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珞笙怔怔地看着头顶幔帐,用了好一阵,才逐渐神魂归位。
  原来一切只是场梦境。
  室内光线昏暗,日头已西斜。
  她拨开黏在额头上的一缕长发:“素月,我要沐浴更衣。”
  素月应声,上前挑开帘子,不由吸气:“小姐脸色怎的这么差,可要奴婢请大夫过来看看?”
  说着,拿了帕子细细地为她拭去冷汗。
  “不碍事。”颜珞笙轻声道,“魇着了而已。”
  素月见她面如金纸、嗓音低哑,怎么也不像“无事”,但小姐既已发话,她也不好再多言,便令其余婢女去准备热水,小心翼翼地扶颜珞笙下了床。
  温热的水流从四面八方涌来,终于驱散了梦中刺骨的寒冷。
  颜珞笙觉得自己像是经历了一次死而复生,她抬起手,光洁如玉的肌肤浸了水,泛着细腻莹白的色泽,周身恍若凝固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
  素月舀了热水,顺着的她的手臂浇下,忽然看到她掌心里新鲜的伤口,神色一变,忙要去找纱布来包扎,却被颜珞笙飞快地拉住了袖子。
  “这点小口子,三五天自然会好,何必兴师动众,让阿娘和阿兄看见,又要徒增担忧了。”颜珞笙轻描淡写道,指尖沾了点水,拂去凝结的血迹。
  仿佛这样就能隔空转移般,让她胸腔中绵延不绝的痛楚减轻。
  半个多时辰后,颜珞笙从里到外焕然一新,身穿干净整洁的衣物,苍白的面颊也由于热气的蒸熏而多了些许血色。
  她派人去给颜玖竹传话,没多久,他便赶了过来。
  颜玖竹已经从母亲处听得事情的前因后果,见妹妹神色如常,他略微松了口气,叹道:“我着实没料到,陛下竟会召你前去问话。宣王殿下走后,我和瑞王殿下左等右等不见他回来,接着就听到了庆王被禁足的消息。我以为宣王殿下在御前参了他一本,谁知居然是你。”
  颜珞笙哑然失笑:“阿兄,我怎么不觉得你在夸我?可惜,今日本是瑞王殿下的生辰,却因此等乌烟瘴气之事,闹得人皆扫兴。”
  “庆王挑衅在先,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你头上。”颜玖竹与宣王关系密切,平时谨言慎行,从不谈论其他皇子是非,如今却一反常态,露出厌弃的神色。
  但很快,他遮掩过去,笑了笑:“瑞王殿下倒是未觉不快,他挺喜欢你的礼物,让我向你道声谢。阿音,你究竟送了他什么?”
  “秘密。”颜珞笙狡黠一笑,顿了顿,将桌上的匣子推过去,“阿兄,你替我还了这些书吧。宣王殿下若是不收,就转交给瑞王殿下。”
  颜玖竹一愣:“我刚想给你这个……”
  颜珞笙早就注意到了他手里的东西,接过后扫了一眼封面,是本山川志。
  随即,她打开匣子,毫不犹豫地放了进去。
  颜玖竹隐约觉察到什么:“阿音……”
  “阿兄。”颜珞笙不着痕迹地打断他,“我有件事要对你说。”
  与此同时。
  沈岫坐在廊下,目光向院中望去。
  夕阳下,小惟和姜义恺各自拿着一只空竹,正玩得不亦乐乎。
  “阿音的礼物总是别出心裁。”她笑道,想起那个明艳动人又古灵精怪的女孩,“不知她最近可还好。”
  “挺好。”姜义恒自然而然地接道,递给她一杯刚沏好的茶。
  沈岫揶揄道:“你又见不到她,怎知她‘挺好’?我听你阿弟说,上巳节那天,你送出去的请帖石沉大海,没有任何音讯。”
  姜义恒暗自给弟弟记了一笔,微笑却不减:“她在别庄乐不思蜀,无暇给我回信,可不正是过得挺好。”
  沈岫被他这套逻辑逗乐,心情舒畅之余,再度看向庭院。
  “我像小惟这么大的时候,也玩过空竹。”她忆起往事,轻叹道,“是叔父从中原为我捎回的礼物。别看他像个老古板,每次我一撒娇,他总会妥协。仔细想来,我已经有十多年没见过他了。”
  她所说的“叔父”,便是这次率青奚使团入京的沈元希。
  姜义恒思及此人,不觉沉吟。
  使团已在京城盘亘近一月,他与沈元希拟定的计划也即将付诸行动。
  前世,他曾千方百计调查母亲被打入冷宫的原因,但母亲故去后,父亲拒绝提起她半个字。而青奚战败覆国,王室成员或死或逃,他历时多年,逐个追查到他们的行踪,却无一人能说出当年内情。
  后来,他偶然得到一条线索,承业十年十一月初,母亲去世前几日,左仆射钟颐现身南市望云楼,并在此处得到一只造型奇特、雕刻着缥缈云雾的银镯。
  但之后,镯子下落不明,望云楼也在那年的十二月人去楼空。
  承业十年十二月,发生了两件大事。
  青奚出兵犯边,挑起战事,以及右仆射/颜晟获谋逆罪,颜家满门抄斩。
  看似毫不相干的人和事,却因巧合般的时段,产生了幽微的关联。
  关于望云楼的一切已无迹可寻,他费了番功夫,找到扬州纪氏参与其中的蛛丝马迹,却意外发现,纪宏轩长子纪淮竟对此一无所知。
  纪宏轩早已过世,当年负责京城事务的纪平也已故去,至此,线索彻底断绝。
  其实他明白,种种迹象直指颜家、或者说是颜晟,只差确切的证据。但颜晟办事谨慎是其一,颜家获罪后,父亲又将遗留无多的痕迹抹杀殆尽。
  显然,父亲并不想让任何人查明真相。
  母亲在青奚经历了什么,为何会被父亲囚禁在冷宫,至死不肯相见,颜晟、纪家和望云楼之间的关系,颜家灭门的真正原因,全部成为未解之谜。
  这一世,他暗中联络沈元希之余,也开始着手调查望云楼。
  然而在颜家的事情上,有人动作比他更快,甚至可能已经触碰到了关键。
  颜珞笙。
  她先是阴差阳错随小惟来到冷宫,又去纪家别庄借住,还绑了望云楼掌柜。
  此外,她那个前世在京兆府任职近一年的表兄,居然短短数日就被开除。
  匪夷所思的猜测再度浮上脑海,他微微一叹。
  如今还未敢确信,他倒宁愿是这辈子的命运发生改变,她意外探得颜晟图谋不轨的证据,而不是也像他一般,带着前生的记忆重新来过。
  那一世太过沉重,她付出了难以衡量的代价,只为给颜家讨回公道,可到头来,却成了一场不折不扣的笑话。他无法想象她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身畔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咳嗽,姜义恒回过神来,低声道:“阿娘,回屋歇着吧。前些天我见了沈公,他老人家虽上了年纪,身子骨却还硬朗,将来您和他重逢,还有大把的时间叙旧。”
  沈岫摇了摇头,接过他递来的手帕,勉强抽出一口气,轻轻道:“是阿娘等不到了。”
  话音未落,嘴角已沁出血迹,溅在帕子上,犹如红梅般绽开。
  暮色四合。
  颜夫人接到下人通报,得知老爷回府,不慌不忙地收起了手边针黹。
  见颜晟进屋,她立即迎上去:“长明,你可知阿音……”
  “我都知道了。”颜晟示意她坐下,神色复杂道,“好在她反应机敏,没有让庆王占得上风,也侥幸通过了陛下的试探。”
  “陛下试探?”
  颜晟不禁意外:“难道她没对你说,陛下有意为她和宣王殿下赐婚?”
  颜夫人怔了怔,颜晟已然知道答案。
  “她许是不想让你多心。”他宽慰道,“我的人一直在宫里盯着,阿音从麟德殿出来后,宣王殿下跟了她一截,但她全程目不斜视,面色也不大好看。我怕出了什么岔子,便进宫求见陛下,陛下告知我,阿音当庭拒绝了他的赐婚。”
  颜夫人皱眉:“陛下怎会心血来潮,突然试探阿音?”
  “君心难测,谁又能猜透陛下的想法。”颜晟叹息,今上与先帝不同,性子冷淡,高深莫测,仿佛永远无人能窥探到他的内心。
  又道:“阿音过了陛下这关,但却得罪了宣王与庆王,往后一段日子,她须得低调些了。”
  颜夫人沉默了一下,轻声道:“长明,我想送她去扬州避一避。”
  颜晟略作思索:“也好。”
  颜夫人道:“子盛后天离京,不如让他帮忙打点,安排些可靠的人手,护送阿音南下。”
  颜晟点头:“我会加派人马,确保路上稳妥。”
  “不必。”颜夫人劝道,“阿音既需低调,万不可大张旗鼓、引人注意。纪家往来行商,底下的人都是这条道上的熟手,断不会出任何差池。”
  颜晟长叹一声,觉她言之有理,便应允下来。
  翌日上午,纪荣来到府上。
  他虽还记得装作郁郁寡欢、愁云惨雾的模样,脚步却不受控制地加快,进门后,立刻改头换面,笑道:“姑母,玖竹,阿音,我要随阿兄去长安了。”
  昨天他回去见了纪茂,兄弟两人促膝长谈,终于解开心结。
  纪茂甚至答应满足他的心愿,带他去长安见见世面。
  当他问起外祖父追究下来,该如何应对,纪茂笑了笑:“有阿兄在,你怕什么?”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小时候,无论他犯了什么错,兄长都会挡在他前面。
  兄弟两人相视一笑,无形的隔膜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听罢他所说,颜夫人欣慰道:“甚好,不过这次,姑母要请你帮个忙。”
  纪荣对她满心感激,信誓旦旦道:“姑母所托,侄儿义不容辞。”
  颜夫人莞尔,看了看颜珞笙,又转向纪荣:“带阿音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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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主在男主这已经掉马掉得差不多了,所以她的反应男主心里都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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