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走得大步,几步就没了人影儿,七婶子追在后边喊:“你去哪儿你?”
  七族老头也不回:“我去看看。”
  他去的自然是唐大柱家。
  七族老去得巧,刚踏进唐大柱家就闻到一股肉香味儿,唐大柱挽着袖子坐在院子里,一脸的笑,见了人,起身迎了迎:“七族老来了,快进来喝口水。”
  七族老朝唐家灶房看了眼,只能瞧见里边几个身影晃来晃去的,他问:“你家这是做啥呢?”
  唐大柱脸上带着得意:“嗨,这不是我二闺女桂花回了趟娘家么,这闺女打小就有孝心,如今嫁了人也没忘了我们当爹娘的,回娘家还给我们带了肉回来。”
  就凭这一点,唐大柱就能吹上许久。
  出嫁的闺女,若非婆家大肚,鲜少能回一趟娘家的,逢年过节时回一趟娘家也多是由婆家给准备的年礼。
  家中富庶些的,能带点肉,点一块布就已经很大方了,一般人家就带上几个鸡蛋、粮食了不得了,像这等不年不节的时候,是不会提着东西上门的,便是唐家出嫁的大闺女都没这般过,但二闺女却做了,在唐大柱心里,这二闺女的好那已经在他心里排头位了。
  唐大柱还扬着声儿朝灶房里喊了声儿:“桂花,七族老来了,快端碗糖水来。”
  里边应了声儿,很快唐桂花就端了水出来,跟在她身后的,是唐母向氏。
  “七族老来了,快坐,你喝水。”唐桂花嘴甜得很。
  唐桂花模样清秀,嘴甜泼辣,否则当年也不能被宁家儿郎宁为一眼给瞧上了,定要娶了回去。
  七族老对着这样嘴甜的小辈原本也有几分心软,觉得人还年轻,应该好生说说,知错能改也就算了,便接了水喝了口。
  水一入口,七族老就知道这糖有多少了,至少他是半点没尝出有个甜味来的,心头一下就起了火。
  这当着他的面儿呢还都这样阳奉阴违的,丝毫不把他这个当族老的给放在眼里,可见是个不知悔改的。
  重重的搁了碗,七族老板着脸:“别了,你这水我可不敢喝!”
  唐桂花敢做这等事就自然有法子应对,正要推脱说自己没听见之类的话,就见七族老已经发问了:“唐氏,我问你,你这肉是哪里来的?你婆家可知道?”
  唐桂花没成想七族老会突然问起这个来,心里一咯噔,当即不大自在起来。
  “知、当然知道的。”
  “这就是我婆母知道我要回娘家特意叫我带回来的呢。”
  唐大柱适时在一边开口:“亲家可真是好人啊。”
  七族老目光在他腿上盯了盯:“那当然是好人了,宁家可是听说了你摔坏了腿儿这才叫你闺女回来伺候的,又是肉又是点心的,能不好吗?”
  唐家大嫂从灶房里走出来,正听见这话:“还有点心?”
  她看着小姑子唐桂花。
  唐桂花哪里知道七族老都知道了,还直接来给她揭穿了,当即脸上就挂不住了。
  那点心在路上就被她吃了,也就是这肉要烧,不然...
  七族老沉着脸,一掌拍在桌上,瞪着唐大嫂:“这是点心不点心的事吗?!果真是妇人之见,我先头说的你们是没听见是吧!”
  唐大柱听见了:“可是我腿没摔坏啊?”他往自己腿上看了半晌。
  七族老目光直接盯着唐桂花:“你摔没摔的可不得问你养的这个好闺女吗?扯谎娘家爹给摔坏了腿,叫婆家出了礼,还搭了你七婶子的名头,要不是你七婶子正好上你婆家去,只怕还不知道得被拿来当几回遮羞布,简直丢人现眼,我们唐家村怎么就出了这样嘴馋耍奸的人,得亏外人不知道,否则你们唐家就等着别人笑话吧!”
  “贪亲家东西的名声儿,也不知道好不好听。”
  唐大柱几个原本觉得没多大事儿,如今听七族老说得这样严重也慌了。
  “那、现在该咋办?我们也不知道啊!”
  闺女回娘家本就是高兴事儿,谁知道这礼是靠唬骗来的?尤其唐家也好些日子没开过荤了,唐母直接拍了板给烧了。
  唐家担忧名声,唐桂花更是眼前一黑。
  她都做得这样隐秘较真了儿,还是穿帮了!一大早,她可是围着宁家村跑了两大圈儿,做足了大口喘气的震惊姿态才进的门,为此连早食儿都没用。
  回娘家路上,唐桂花肚子饿,便把那包点心给吃了。
  一想到婆母陈氏发现她撒了谎,唐桂花小腿就是一软。
  她也没发现,此刻七族老看她的目光有些不善。
  ☆、第 6 章
  宁家村的赤脚郎中姓江,村中人唤一声江郎中,是早年到宁家村安的家,膝下无儿无女,江郎中有本事,还有一手制药丸的本事,宁家村村人若有个头疼脑热的便去拿上几粒药丸服用,再不济便请江郎中开一剂方子,熬药喝上几回便好了,是以在村里很是受人敬重。
  宁为跟着江郎中学这岐黄之术,平日要学药草、辩药理,江郎中是有真本事的人,也愿把这一身本事传下来,宁为已学了五六载,他性子静,学医正需这等耐得住的,连江郎中都断言说再过两载宁为便能出师了。
  出师,就代表他可以自己开方子、抓药草了。
  宁为如今正跟江郎中学制药丸,等过了两日才想起来要去看望摔坏了腿儿的老丈人。桌上,宁为刚一提,陈氏便道:“用不着去了。”
  宁为:“这不去怕是不好吧,外人该说了。”
  陈氏前两日敢把二媳妇唐桂花做的事透给七婶子便算准了唐家的行事作风,低头喝了一口粥,这才慢条斯理把唐桂花做的事给家里人一一说了。
  “七婶子男人是唐家族老,他们唐家自诩公正,少不得要训斥人一顿的。”陈氏拦着不让宁为去,便是知道,“她自己会回来的。”
  还是灰溜溜回来。
  提及唐氏做的这等下作事,陈氏心头又生出两分火气来,木著碰在碗沿发出一声脆响来,嘴角几乎抿成了一条线:“你说说,咱们宁家是亏待她了不成,眼皮子浅成这样,为了一点肉还扯这样的慌来,娶这样一个儿媳妇进门简直是丢人现眼。”
  “不说别的,就你们妹子就快要嫁到周家那等人家了,要是让人知道她娘家的嫂子为了馋个嘴扯谎,谁丢得起这个人?你们妹子还要不要立足了?”
  宁家上下这才知道唐氏做的事。
  唐氏连着惹了陈氏几回不喜,宁父看在眼里,想着二郎媳妇几回出格的行为,连午食儿也不用了,目光直直看着宁为:“当日你非要娶这唐家的闺女,家中也如你愿娶了,但唐氏数回在家中生出事端来,你这个当丈夫的,可是不曾尽到教妻的责任,你娘说得是,如今你妹子要嫁入周家是大事,可不要再闹出这等荒唐来。”
  宁父不好指责儿媳妇,便拿了儿子喝问。
  “但凡当年你能听我和你娘的安排,娶了家中为你相看好的女子,也不至于有如今。”
  年轻人看重容貌,好那颜色,只有等自己成家立业,有了子嗣后,才会觉得,这红颜枯骨不过过眼云烟,要携手一生的女子还是温柔贤惠的好。
  妻贤家宁。
  宁为闷不吭声儿。
  喜春见状,打起了圆场:“爹、娘,唐家村族老们公正,二嫂这回定也是昏头了,有族老们在一旁敲打,二嫂想来是再不敢有出格的了。”
  喜春也并非是要帮着二嫂唐氏说话,而是不忍见兄长受责骂。
  夫妻一体,但二哥在家中待的时日不多,并不清楚唐氏往日在家中的所作所为,唐氏早已及笄,又非孩童幼儿,二哥又如何能管得住她的言行举止。
  喜春一向认为,一个人好或是坏,靠的并非是旁人的苦口婆心,许是有起了坏心的人被人监督着不敢犯,但这并非是出自本性,能压一时,却不能压一世,性子好不好,有没有偷鸡摸狗,有没有贪小便宜,关键还是在于本人。
  陈氏两人给喜春这个小闺女面儿,只得揭过这茬。
  只在背后,二人相处时,陈氏提及小闺女喜春难免带着几分不争气:“就她脾性好,还当那唐氏是个好的不成?就那一块儿肉一包点心的给了也就给了,偏生那唐氏还敢打周家送给喜春的布料糕点主意,我要不叫她吃个教训,现在就惦记小姑子房中的好东西,这往后手还不知得伸多长了。”
  宁家不差钱,日子跟村里人家相比已是极好的了,宁家的地都是租给了族人栽种,只留了一两亩自种,春种秋收时,陈氏带着几个儿子媳妇也只忙活三四日就做完了,无需一年到头的在田地里泡着,不愁吃不愁喝的,按理嫁到他们家的闺女日子都是不差的了。
  宁父对此没有意见:“你是婆母,家中的儿媳妇都归你管束,唐氏的事儿你看着办就是。”
  陈氏点头,朝门外看了看,压着声儿跟宁父商议起来:“喜春的嫁妆我们还得好生合计合计...”
  喜春洗好了碗碟,又喂了刚睡醒的子仪和大妞用了粥和米粉,哄着兄妹两坐好,拧了帕子给他们擦了小脸、小手,正要端水,宁四郎宁乔几步走了进来:“妹妹放着,我来。”
  宁乔弯腰一端,几步把水端着倒了,又把木盆放好,他模样清秀,只比喜春大上一岁,脸上还带着两分稚气,干干净净的,是个十分阳光的小郎君。
  喜春一向温婉的脸上生动了两分,露出小姑娘的活泼来:“四哥。”
  宁乔一手背在身后,故作神秘:“妹妹,你猜四哥给你买什么了?”
  喜春忍不住笑,把子仪、大妞兄妹拢到身边,小嘴微微一嘟起,整个人越显娇俏:“那我得猜一猜了。”
  “可是头绳、头花?”
  宁乔认得几味草药,时常进山中寻一些药草来,又请二哥宁为教了他处理药草的法子,采回来的药草处理好后卖一些给江郎中处,另一些送到镇上的医馆,所得的银钱并不多。
  宁乔也不藏私,与几位兄长都说过,宁书宁为两位兄长对采药这个营生没甚兴致,宁元倒是有些心动,又碍于采药得吃苦,所挣的银钱又不多,便推拒了,最后只得宁乔高高兴兴的做个采药人,天长日久的倒也给自己攒了些银钱,若是气运好在山上碰着值钱的药材进项更多了。
  宁乔疼惜春这个妹子,每回挣了些银钱铜板的总是没忘了给她带点小东西,不拘甚糖葫芦、一方绣帕、几个丝线的。
  宁乔:“不对不对,妹妹再猜。”
  “那我可猜不到了。”喜春笑吟吟的,抱着子仪兄妹道:“莫非是四哥想给我们甜甜嘴儿,给带了糖葫芦?”
  大妞不知道糖葫芦是甚,但三岁的子仪却是眼一亮,他还记得舔过的圆圆的球球。
  宁乔无奈:“妹妹真笨。”他也不卖关子了,把藏在身后的珠花拿了出来,送到妹子面前,眼中含着期盼,“四哥在山上采到了一株灵芝,虽年份不高,也卖了几俩银子,见有手巧的大婶在卖珠花,便挑了一朵,妹妹可喜欢?”
  珠花是粉色的,被手巧的做成个结的模样,四处点缀着细细的红石,很适合未出阁的小姑娘戴。
  喜春使劲儿点头:“喜欢,多谢四哥。”
  宁乔十分高兴:“妹妹你喜欢就好。”
  宁乔也不久留,见喜春收了珠花便高高兴兴出门了。
  夜里,喜春把这珠花放到铜镜前的匣子里。昏暗的烛光下,房里的布置被映了出来,只一张床,一个柜子,一个镜台,几个箱笼,两张圆凳便再无其他,瞧着很是简陋的模样,但喜春这房中摆设放在村子里也是头一份了,许多人家当家的都用不上,更何况给小辈置办了。
  镜台边放着一盆花,细细的小花朵开得正好,在夜里闻着还有淡淡的清香味儿。
  喜春把珠花放进匣子里,正要关上,却碰到了匣子下一层,露出匣子最底下搁着的一顶珍珠头面。
  哪怕在烛火下,珍珠也盈盈的发着光芒,点缀其中的红光珠更是耀眼夺目,几乎一眼就能夺人眼神。
  女子天然便喜爱这等衣料首饰,喜春也不例外。
  在头面下压着的是一封信。
  这是周家送来头面时一并夹杂在里边的,信中只有短短一行字:等我回来。
  字迹苍劲有力,带着一股的桀骜不驯,都说字若其人,喜春已经在心底里勾勒出了一个模样来。能写信给她的,只有她即将要嫁人的周家,周秉。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7 章
  翌日一早,天不过蒙蒙亮,整个宁家村还在沉睡之中,宁家的大门被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