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8)
  你早就知道我进城了?
  嗯。
  何垂衣停顿了片刻,问道:之前说的,还算不算数?
  漆黑一片中,武帝泛着冷意的眸子慢慢垂下。
  算,怎么不算。
  你不是一直想让朕放过你吗?
  何垂衣一怔,你什么意思?
  你也猜到了,朕那日送你离开罗州城,之后又带伤赶到阴风寨并不是反悔、不想放你走,朕是担心,若贵京王先一步找到你,他不会像朕一样对你手下留情。武帝将他抵在墙壁上,慢慢低下头,继续说:可你知道朕看到什么了吗?
  尽管何垂衣看不清他的脸,仍是错开了视线。
  武帝一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昂着头,笑了两声,朕看到你主动亲近他,这张嘴,和他亲在一起,你知道当时朕有多生气吗?朕想杀了他,更想杀了你。
  何垂衣没说话,武帝也不介意,自顾自地说:朕容不得自己的东西接近别人,所以朕反悔了,朕想将你绑回去,你呢?你说朕是疯子,然后和他一起逃走。
  如果说,这之前朕还抱有一丝期望,那么现在,一点期望都没有了。他将下巴靠在何垂衣头顶,嗟叹地说:朕想和你做一个了断,所以用钟家人的性命逼你回来,你放心,除了钟小石,朕不会动钟家任何一人。
  何垂衣抬起头,静静凝视武帝片刻,似乎在思考这话的真实性。
  半晌后,何垂衣问道:你想怎么了断?
  武帝大笑着将他松开,靠在他身边,声音却低落下来:你说得没错,爱我的何垂衣已经死了,失去的东西我永远无法再得到。他死在晋江边,我想带你回去为他上一炷香。
  何垂衣沉默了许久,道:何时回去?
  喉间冒出一股腥甜,何垂衣死命往下咽,仍没能阻止那丝鲜血溢出双唇,所幸,这朦胧夜色中,武帝一无所知。
  尽早。
  何垂衣用手擦去嘴边鲜血,怕武帝闻着血腥味将头偏到了另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箭上的是什么毒?
  这支精兵是贵京王带来的,朕不知道。
  还有解药吗?
  贵京王对你的性命势在必得,只给了朕一枚解药。
  那贵京王呢?
  这毒是专门用来对付你的,世间根本没有几枚解药,贵京王未必会有。
  看来,是难逃一死了。
  以往不觉得,这会儿倒觉得遗憾,明明有想做的事了。
  既然如此,与武帝再赌一次也无妨。
  既然要了断,就尽早吧。
  武帝无声地扬起唇角,当然,朕比你更希望早一步了断。
  第一个何垂衣从那里消失,第二个何垂衣也从那里消失吧。
  你将钟小石关在哪里?我想见他一面。何垂衣道。
  好啊,明日午时,你来太守府,朕带你去见他。
  好。
  武帝并未多作停留,反正他前来的目的已经达到。
  何垂衣在暗巷中摸索许久才找到出路,他从客栈正门进去,店小二没多注意,只当他不知何时离开了客栈。
  站在房门前,他往漠竹所在房间看了一眼,房里已经灭了灯,想来是歇下了。
  他收回视线,将手放在门上,正要推开忽然停了下来,他提步向漠竹所在的房间走去,却不料身后的房门猛地被打开,一只手扯着胳膊将他拽了进去。
  左臂撞上一堵肉墙,何垂衣抬头一看,不禁笑道:你怎么在这儿?
  对比他的笑容满面,漠竹一张脸可谓阴沉到了极点。
  他拽着何垂衣未受伤的左臂坐到榻边,板着脸问:我一直在门外守着,你从哪里出去的?
  何垂衣错愕地看着他,你在门外守着做什么?
  漠竹抿了抿嘴,你管我?
  紧接着又问:你去了哪儿?
  何垂衣垂眸未应答,漠竹怒问:是不是去见了狗皇帝?
  嗯,我想问他事情还没有转圜的余地。
  直到现在,何垂衣也不想与武帝兵戎相见。
  你知道这在阴风村这叫什么吗?
  叫什么?
  漠竹磨牙道:偷.情。
  作者有话要说:  哦豁,渣攻又要犯浑了。
  第24章 并肩而立
  何垂衣忍俊不禁,他想往漠竹身边坐,不料漠竹一声不吭地将他提了起来。
  给我好好站着。
  他像教训阴风寨初入的手下似的,一板一眼地问:你和他说了什么?
  何垂衣无奈地抿了抿嘴,老实地回答道:我问他,那日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还有呢?漠竹不放心地将他浑身看了一遍,他没对你动手动脚吧?
  我答应他,和他回京一趟。
  漠竹惊怒道:你当我闲得慌,带你出来遛一圈,然后再放你回去?
  见漠竹气得吹胡子瞪眼,何垂衣敛起唇边笑意,安抚道:他说要做一个了断。
  他说你就信?他骗你几回了,你还相信他?漠竹不可置信地问道。
  你不觉得他很可怜吗?何垂衣神情缥缈起来,他现在就像一个疯子,对我的执念几乎到了疯魔的地步,他以前待我有恩,我不想拖欠他什么。
  他只是要一个了断,我也不想一辈子因他受困,就成全他最后一次。
  漠竹咬了咬牙关,那钟家怎么办?
  他承诺我不会动除钟小石以外的任何人,所以我们计划照常进行,只是,我和他离开以后,要麻烦你将钟小石救走了。
  我不同意!漠竹撇下这句话就大步摔门而去。
  何垂衣静立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
  本来就是萍水相逢,漠竹已经帮了自己很多,何垂衣不会强迫他,只是,没有了漠竹,他和武帝回城后怎么救钟小石呢?
  漠竹怒气冲冲地回了房间,倒没在一气之下关上房门。
  他板着脸站在门前,本以为何垂衣会追上来,谁知道半晌都没有动静,给他气得牙痒痒。
  你是蠢的吗?就凭那鸟蛋脑子怎么活到这么大的?没有我你救得了钟小石?
  他脚步沉沉地往外走,最终停在何垂衣房门外,吸了口气,从牙缝里硬挤出几个字来:老、子、是、个、刺、客。
  何垂衣哪里是根带毒的绵针,他就是根火折子,专往人心里点火。
  说完,漠竹折身回了房,然后将门死死地合上。
  少时,何垂衣敲响房门,声音里带着笑意问道:你歇息了吗?
  漠竹僵着脸半晌没吱声,何垂衣在房外不依不饶地敲门,我有事委托你。
  不接。
  何垂衣无奈道:我带够银子了。
  阴风寨不接风流浪子的委托。
  我不是我没有。
  浪子回头了,接吗?
  漠江轻哼一声,道:银子放门外,我自己取。
  何垂衣弯腰将荷包放在门前,然后说道:浪子有事情交待,能进去吗?
  漠江没在难为他,打开了门。
  什么事要交待?漠江不冷不热地问。
  何垂衣将明日要去见钟小石的事与他说了,并交待了些自己的想法,漠江凝神忖度片刻,旋即点头同意:那我明日就行动。
  有劳了。
  翌日,漠江一早就离开了客栈,临近午时,何垂衣也起身前往太守府。
  他戴着帷帽,披着大斗篷,完全看不出身形,太守府门外的侍卫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像是没看到何垂衣这个人一般,何垂衣也没啰嗦,直接进了太守府。
  进门,钟公公早已恭候多时。
  何公子,请跟我来。
  何垂衣见后诧异地问:皇帝没抓你?
  弑君是株连九族的大罪,钟公公居然能够独善其身?
  钟公公没有回答,往前走了一段路后,突然说道:何公公,以前我瞧不上你,我以为你为了保住性命
  何垂衣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脸色不佳地说:过去的事不要再提,我也瞧不上自己。
  何公公脾气这么大?以往在皇宫你从不这样对老奴说话。
  何垂衣冷下脸来,耐住性子没说话。
  老奴瞧不上你,明知夜将军是你与皇上的隔阂,还故意往你伤口里戳。钟公公放慢了脚步。
  夜将军?何垂衣疑惑地看向他,钟公公却没进行解释,而是自顾自地说:没想到,有朝一日,老奴一家的性命都捏在你手里。老奴想向你道个歉,再道谢。
  不必了,不要再提以前的事,至于道谢,你还是谢谢钟小石吧。
  说完之后,何垂衣别过了头,明确地拒绝了和钟公公交谈,见状,钟公公微微地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将何垂衣带到武帝面前,钟公公得到旨意后退去。
  武帝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对何垂衣招了招手,唤道:饿了吗?朕让人准备了你爱吃的饭菜。
  被钟公公提了一遭过往,何垂衣有些愠怒,他看了眼桌上菜色,摇头拒绝:不必了,我不爱吃。
  武帝笑容僵了瞬间,很快又恢复如常。
  别说笑了,你忘了朕不要紧,总不至于连自己从小爱吃的东西都忘了。吃饱了,朕带你去见钟小石。
  何垂衣眉宇间隐有不耐,武帝替他摆好碗筷,他只好坐了下来。
  武帝说过昨夜那番话,整个人通透了不少,一顿饭下来绝不多说半句话,就算偶然提起一件事都是和颜悦色,仿佛之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对待何垂衣就像平常的老友一般,不显得生疏也不显得过分热情。
  两人之间奇妙的变化,竟让何垂衣有些不适,频频抬头向武帝看去,武帝被他看得多了,不禁问道:你老是看朕做什么?
  何垂衣没扭捏,直接说道:你这么安静地和我坐在一起,还是头一回。
  头一回?
  武帝眸光暗了两分,脸上却笑容不改,说到这里,这些日子朕对你做的事,还没好好向你道过歉。
  何垂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忽而勾唇一笑,声色浅浅地说:那我也向你道歉,忘记了你,真是对不起。
  没事。朕才是,这三年一直枉顾你的想法,这就是报应吧。
  何垂衣收回视线,垂眸笑了笑没说话。
  用完膳,武帝将他带进太守府地下的监狱。
  在进入地牢途中,何垂衣问道:你为何不将他们带回京城问罪?我直接追到京城岂不是更好。
  武帝道:钟家其他人已经被暗中押回了京城,地牢里只有钟小石一人。
  闻言,何垂衣拳头一紧,心中却松了口气。
  漠竹已经在想办法为钟小石洗脱弑君罪名,只要罪名一脱,就算钟家人身在京城,漠竹救走钟小石后,武帝也不能拿他们泄愤。
  为防武帝起疑心,何垂衣追问道:你想怎么惩治钟小石?你答应过我,只要我和你回去,你就对钟小石做过的事既往不咎。
  朕可以对他弑君一事既往不咎,但另一件事,哪怕是朕也不能轻易做主。
  可是
  到了。武帝打断了他的话。
  两人停在牢房前,地牢昏暗的烛光照得不远,何垂衣只看到一团影子缩在稻草地上,何垂衣眉头皱起 ,转头对武帝说道:我有事问他。
  好,那朕先不打扰你们,钥匙给你。
  将钥匙交给何垂衣,他转身要走,何垂衣忙将他喊住:等等。
  还有何事?
  我们今日启程前往京城如何?何垂衣道。
  武帝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那么迫不及待想和朕划清界限?
  何垂衣没否认,武帝却像不在意了一般,朕答应你。
  说罢,他深深看了何垂衣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直到武帝走出地牢甬道,何垂衣才收回视线,走到牢房边,喊了两声:钟小石?
  地上那团身影没有动静,何垂衣从甬道取下一盏烛光,打开牢房走了进去。
  他将灯盏放到一旁,用手推了推钟小石,醒着吗?
  钟小石身体冰冷,被何垂衣推得动了两下,紧接着又一动不动。
  何垂衣笑问:没睡着吧?害羞了?
  钟小石背对着何垂衣,沉默了许久,才沙哑地说:你为何要回来。
  他的声音极其干涩,像多日不曾饮过水一般。
  我不回来,你和钟家就全都没命了。
  那也是我的事!钟小石声音激动起来。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会不管你。何垂衣说道。
  钟小石吸了吸鼻子,好像是哭了。
  可我不想你来救我。你救我一次,我救你一次,我们就扯平了 ,我不想又欠你什么。
  何垂衣怔了一瞬,心脏蓦地被牵痛。
  他柔声安慰道:别哭。
  钟小石蜷缩着身子,低低的啜泣声传了出来。
  你走好不好?他哀求道。
  我不走。何垂衣默默地回答道。
  走啊
  我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