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裴沐挺直脊背,拍拍胸膛,义正言辞:“看——因为我没胸啊!”
  一马平川坦坦荡荡,谁见了不竖着大拇指夸一声英雄好汉?
  妫蝉:……
  “就算不提这事,你也该离开!”她有些气急,“你明明知道祭司都……”
  妫蝉正要说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息声打断了。
  有人飞快跑来,慌张呼道:“首领大人,祭司大人……不好了!扶桑部的人要抢我们的神木,妫鱼、妫凫他们气不过,和扶桑部的人打起来了!”
  “扶桑部的人绑了妫鱼他们,还说、说……要抓他们去前线当苦力!”
  扶桑部就是子燕部投奔的大部。
  可……他们的人来抢神木?
  “什么!怎么……”妫蝉猛地弹跳而起,身上佩戴的兽牙和兽骨碰出闷响。
  她正要问清情况,眼角余光却见自家祭司如一道雾气飘飞,转眼已是拉着她,如风一般往前跑去。
  “先过去再说!”
  裴沐收敛笑意,变得严肃起来。她又吩咐报信的人:“去通知其他人,全都跟过来!”
  她们两个人是目前子燕部的最强战力,哪里都不如她们背后安全。
  报信的人只觉眼前一花,再一扭头,已经只看见自家二位大人的背影。看似纤细柔弱的蓝衣祭司,跑起来却比善战的首领更敏捷轻快。
  “是!”他大声应道,带着满腔对二位大人的信任,转身飞快跑去找其他族人。
  ……
  大荒东部地势普遍较缓,矮山与平原夹杂,其中蜿蜒过江河水流,自西往东流淌。
  但也正是因为四周低矮,伫立在此的烈山才显得尤其高大。
  在深沉的夜幕与壮美的星空下,烈山被星光勾勒出伟岸的轮廓,其上茂密的森林起伏,有如巨人皮肤的纹路。
  火焰排列成松垮垮的光线,照亮了山下某一处地方。
  已经有二十余人围在那里。包围圈的中心是几个手握兵戈、裹着斑点豹纹兽皮裙、上身赤礻果的战士;他们正牢牢将身后的一株小树苗护起来。
  另有两名少年被麻绳捆着,由人多的那一边押着。
  其中一个脸上带伤、神情激动,怒吼道:“休想抢走我们的神木!卑劣的扶桑部,你们这群骗子!”
  扶桑部有十多人,身上都装饰有树木枝叶;树叶在火光下晃动,擦出簌簌的细微声响。
  为首的那人持着火把,脸上也带着恼怒,斥道:“凡是并入我扶桑部的部落,必须交出建木枝条,没有例外!我们扶桑部的建木是大祭司亲自培育,灵力清澈、生机浓郁,可庇护烈山方圆百里。你们子燕部前来投靠,不就是为了让我们大祭司一起庇护你们?”
  被五花大绑的妫鱼更怒:“姚桐你……!当初来投靠时,你们可没说这回事!从来只有战败并入的部落交出神木,我们子燕部是主动来投,你们凭什么欺负人!”
  姚桐冷笑:“就凭你们子燕部弱小无能,竟然还让个柔弱女子当首领!你们有什么能力保护神木……”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不得不中止。
  一道锐风斜里刺来,径直擦过他的鼻尖,又转眼扑灭了他的火把。
  姚桐开口想呵斥,眼角却被一丝细微的银光刺痛。危险的预感在他头脑中疯狂叫嚣,带来本能的战栗,也令他不假思索地往旁边一滚,同时仓促抬起手中熄灭的火把——
  ——咔嚓。
  带着火焰余温的火把被削成两段。其中一段跌落在地。
  姚桐坐在地上,一手冷汗地紧握火把。他抬起眼,眉心却是已经被一柄黑亮泛着银光的青藤杖指着,叫他动弹不得。
  裴沐来了。
  其余扶桑部人也被劲风扫出,往后连退三步,有人干脆被吹得摔倒在地。一时间,火光也远了、淡了。
  “堂堂扶桑部,竟然也要强抢盟友的东西?真是侮辱扶桑的名声。”
  这声音清越动听,说的内容却相当刺耳。
  姚桐脸色微变:“巫术……你是子燕部的祭司?”
  子燕部不是小部落?怎么这个祭司的力量却……
  裴沐才不管他想些什么。
  她手中的青藤杖拿得很稳,面上的笑也很稳:“怎么,扶桑部就是这么对待主动投靠的盟友的?还打伤我们的人,想抢我们的建木?”
  她背后的妫蝉为族人解开绳索,一杆长枪护住自家族人。她冷冷道:“这扶桑部吹嘘自己是什么东方第一大部,要重现古时轩辕之丘的黄帝治世……哼,分明是卑劣的强盗!”
  方才一切发生太快,在场子燕部人这才惊喜地反应过来:“祭司大人!首领大人!”
  姚桐脸色再变。
  他有些后悔:没想到子燕部一个四十多人的弱小部落,却有一个厉害的祭司和一个厉害的首领。
  扶桑部确实有规定,凡是战败的部落都要上交神木枝条,并入扶桑部的建木枝干。但是,主动投靠的部落被视为盟友,可以自己保有神木。
  方才妫鱼说得不错,姚桐不过是看子燕部弱小,才起了抢夺的心思,想借此给自己表功。
  谁知道这帮人这么倔强?还有个强大的祭司!
  姚桐按下后悔,强硬道:“规定就是规定!如果子燕部不肯遵守扶桑部的规定,就自行离去!”
  “离去就离去!”妫蝉的火爆脾气上来了,“阿沐,我们走!就是在大荒中饿死、被野兽啃咬,我们子燕部也绝不向这种人低头!”
  “说得好。”裴沐赞赏道,手里的青藤杖却没动,“不过么,我还有个问题。”
  她略略弯了腰,仔细看着姚桐的脸。
  姚桐这才看清这位子燕部祭司的容貌。他的眼神很明显剧烈震动了一下,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惊艳之色。
  却见这位黑发如起伏蔓草的漂亮少年微微一笑,和气地说:“刚刚就是你揍了妫鱼和妫凫?”
  姚桐张张嘴。他觉得头脑有些发胀,如同被蛊惑一般,他喃喃自辩:“要不是他们不肯交出……”
  ——砰!
  子燕部的祭司扬起青藤杖,轻灵却绝不轻巧地拍上了姚桐的脸。
  男人一声闷哼,重重侧倒在地,甚至滑出一段距离才停住。
  围观的扶桑部人顿时骚动起来。
  裴沐站在中央。原本用于祭祀、占星的青藤杖,此刻被她握刀一般横握手中,无端多出几分凛然杀气。
  可她分明又是笑着的,而且笑得轻松和乐。
  漂亮极了,也讨喜极了。
  “这下好了。”裴沐笑道,“阿蝉,我们总要把人家欠我们的讨回来,这才好走。”
  “说得对!”妫蝉大笑起来,像一头娇小的花豹快活地伸懒腰。
  子燕部的人也都笑出来。他们人不多,此时所有人都齐聚到了两人身后。
  没有一个人对她们的做法有异议,也没有人对离开扶桑部这件事流露任何的恐慌和不安。
  与之相对,扶桑部的人却个个变色。在场的扶桑居民有不少其实心里发虚,觉得姚桐抢人神木做得不对,还在犹豫;但当他们发现裴沐战力强横、态度更是骄傲,他们就不禁恼怒起来。
  归根结底,扶桑部的许多人已经习惯了“东方第一大部”的名头,也已经很久没有遇见如此放肆的外来人——何况还是他们眼中卑微弱小的部落。
  意外更加剧了愤怒,酝酿成骚动的风潮。
  兵戈之声——由细微到明显。
  危险的气息在夜幕下无声流动。
  “要打架?”裴沐手中的青藤杖甩出一道利落的虚影,“也好。阿蝉,你护着其他人。”
  妫蝉干脆道:“交给我。”
  青藤杖身中镶嵌的淡蓝玉石发出朦朦微光。夜风悄然聚集在她身边,又化为无数看不见的小刀。
  姚桐踉跄爬起,有些紧张:“小心……子燕祭司的巫术不弱!”
  十余青年战士满脸恼怒,兵刃齐出。
  一名少年祭司神情懒怠,单手握着青藤杖。
  她站在原地不动,只用青藤杖朝前轻轻一点:“去。”
  无数风刃便顷刻飞出,击打出一片脆响与闷哼!
  但——这只是第一个瞬间的事。
  在第二个瞬间,一切忽然静止了。
  仿佛有什么厚重的力量荡漾开去,笼罩了这一方针锋相对的场所。像无声的编钟敲击,看不见却又的的确确古朴庄严。
  裴沐略一眯眼。
  突然,她握住青藤杖,在地面轻轻一敲。
  ——当!
  好似另一道清越钟声相对而出,迎向古老编钟的压制,直愣愣地和对方撞在了半空。
  让人汗毛倒竖的力量爆裂开去。
  无论是扶桑部的人,还是子燕部的人,都忍不住别过头、以手遮挡那股爆发的刺痛感。
  刺痛尚未过去,却听扶桑部有人欢呼起来。
  “——大祭司大人!”
  “是大祭司大人来了!”
  “大祭司大人!”
  大祭司?
  裴沐挑起眉毛,朝欢呼与狂热的中心看去。
  扶桑部的人们分开道路,低下头颅,朝着同一个方向单膝跪下。
  他们朝拜的中央,有一名青年缓步走来。长长的深黑披风拂过地面和草木,却一尘不染;淡青色的藤萝、树叶栩栩如生,不过是他衣摆上精细的暗纹。
  他手持一人多高、镶嵌九色宝石的乌木杖,胸前佩戴着全套雕饰精细的玉饰和羽毛,礻果露的小臂上刻着深青色的神木图腾——笔画精细严谨,没有丝毫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