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哪怕父子不言不语,也不相见,老死不相往来。
  哪怕原淮野给自己判了死刑,与妻子离心,与两个儿子都不亲近。日后原淮野,必然也是孤零零一人……坐在幽暗中,被阴暗吞并。
  关幼萱心中登时酸楚,她从自己怀中拔出匕首:“夫君,你低头。”
  原霁不解地低下头,关幼萱仰头,锋利的匕首向他发顶刺去,他眼睛盯着她,一目不闪,丝毫不信她会杀他。关幼萱用匕首割了他一绺长发,握在手中,她对原霁说:“夫君,我去去就回。”
  原霁目中闪了一下,见关幼萱转头重新跑回原淮野府邸,他没有阻拦。他微微侧头,看到巷口出现的蒋墨,蒋墨目如毒蛇般,阴沉着脸站在那里。
  对上原霁目光,蒋墨似想上前,但想起什么,又忍耐下来,掉头便走了。
  --
  “公公!”重新回来的关幼萱跑进大堂,在原淮野诧异下,她将一绺被自己系好的儿郎长发,放在了桌案上。
  关幼萱低头,不好意思:“是夫君的头发。”
  她愧疚道:“……我只能给你这个……当念想了。”
  她是这般温柔的女孩儿。原淮野看着她,目中光轻轻闪烁。关幼萱不敢多看,匆匆转身往外跑。
  即将夺门而出时,关幼萱听到身后原淮野突得说了一句:“当年我与玉瑰,你阿父与你阿母,我们曾戏言,若是日后各自婚娶,就给孩子定下亲事。”
  关幼萱错愕回头,目瞪口呆。
  原淮野终于轻轻笑了一声。他说:“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第69章 第 69 章
  原霁留在钟山此处, 不过是给各方一个面子,他实则无什么事。到原霁生辰这日,就连关幼萱都觉得二人待在此地有些无趣, 与周围贵族男女格格不入。
  关幼萱便与原霁商量起他们回凉州的事。
  原霁立在一场马球赛事的栏杆外,目光沉沉如水,盯着场中三方小国夹击大魏。关幼萱这般一提, 他目中光轻轻一闪,转头便笑道:“好啊!我早就想走了,怕你舍不得纸醉金迷。”
  关幼萱恼怒地在他后背上轻轻打了一下,原霁侧身灵敏躲开。他手包住她粉拳,正要说什么时, 听到满场的唉声怨气。小夫妻二人一同扭头去看,连关幼萱都错愕:“是大魏的马球又输了么?”
  原霁:“水平太差了吧。”
  原霁再道:“长安人就是不行啊, 连个马球都玩不好, 当什么纨绔子弟。要是我……我的朋友们在……”
  他大剌剌地指点一通,周围男女向二人投来忿忿之色。关幼萱一骇,连忙紧拽住原霁,将原霁拖出包围圈。她二人身份不好与人明示,成为众人中心, 可并不是好兆头。
  原霁并不在意:“我们去看看别的赛事。”
  他顺手搂住关幼萱的肩,自己的肩膀轻轻一侧, 离开时, 目光向某个方向顿了一下。那里, 正站着蒋墨。
  蒋墨脸色阴晴不定, 他连续两日被原霁这般搅局, 心中觉得晦气。而他心中仍想和关幼萱说说话, 他不在意原霁, 却有些在意关幼萱对自己的看法。但是自原霁到来,原霁将人看得死死的,蒋墨根本寻不到和关幼萱相见的机会。
  他想就最近的事,和关幼萱谈一谈。
  ……小淑女怎那般不争气?来的时候不还被原霁气哭么,怎么这就原谅了?
  原霁必然是与原淮野一样的混蛋,才让女郎们都爱他。关幼萱应该警惕才成。
  蒋墨犹疑半天,仍是打算逆着原霁,去寻关幼萱。他是打不过原霁,但是挨上顿揍,能得到关幼萱瞩目,也值了……蒋墨正迈开步子,衣袖却被下方一只小手扯住。
  人小鬼大、故作郑重的声音在腰下响起:“堂哥,孤看不见马球赛了,你抱孤去别的地方看吧。”
  蒋墨扭头低下脸,见是年过七岁的小太子。小太子眉目乌黑,语气一本正经,只有抓着蒋墨衣袖的手晃啊晃,才看出几分小孩子的稚嫩来。
  蒋墨与自己这位小堂弟,关系是很不错的。
  但他今日要追关幼萱。
  蒋墨没好气:“我有事,你找别人吧。”
  小太子垂下睫毛,失落道:“下午孤就要回去练字了。这一日马球赛,孤都没见过一场胜仗。”
  蒋墨俯眼看他,心中想到这位小太子的不容易。如今天子多病,恐自己也早有预感,便早早立下太子。太子却非皇后所出,之前宫廷与前朝争议颇大……一个几岁小孩子扛着这些,努力当好一个太子,连想玩一会儿,都要找个借口。
  蒋墨蹲下了身,与他平视。
  小太子漆黑的眼睛盯着少年郎君俊逸非凡的面孔,抿唇偷偷笑了一下。这位堂哥色厉内荏,最是心软,他早就看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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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霁和关幼萱辗转在各只马球赛事间晃,越看,原霁脸色越黑。
  他之前忙着追慕关幼萱,整日绞尽脑汁想讨关幼萱欢喜,根本没怎么看过球赛。而这两日他发现关幼萱虽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但对他的态度软化了下来。
  小狼崽高兴了,得意了,便有心思看球赛了——
  大魏打得什么鬼样子。
  就看了五场,三场男子赛事两场女子赛事,只有最后一场女郎的,勉强赢了。前面的全输。
  但女郎们好不容易赢了一场,接下来又是齐刷刷的输……
  原霁看得脸黑如盖,颇为不悦。于他这般喜欢玩闹的人来说,球打成这样,实在丢脸。何况梁王办这赛事,目的还是扬我国威……这如何扬得起来?
  原霁与关幼萱说着那些人打得如何拦,他指手画脚半天,想举个例子……他盯着关幼萱,道:“就是你上场,也不会比他们输得更难看了。”
  关幼萱脑中在想着何时回凉州。他冷不丁这么一句,她翘起下吧,扬眸不悦:“你是瞧不起我的意思么?”
  原霁一愣,然后懊恼自己的失言,赶紧找补:“我是说,他们见天练,却练得不怎么样。而你现在可了不起了,练武练得那般认真,金姨夸你,我都听到了!若是女郎队中有你,咱们就又能赢一场了!”
  关幼萱一双秋水般流转含情的黑眼珠盯着他认真胡诌的样子,半晌她噗嗤笑出声,推开他俯身凑来的脸。小女郎侧过肩,娇滴滴,嗔道:“我才不上呢,我从来没打过马球。只有你会闭着眼睛……瞎吹。”
  原霁眼睛不眨地要再次夸她,就听关幼萱凝视他:“可是夫君,你可以上啊。”
  原霁一挑眉,失笑:“我怎么可能上。”
  他可不是来长安出风头的……他如今身份还在遮遮掩掩,大家闭着眼睛当不知道他是谁。但他若是出那么大的风头,真实身份暴露出来,岂不是给凉州惹麻烦?
  关幼萱想了想,说:“我们私下和人换一下……夫君你替人上场,再……带上面具,输了咱们就跑,赢了咱们也跑!不怕他们找到咱们!”
  原霁愕然:“跑?”
  关幼萱不开玩笑,颔首点头:“咱们回凉州!咱俩先跑,让其他人明日再动身。如此,不也省得与公公、长公主他们告别了么。长辈面前,说不说话都很愁,我都烦了好久了……但是咱们现在跑,那就是身份所迫,不得不跑!不用跟人告别了!”
  关幼萱越想越觉得很有道理,她雀跃一跳:“我去收拾我们的细软!”
  原霁伸手,就把她拽回来。
  关幼萱被他搂在怀中,被他低头俯视。原霁凑过来,眼睛目不转睛,他那充满野性的目光总是让人生怯。关幼萱心里有些发虚时,原霁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
  原霁笑:“你这个小机灵鬼!”
  关幼萱被他捏了个大红脸,似觉得周围人都要看过来了。她面容粉红,顿足娇嗔:“那走不走嘛?”
  原霁:“走走走。”
  他对她挑个眉,高挺的鼻梁缓缓地蹭过她的鼻尖。小女郎气息不顺时,听到他坏笑:“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虽然这与他的计划不一样……但是他为色所动,心甘情愿地改一下自己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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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之时,二人与替换的马球上的一位郎君交接好了,对方肚子疼,原霁拍着胸脯便作保证。
  关幼萱便也兴奋起来,兴冲冲地帮自己的夫君换骑装,整理乌发。原霁在关幼萱的挑选下,换上窄袖锦衣、短靴,系上革带。他一改之前几日的寻常风流郎君的样子,一旦换上骑装、胡服、武袍这样的便于行动的衣裳,便英姿勃发的,让关幼萱移不开眼睛。
  长安郎君那样长袍玉冠总带着一两分的慵懒秀气,桃花晕染感。
  那不是原霁。
  原霁适合的是高天荒漠,一骑独行,千里杀人。
  他穿上窄袖骑装时,挺拔的身高、窄劲的腰身、有力的臂腿,才能显示出他与旁的郎君的区别。关幼萱打扮他时,忍不住仰头看他。浓眉秀目,唇红齿白,生机盎然,少年将军,怎么看怎么英俊。
  她情不自禁地扑入他怀中,抱住他腰身。
  原霁茫然,张臂抱住她:“怎么了?”
  关幼萱红着脸仰头:“少青哥哥真好看。”
  原霁:“……”
  帐中明明没有第三人看着,他脸却霎时红了。原霁结巴:“你、你……”
  ——不要脸!
  关幼萱眨眼:“我怎么了?”
  原霁望着她,缓缓张臂抱紧她,将她圈入自己怀中。他笑起来:“没有,我喜欢你这么诚实。有什么话都与我说。”
  关幼萱愧疚道:“我也有话没有与你说……但是我马上就要与你说了!”
  她转身拿了自己精心挑好的面具,眼巴巴地让原霁戴上。原霁看到她递来的金黑色的面具,轻轻挑一下眉。她递来的面具金黑色凛凛,奇形怪状,斜刺里多出一条长道,往上飞去,大约能到鬓角。
  原霁忍不住闷笑:“你这个、这个……”
  他心想这叫什么面具,她递来的这个,只把鼻子以下的地方遮住了。
  人一张脸,只遮个嘴巴,再顶多算上那到鬓角的小半张脸吧……但是他还有半张脸露了出来啊!
  有心人想查,不是很容易么?
  关幼萱给他递这么个面具,分明是图好看,不图功能。
  然而原霁转而一想,查就查,反正有原淮野兜着。原淮野总要做点儿事吧?
  原霁戴上了关幼萱递来的面具,他戴上的一瞬,敏锐的直觉,让他发现小女郎的眼睛轻轻亮了一下,如星光刹那被点亮。原霁不解地看去,关幼萱只是笑吟吟:“好看。”
  而她心中欢喜至极:实在太好看了!
  她的夫君整天在泥里滚,在土里爬,又上房揭瓦……她从来没发现过,原来原霁仔细一装扮,竟然这样好看。
  关幼萱提建议:“夫君,以后你穿什么衣服,我来帮你搭好不好?”
  原霁随口:“好啊。”
  他紧接着狐疑:“为什么?你以前可不管的。你不会是觉得我平时穿的衣服不好看吧?”
  关幼萱连忙摇头,安抚他:“我只是觉得夫君每天那么辛苦,练刀练枪的,我身为妻子,帮你准备穿戴的衣饰,本就是应该的。是我之前刚嫁给夫君,不懂这些,夫君又宠我,才从来没说过……但我现在知道了!我要给夫君穿衣服!”
  原霁不知想到了什么,脸更红了。
  他嘀咕一句:“你也可以脱啊。”
  关幼萱没听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