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她已做出打算。
  前世,顾振远一心扑在官场,仿佛对争权夺利之外的事情没有半分兴趣,但她知道,他最大的弱点是顾染歌。
  顾染歌喜爱调香,她生前为顾振远制作的最后一个香囊,他直到承业二十年还在贴身携带。
  彼时她好奇这些香料的来源,顾染歌称是父亲先前效力的主家赏赐,如今细想,或许平伯怜悯“甄先生”一家命途多舛,偶尔会允许他从纪家进购的货物中挑选些,带回去给女儿解闷。
  这一世,她要接近顾家,只能从顾染歌入手。
  而且,她须得尽快将顾染歌和顾夫人送去木雅那里救治。
  “我已向陛下提议,将他调去长安。”颜晟的话音让她回过神,“他在纪诚身边安插人手、与前朝余党暗通款曲的事被识破,不得不弃车保帅,任由那些内鬼被逐出纪家,他妻子派人去益州行刺聂寺卿失败,反而折损了左膀右臂,两人的行动接连受挫,近来消停不少,但这与陛下引蛇出洞、一网打尽的计划背道而驰。于是我将计就计,准备为他在西京的京兆府寻个职务。”
  颜珞笙作为误打误撞破坏了父亲和皇帝计策的“罪魁祸首”,颇不好意思地接道:“调走顾振远,您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从中脱身,同时遵照陛下‘欲擒故纵’的图谋,减轻他的猜疑。顾振远对做官求之不得,定会感恩于您,但他失去了您的庇护,唯有进一步攀附谢家,刚巧长安不仅是他、也是谢家势力的大本营,他到那边如鱼得水,少不了兴风作浪,甚至可能将谢家一并牵扯进去。此事若成,明面放虎归山、实则请君入瓮,倒是挺符合陛下一贯的做派。”
  颜晟赞许地点点头:“陛下当能猜出我的意图,但他不会拒绝。他既已选定颜家为宣王的妻族,这些见不得光的事,就不大合适再让我继续做。他在立储之事上的态度不言自明,但可惜,谢家就罢了,钟家竟也愚昧糊涂,执着于所谓的血统门第,还以为庆王可堪大用。”
  他语气平淡,字里行间的嘲讽却不加掩藏。
  钟颐曾在前朝为官半生,对门阀的尊崇深入骨髓,殊不知时过境迁,如今的世家早已不复呼风唤雨的本事。
  皇帝需要利用他们维持朝中平衡,却并不意味着会对他们言听计从,他任凭庆王做大,冷眼旁观前朝余党蠢蠢欲动,便是有十足的把握,确保他们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也请您小心提防,以免钟仆射玉石俱焚。”颜珞笙低声道,“毕竟当年先帝交付遗命时,他与您共同在场,倘若他将此公之于众,即使陛下有意袒护颜家,可还是会损害到您的名声。”
  颜晟略一颔首,接受了她的好意提醒,又道:“阿音,顾振远的调令应当很快就会下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
  “女儿明白。”颜珞笙应道,随即略去画像的部分,将今日与姜义恒造访玄清观、推测出阿婆身份以及前朝秘闻的事告诉了父亲。
  颜晟惊诧之余,不禁陷入沉思,半晌,缓缓道:“先帝知晓真相,却选择隐瞒,宁肯承受‘大逆不道’的骂名,许是顾及崔太后的颜面,但陛下对相见次数屈指可数的祖母未必有多少情分,他将那女官妥善安置在玄清观,绝不只是出于报答、为她养老。”
  “阿音,有劳你了。”他微微一叹,“早些回房歇息吧,明日还得去别庄。”
  说罢,他忽然想到什么:“先前我派人暗中跟随顾振远,已经摸清他的住处,就在距离南市不远的永丰坊。回头我给你一张地图,或许会派上用场。”
  颜珞笙猝不及防听到熟悉的地名,怔了怔,旋即应下。
  与此同时,另一边。
  颜夫人和颜玖竹相对而坐,桌案摊着一张名单,均是世家贵女。
  母子二人的注意力却已不在上面。
  颜夫人旁敲侧击,终于让颜玖竹承认,他答应娶妻是为妹妹和颜家考虑。她心知儿子的理由无可辩驳,却不受控制地想起自己为纪家牺牲、被迫出嫁的情形。
  “事实上,阿音乃陛下赐婚,而非颜家违背长幼次序、先行为她定夺。”颜夫人迟疑道,“老爷尚未提亲,还有转圜的余地,玖竹,你该仔细想想,终身大事,万不可当做儿戏。”
  “阿娘,这正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颜玖竹笑了笑,“对我而言,阿音及颜家在我心中居于首位。何况世间夫妻,像阿音和殿下那样的实属凤毛麟角,我只求相敬如宾。”
  他诚恳道:“阿音的婚礼日近,儿子不愿节外生枝,还请阿娘保密。”
  颜夫人劝说无果,只得点了点头。
  她年少时,所有心思都在经商,从未体会过钟情任何人的滋味,她清楚自家老爷同样如此,与她联姻全然是为了借助纪家的关系搭上定南王,实现他济世安民的理想。
  两人成亲二十年,虽不可能全无感情,但也仅是朝夕相处得来的、类似同舟共济的情谊。
  儿子的脾性当是随了他们,对情爱兴致缺缺,能够给予未来妻子的唯有尊重与善待。
  “我在想,父亲挑选的小姐皆出身名门望族,”颜玖竹拿起名单,皱了皱眉,“且不说人家未必看得上我,单论阿音已嫁与殿下,我的婚事再这般张扬,只怕会被有心人拿来大做文章。”
  “你就无需担心这些了,”颜夫人宽慰道,“老爷不想屈就你,你也要体谅他的苦心。”
  “阿娘,话不是这么说,”颜玖竹意有所指道,“一个人的品行怎能以出身论断?”
  颜夫人知他在奉承自己,无奈一笑,没再多言。
  翌日。
  大清早,颜珞笙乘坐马车来到纪家别庄。
  平伯接到通报,出门相迎,将她请入账房。
  顾振远已经在里面,平伯记得颜晟的交代,拿出事先备好的说辞:“甄先生,这位是我家表小姐,三月初您告假时,她曾帮忙对账,今次我以为您无法及时赶来,便再度请她相助。”
  “劳烦表小姐奔走,在下惭愧。”顾振远行礼道,“账务琐碎繁杂,在下和纪先生来做即可。”
  “无妨。”颜珞笙莞尔,“我同你们一起,提前完工,您也能尽早回去照看妻女。”
  说话间,她拿出一只荷包:“先前听平伯说起您家中情况,甄姑娘与我同龄,倒是颇有缘分,此物就当做我的一点心意,请您转赠给她,但愿她会喜欢。”
  荷包做工精美,隐约泛着清幽香气,顾振远心念微动,双手接过,连声道谢。
  颜珞笙见他收下,暗自松了口气。
  荷包里的香料尽为上等名贵之物,有些是宫里御赐给颜府,在纪家绝无可能找到。顾染歌醉心调香,只要拿到这份礼物,定会好奇询问其中配方。
  前世她与顾染歌成为好友,最初便是从谈论香料开始。顾染歌得知她遭逢变故、夜晚难眠,特地为她做了安神香,还慷慨大方地与她分享自己为数不多的珍藏香料,只为让她开心。
  纤弱文静的少女在脑海中浮现,她暗想,这辈子一定要救下顾染歌的命。
  三人在桌前落座,各自分工核账,颜珞笙间或与顾振远交谈,得益于前世记忆,她对顾振远的习惯与偏好了如指掌,总能恰到好处地迎合他心中所想。
  顾振远本就对她印象甚佳,小半天下来,更是好感倍增,午时过后,当天的工作将近完成,只剩些收尾杂务,他便执意要求表小姐休息,颜珞笙推辞不过,只好作别离去。
  两人一同送她出门,待马车辘辘远行,顾振远慨叹道:“纪先生,明日就不必让表小姐来了,分明是娇生惯养的小姑娘,颜公怎舍得叫她从事这种劳神费力的活计。”
  平伯先前轻视这“娇生惯养的小姑娘”,被她在账本和地契上摆了一道,又从诚伯那里听闻她的事迹,内心颇不敢苟同,表面却只能道:“表小姐自幼喜好算学,这对她兴许只是消遣。”
  “京城第一才女,果真名不虚传。”顾振远称赞道,不由轻叹,“我家染歌也是聪慧玲珑,可惜生来体弱多病,别说学习算账,坐久一些都会难以支撑。”
  平伯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状似无意道:“令媛年纪轻轻,终日闷在家中,难免寂寞消沉,甄先生,您该为她寻个年纪相仿的玩伴,有人作陪,她的精神可能会改善许多。”
  顾振远苦笑:“她连出门都不得,谁会乐意与她交好?”
  说着,转身返回院中,却不觉伸手探向怀中那只荷包。
  认真算来,这还是染歌第一次收到同龄人的礼物。
  如果她是个健康的孩子,他就可以带她到别庄,让她结识颜小姐……然而一切终归是假设,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掠过一丝阴霾。
  颜珞笙坐上马车,想了想,令车夫向聂家驶去。
  时候还早,聂清羽应当有空,她决计与她请教一些刺绣方面的事。
  昨日收了姜义恒的发带,她要亲自做一份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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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专心搞事业不好吗,干嘛要浪费时间谈恋爱。
  颜小姐:其实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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