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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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唐平阳传》
  作者:蓝云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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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楔子
  大业八年的这个冬天,洛阳城还没下过一场雪。
  眼见腊月已经过半,天气总算阴沉了下来,一连几天都是彤云密布,寒霾刺骨,谁知到最后也没能落下一丝雨雪;倒是北风又一次刮了起来,而且越刮越猛,在洛阳的城垣坊市间呼啸而过,留下一阵阵鬼哭狼嚎般的声响。
  随着夜幕降临,风声也越发凄厉,时而尖啸怒号,时而低吟哀泣,飘忽无定,循环不绝……听得久了,让人忍不住会想起几个月前埋骨高丽的那三十万大军,难道是他们的幽魂在乘风归来,来给这个天灾不断、烽烟四起的不祥之年,奏上一曲更加不祥的终章?
  不过这天晚上,就在冬夜最寂静的黎明前夕,在洛阳最肃静的宫城深处,当皇帝杨广在黑暗中侧耳倾听的时候,听到的却不是这北风的悲号,而是他自己那粗重的喘息声、急促的心跳声,以及衣裳簌簌抖动的刺耳声音——尽管他已竭尽全力不发出任何动静,但在狭小幽黑的隔间里,这些声音却依然响亮得可怕,或许下一刻就会把外头的那些叛贼都给招过来!
  没错,就是叛贼!
  说起来,杨广这辈子都没想过,他这固若金汤的紫薇宫城居然会被人一举攻破,他这至高无上的大隋天子居然会被人四处追捕;就算此时此刻,他早已走投无路,只能躲在长巷尽头的小隔间瑟瑟发抖,可他心里却还是有些不敢置信:是不是哪里弄错了?天底下有什么人能一路作乱杀到这里来?
  只是隔间外那隐隐晃动的火光、不断响起的喝问,都在告诉他:的的确确,就是有叛贼杀进皇宫了,他们正在疯狂地搜捕自己,而且已经离他越来越近了!
  杨广清楚地知道:自己绝不能被这些人抓住,不然……
  仿佛呼应着他的恐惧,门外突然响起一声可怕的惨叫。更可怕的是,这惨叫声旋即戛然而止,随着一记重物倒下的闷响,不知什么东西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好几下,最后竟是一直滚到了这隔间的门口!
  杨广只觉得耳朵里嗡地一下,一时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他只能死死地盯着隔间的小门,无法动弹,不能呼吸,就连心跳几乎都停滞住了。
  然而等了良久,那两扇木门依然好好地关着,似乎连碰都没人来碰它一下。
  再仔细听听,外头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了下来,那些令人心悸的脚步声和喝骂声仿佛都已离得很远——难道说,他们到底还是没有发现这个隐秘的小隔间,已经搜到别的地方去了?
  看来就是这样了!
  毕竟,他的皇宫这么大,宫殿这么多,他躲的地方又是这么不起眼,只要没人告密,内侍们都未必能找到,何况这些外贼?。
  望着依旧紧闭的木门,杨广总算慢慢缓过一口气来,这才发现,他的衣裳早已汗透,眼下都湿哒哒地黏在了身上。这原是他平日里最厌恶的滋味,半刻也不能忍,但此时身上的冰冷黏腻,却只是让他莫名地生出了几分自嘲,几分感慨。
  因为他想起了多年前曾在书上读到的一句话:“战战惶惶,汗出如浆”,他记得那时候他只觉得这话夸张:纵然惊惧,何至于此?——真真是错得离谱!
  那时的他,哪里知道什么是惊惧?他最害怕的事情,不过是时间不够,臣下不力,会耽误他要创下的万世功业;他最黑暗的噩梦,也不过是瞧见了洛阳被大水围城,或是听说长安有竖子作乱……他哪能知道什么叫“汗出如浆”,什么叫“惴惴其栗”,什么叫“生死恐怖”?
  当然,如今,他都知道了。
  他只希望,这样的滋味,他再也不要尝上第二回 ……
  然而他心里这念头还没转完,耳边突然一声巨响,隔间的两扇木门已是轰然洞开。
  门外,黑压压的一片人影,赫然正是那些叛军——原来他们并不曾离开,而是无声无息地包围了这里。这一刻,他们依然是那么沉默,沉默地举着火把刀枪,沉默地看着小屋里穷途末路的帝王。
  就在这险恶的沉默之中,在摇曳的火光之中,一个高大黝黑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屋子。
  杨广看不清这个人的面孔,只能看见他手里拿着的那把血淋淋的长刀;而他的声音却比这把长刀更血腥,更冰冷:
  “陛下,原来您在这里!”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杨广只觉得肝胆俱裂,他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却已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眼前,那带血的长刀缓缓地举了起来……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轻轻地推了他一下:“陛下?”
  “陛下醒醒!”
  杨广猛地坐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三月八号开新坑的,想先熟悉下晋江的操作程序,结果就发上来了,还不知道该怎么隐藏之类的……应该不会有人看见吧。
  嗯,三月八号,正文开始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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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洛阳杀机
  第2章 噩梦初起
  五更还没到,安福殿的灯烛就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
  不过片刻工夫,这座帝王寝宫已是处处灯火辉煌,亮如白昼,还有人提着灯笼匆匆离开,又有人一拨接一拨地赶了过来。
  然而就在这样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繁忙之中,整座宫殿却又出奇的安静,除了北风的呼啸,旁的声音竟是一丝不闻,比亮灯之前似乎还要肃穆几分。
  当殿内少监元弘嗣奉旨来到安福殿回话时,瞧见的正是这样一幅诡异景象。
  元弘嗣追随杨广多年,眼下就职殿内省,掌管着天子的饮食起居,出入安福殿原是寻常,但在这个时辰被召来回话,却还是头一遭。
  他早已揣测了一路,一时想到陛下近来时常睡不安稳,听说有几回醒后还大发雷霆了;一时他又想到了杨广私下让他去查的那件事情,他倒真是打听到了些消息,只是没想好要不要跟陛下说,毕竟那是……
  元弘嗣想来想去都不得要领,路上却又遇到了两拨刚从安福殿出来的侍卫统领,显然,安福殿那边真的出事了,以至于侍卫和殿内省官员都被召了过去。
  到底会是什么事?元弘嗣的心里更没底了。
  而这份没底,在他随着内侍指引,穿过烛火高燃的大殿和走廊,迈步走进书房后,更是渐渐地变成了毛骨悚然。
  书房实在是太暗了!
  元弘嗣定了定神才看清,原来整间屋子只有香炉边点了几支蜡烛。摇曳的烛光照着缭绕的轻烟,让屋子里越发显得一片朦胧。
  这种昏暗朦胧,往日里瞧着或许不无雅致,但在这个时候,却只让人觉得诡异莫名。
  更怪异的是:在这间屋子里,并没有皇帝的身影。
  领路的内侍早已悄然退下,元弘嗣站在门口,进退两难。按说他应该垂首静候,等候召询,但这空荡荡的屋子,昏沉沉的烛光,却让他心里一阵不安。他忍不住后退两步,打算先挪到门外再说。
  就在这时,屋里突然响起了杨广冷冷的声音:“元卿这就急着要走了?”
  元弘嗣吓了一跳,抬头一看,这才发现,杨广不知何时已从书案右侧的屏风后转了出来——或许他一直就站在那里,只是屏风的色调和他身上的衣服太过相似,加上烛光昏暗,烟气缭绕,元弘嗣竟是一直都没有发现。
  他不由脱口道:“陛下原来在这里!”
  杨广微微眯起了眼睛。
  “陛下,原来,在这里!”
  他在心里把元弘嗣的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过了一遍,随即就有些失望地发现:这似乎并不是他在梦里听过的,那个无比耳熟的声音。
  是的,这个凌晨,就在这间书房里,杨广之所以把当值的侍卫统领和少监侍郎们都召见了一遍,就是要亲耳听他们说出这句“陛下原来在这里”。
  他必须要把噩梦里的这个人找出来。
  其实这并不是杨广第一次做噩梦。从高丽回来的这半年,他已不止一次半夜惊醒,不止一次心生不安,但除了那个有名有姓的怪梦,他忍不住跟人提过之外,其余的噩梦他就连皇后也没多说。他觉得这些噩梦迟早会过去,却没想到,它会变得如此惨烈,如此逼真。
  逼真到他不得不相信,这是上苍的警示;让他相信,只要再次听到那声音,他一定能认出来。
  只是现在,在见过好几个人之后,他的信心却有些动摇了——不仅因为这些人的声音似乎都不大像,更是因为在反复比较之后,他发现自己的记忆已经开始模糊了。如果再多比较几回,他会不会再也分辨不出来?
  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由一阵焦躁。
  另一边,元弘嗣话一出口也立刻自知失礼,赶紧行礼致歉,婉言解释:自己适才后退,是因为眼拙没瞧见陛下,以为走错了房间,怕耽误了陛下的事……
  杨广哪里还耐烦听这些?不过看到元弘嗣,他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情,“当初建造宫城时,木作之事可是由你监造?这宫里的屋宇房舍,是不是你最清楚?”
  元弘嗣愣了一下。杨广说的自然没错,当时他刚刚逃脱大祸,有这个机会,自是竭力表现,也因此更加被杨广信重……可陛下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他素来敏锐,杨广的话语虽似褒扬,他却听出了一丝不祥的意味。
  他想了想才答道:“陛下过奖。微臣不才,当初曾忝任木监之职,只是上有大匠提点,下有同僚协力,并非臣一人之功,更不敢自称有多了解宫中屋宇。”
  这话倒是滴水不漏!杨广上下打量了元弘嗣两眼眼,不知为何,越看越竟觉得不顺眼。他已经反复想过:能杀入皇宫,找到自己的人,绝不会是外贼,一定经常出入皇宫,熟悉道路房屋。说起来,除了宫廷侍卫,就是殿内省的人最为可疑,何况这元弘嗣还比旁人更清楚宫里的屋宇构造?
  想到梦里的情形,此刻杨广依然觉得全身冰冷,他狠狠握了握拳:不管能不能找出那个人,这宫里的侍卫都必须清洗一遍了,得全部换成从江南时就跟着自己的旧人;至于这元弘嗣,也绝不能让他再留在自己身边!
  心里既有决断,他再也懒得多说,挥手道:“如此甚好,你先下去吧。”
  这就……下去了?
  元弘嗣愕然抬头。大约是适应了屋里的光线,这一刻,他终于看清了杨广的样子。
  这位陛下天生英俊过人,最是风流自赏,虽已年逾不惑,平日看去却依旧俊雅高华,令人心折,但此时烛光照在他的侧脸上,竟照出了好几道深深的纹路,也照出他脸上的阴郁和愤怒,以及某种冰冷的决心。
  元弘嗣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事让陛下一夜之间变了模样,但他知道:自己如果就此“下去”,以后将再也没法回来,甚至,更糟……
  不,他必须说点什么,他不能就这么走出这间屋子!
  见元弘嗣愣在了那里,杨广彻底没了耐心:“元卿还有什么事不成!”
  元弘嗣心里明白,这已是他最后的机会,情急之下,心头突然划过一丝光亮。他毫不犹豫地抓住了这丝灵光:“正是。事情虽小,却是陛下亲口吩咐的,臣不知眼下当讲不当讲。”
  杨广原本已打算轰他出去,听到这话,到底还是生出了几分兴趣:“讲。”
  元弘嗣不敢拐弯抹角,直接问道:“不知陛下可否还记得,您曾问过微臣,是否听说过长安李三郎?”
  长安李三郎?
  杨广当然记得!这个名字,是他所有噩梦的开端。他记得很清楚,最早他就是在梦里听人回报:长安的李三郎反了,从此隔三岔五就会梦到类似的恼人事情。所以前些日子他忍不住跟元弘嗣提了一句。只是他也知道,长安城里叫李三郎的人,少说也有百八十号,实在无从查起,没想到元弘嗣还真的查出来了!
  “臣当日便让心腹去长安打探,结果当真听人说到有个李三郎,说是年纪轻轻,模样俊俏,却是拳脚了得,力大无穷,又专好惹是生非,打抱不平,前段日子更是做了件轰动长安的大事,好事之徒就此叫他‘长安第一好汉’。”
  “长安第一好汉?”杨广的眉头不觉皱了起来,“他做了什么大事?”
  元弘嗣略一斟酌,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这些市井昏话,不该拿来污了圣人耳目,只是陛下既然听说过此人,臣也不敢隐瞒。”
  “据臣听闻,原是长安北里有一歌姬被宇文家的小郎君看上,要纳她回府,那女子似乎不肯,争执间这李三郎便冒了出来,单枪匹马打败了宇文家一众人手,带走了这位歌姬。因这歌姬人称北里第一美人,混人们索性就把李三郎叫做了长安第一好汉。”
  杨广不以为然地长出了一口气,他要找的人,可不是这种只会争风吃醋、使气斗殴的低贱人物,“原来不过是个市井蛮汉!”
  元弘嗣忙道:“微臣原本也是这么想的,谁知因为这次跟宇文家相斗,却有人认出了李三郎的来历,他却不是什么市井中人,而是唐国公家的儿郎!”
  唐国公李渊的儿子?陇西李家的儿郎?杨广这下是真的愣住了。
  元弘嗣一直留意着杨广的神色变化,见他此时的脸色,心里知道,自己赌对了!他虽不知皇帝因何对自己起了疑心,但从今日他召见的人和他问自己的话,却也能猜出,多半是自己担任的职务和对宫廷的熟悉召来了忌讳。这种猜忌,辩白是没用的,只能让皇帝自己去发现,有人比自己更可疑。
  他也不想坑害谁,奈何为了自己的前程性命,他已是别无选择。
  他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眼帘,嘴里回道:“微臣想着,唐公与陛下素来亲厚,出入宫廷伺候陛下多年,他家儿郎既然年纪合适,身手又矫健,多半日后也是要担任侍卫的,但这三郎行事确实有些不妥,所以还是回禀一声的好。”
  杨广听得心里一动:是啊,自己怎么忘了李渊!他是殿内少监,而且因为是姨母之子,从小就出入宫廷,少年担任侍卫,要论熟悉宫廷,只会在元弘嗣之上!
  他越想越是心惊,忍不住追问:“真是他家三郎?朕怎么从未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