到了我鞋上,你知道吗?”
  季骁:“……?”
  第6章 “别装了。”
  又一次进入夜色,幽静的密林里,某一处地方闪着火光。
  这一片密林是要去天云宗的必经之路,偏偏又正好处在与东边势力的分界线。虽说密林也有天云宗藏在地脉的灵石和阵法,时而散发出驱赶妖兽的气息,却也时而有幼年期分辨不出气息的妖兽闯入,又或是有强大的妖兽,为了寻找能晋阶的机缘会主动潜入。
  “陆师姐!”一个师妹兴奋的举起一根木柴说,“你看我点火术,噔噔——是不是进步了!如今只需要默念就能使出法术了!”
  陆之清正带着谢天晋从不远处走回来,后者的怀中抱了一堆的青枣,听到师妹的喊声,笑着应了一句:“不错呀。”
  那师妹将燃起的木柴扔进火堆里,见谢天晋抱着的果实颇多,“咦”了一声:“陆师姐,你们捡这么多枣子啊?这小兄弟吃得挺多嘛。”
  谢天晋抱着青枣有些不好意思,陆之清看了一眼角落,迟疑地说:“这,我是看我走之前,大师姐好像还没有要四处看看的意思,便自作主张多捡了些枣子回来。这么多……他们两个人吃应该够了吧。”
  “啊?你说大师姐啊。”师妹说,“大师姐从刚才就开始在那坐着发呆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感觉也没有要给那叫什么季骁的找吃的。陆师姐,你说——大师姐会不会是后悔了?毕竟那可是子阳仙尊亲口说的命里不祥之人,她就这么给带回来了。咱们宗门虽说也经常在外头捡人吧,但也不是什么人都捡的啊。”
  她一说完,周围几个师弟师妹们纷纷点头。
  陆之清:“哎,你们动静小点。这要是让人听到了不好。”
  在她身后的谢天晋,被青枣挡着的半张脸,偷偷地往季骁那个方向瞟了一眼,听到旁边这些天云宗弟子的话,又见那边那个天云宗的大师姐没有任何动作,心底生出一丝得意和庆幸。
  庆幸自己攀上的这个仙子,好像没什么心机,善良得很,对他也很好。得意自己比季骁那个肮脏的小人抢了一份好的机缘,不过,若是有机会,能跟那个大师姐亲近点,打好些关系就更好了。
  看那大师姐的样子,想来是对季骁很不满意很不上心,他要是让对方有点好感,那日后在天云宗的日子,岂不是相当快活?
  谢天晋想得挺好,被陆之清叫的时候一个不注意,手抖了一下,怀里的枣子全都掉到地上,又惹得一阵吵闹。
  ·
  别处的热闹,跟角落里的沈玉是没有关系的。
  她坐在一个大石头上,坐姿豪放不羁,左脚抬起踩在石头边,左手撑在大腿上,托着下巴思考。
  只是这一思考,大概就思考了一炷香的时间。
  想她当初熬夜看小说看了一个晚上,剧情都记得死死的。万万没想到,天云宗居然有一条规矩是:谁捡回来的人,就由谁把对方领入门。不管是内门弟子、外门弟子还是杂役弟子,等基础的教会了,想放手就放手。没教会基础前,该给谁带给谁带。
  这条规矩,似乎是在天云宗的宗主,发现自己宗门内的人时有捡人回来的时候定下的。自百年前起,天云宗的人,没有一个是会因为宗门时不时有新来的弟子而惊讶的。
  沈玉摸着下巴想到,真是失策失策啊,想她一个现代的黄金单身女,穿书之后居然还要带崽?
  早知道,就不应该因为这季骁,跟她以前有相似的经历,就大发善心了……
  沈玉啧啧两声后,不再纠结,抬眼就看到正坐在她对面地上的季骁,一脸无辜地望着她。
  四目相对。
  片刻后,沈玉慢悠悠地说:“饿吗?”
  他们这些修士,早就辟谷不需要吃寻常的食物,就是那些入门十年的师弟师妹们,也已经辟谷两三年了。
  季骁诚实点头:“饿。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沈玉:“屁,早上的糖葫芦你难道喂猪了?”
  “……”季骁说,“对不起,大师姐,我忘了。”
  沈玉叹了声气:“你现在这个年纪,十几岁吧,不大不小,正需要长身体。你看看那边都吃得什么,都是些枣子,不抵饱还没太多营养,看着一个个小小的蔫蔫的,也不知道熟了没有。不如咱们,就不吃了吧?”
  不远处的另一处火堆边上,刚好响起几声叫喊。
  “掉了掉了全都掉了!”
  “滚火堆里了!”
  “怎么一撞地上都坏了,还能不能吃啊——”
  沈玉摊手:“你看,都不能吃了。”
  季骁:“……那林子肯定还有新鲜的。”
  沈玉一副你真聪明的表情,合掌拍手鼓励道:“请。那边上有他们设下的防御阵法,只要注意脚下的灵石,别过了界限,随便你走,哪里都安全。”
  季骁太阳穴突突直跳:“我明明听到那个萧师兄说,这防御阵法只能起到提醒和短暂的拖延作用,并不是特别安全!”
  沈玉:“但是应付这密林里的妖兽够了啊。”
  说话间,一个发暗暗红光的飞虫嗡嗡地落到石头边上,翅膀收了收,贪婪的吸收她脚下灵石的灵力。
  沈玉一掌拍死它:“看,也只有这种低级的没有思想的蚊虫才敢飞进来。这密林里的灵气啊,把蚊蝇都养的变异了。”
  季骁沉默了一会儿,一言不发的起身,要往刚才陆之清他们摘青枣的方向走去。
  他站起来的时候,停在原地等了会儿,静静地望着沈玉,似乎还在不甘心的等她挽留。
  “不用这么看着我,放心吧,你也不看看你身上穿着的是谁发给你的衣服,这腰带可不简单啊,怎么说也算是三品灵器了,安全还是很有保障的。”沈玉挥挥手,一点也不心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发家致富。你又不是六岁小毛毛,捡个枣还需要我亲自带过去吗?”
  季骁承认她说得很对,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始终有一种涩涩的情绪,好像又委屈又苦涩,有点憋闷,又有点不甘。
  另一边恰好响起来一道声音,温温柔柔地说:“谢师弟,你安心站好。待我用洗尘决,洗去你身上的污渍。”
  两厢对比之下,某种酸涩的情绪好像更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