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如水般沉静,但瞬息间的神色变化却被姜义恒收归眼中。
  犹豫,躲闪,退避,却唯独没有厌恶。
  比起前世,甚至少了几分刻意营造的疏离。
  她很擅长掩饰情绪,前世他就是被骗了过去,一度以为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直到她离开崇文馆的那天,两人擦肩而过,那一瞬,她避开了他的视线。
  若是问心无愧,她为何要躲?
  就像这一世,她直截了当地拒绝了王公子的示好,不留一丝转圜的余地,但在他面前,她却仿佛除了躲之外再无计可施。
  如果说之前还有些怀疑,她是碍于他的身份才不得不曲意逢迎,但方才在院中发生的一切,彻底打消了他仅存的顾虑。
  就算被阿婆撞见,以她的聪明机变,搪塞过去轻而易举,可她却像是理亏心虚一般,下意识拉着他藏在了假山后。
  置身方寸之地,她虽拘谨得大气都不敢喘,却没有流露出一丝反感或排斥。
  就连阿婆都看出了端倪。
  或许说她“心有所属”还有些夸张,但至少她并不讨厌他,否则这样的亲近,对任何一个闺阁小姐而言都足以算作冒犯。
  她的顾忌也不难猜,父亲位高权重,兄长自幼与他亲近,她若再做了他的王妃,难免会把颜家推到风口浪尖上。
  他对此早有打算,只是时机尚且未到。
  事情办妥前,他须得循序渐进,慢慢打开她的心防。
  除此之外,这一世,绝不会再有任何阻碍横亘在两人之间。
  他的视线重新落在那碟糕饼上:“先用饭,其他事随后再讲。”
  说着,又把一些菜盘往她那边推了几分。
  都是她喜欢的,他记得一清二楚,特意避开,分毫未取。
  颜珞笙见状,略作迟疑,最终认命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糕饼。
  气氛重新回归先前那般,方才短暂的凝固仿佛石子入水,激起一层细微的涟漪后被吞没。转瞬间,水面又恢复了平静。
  姜义恒来这里并不是为了蹭吃蹭喝,所以只象征性地挑了一两样,但却特意细嚼慢咽,试图将时间延长。
  颜珞笙被迫跟着放慢速度,窗外的雨势渐渐变小,两人这才先后搁了筷子。
  饮完茶,颜珞笙微微抬眼,无声地敦促宣王殿下履行承诺。
  姜义恒也没有食言,放下茶碗,坦白道:“今日登门,确有一事相求。下次探望阿娘时,不知颜小姐可愿与我同行?”
  颜珞笙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阿娘笑得那么开心,”姜义恒的语气却不似在说笑,“还有小惟,一定也很想再见到你。昨日她们原本可以与你长谈,我却贸然前往,破坏了这难得的机会,所以恳请颜小姐赏光,让我在她们面前将功补过。”
  颜珞笙确认无误,自是求之不得,她几乎没有犹豫,点了点头:“臣女可以答应殿下。只是臣女不想再有‘遁地’之举,还请殿下为臣女另寻路径。”
  姜义恒没料到她竟如此爽快,不觉一笑:“我既然出言相邀,必定会奉行待客之道,若委屈颜小姐钻墙洞,岂非失礼。小姐只需扮做道姑,假借云知真人弟子的名义,守卫那里我来解释就好。”
  颜珞笙想到他昨日拜访云知真人,原来是为此事。
  姜义恒随后所说证实了她的猜测:“昨天傍晚,我与云知真人说明情况,她在我面前占了一卦,然后就答应了我的请求。”
  顿了顿:“云知真人告诉我,阿娘时日不多了,若有未完的心愿,须得尽快。”
  他话音平静,颜珞笙却不觉抬眸。
  目光交汇,姜义恒的神色一如往常,像是已经接受这个事实,只是在她看过来的瞬间,他眼中的平静似是微微化开,随即,他对她笑了笑。
  反倒像是在安慰她一般。
  她忽然觉得,他的反应并非看淡生死的豁达,而是只能任由命运走向既定结局的无奈。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生出这种感觉,卦象而已,他却仿佛已经预见未来。
  她轻声:“殿下信命吗?”
  “曾经不信,现在有些信了。”姜义恒似是回忆起什么,语气也随之放缓,“但无论如何,即使一切早有定数,坐以待毙终归是下策。我从未奢求过逆天改命,只希望结局来临的时候,我人事已尽,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
  “臣女也是这么想。”颜珞笙莞尔。
  姜义恒眼底浮上一丝浅笑:“你我心有灵犀,这点我从不怀疑。”
  颜珞笙原本还想宽慰他几句,听得此言,哭笑不得地咽了回去。
  什么心有灵犀,就不能说“英雄所见略同”吗?
  姜义恒起身:“多谢颜小姐款待,今日叨扰已久,我就不在此多留了。至于探望阿娘一事,之后定下时间,我会提前告知于你。”
  颜珞笙点点头,却见他话锋一转:“若是小姐不愿我走……”
  “臣女恭送殿下。”颜珞笙枉顾失礼,忙不迭地打断了他。
  姜义恒按捺住笑意:“回见。”
  颜珞笙推开门,视察了一下院内情况,确认无人后,侧身为他让路。
  身形交错,她想到什么:“下次见到殿下,希望不是在墙头。”
  姜义恒对她摆了摆手,当作道别。
  虽未答话,却从善如流,自院门走了出去。
  之后几日,颜珞笙留在玄清观,白昼读书写字,夜晚偶尔与阿婆谈天,倒也过得清闲。
  她旁敲侧击,试图打听出阿婆从前服侍的主人是谁,但阿婆却像是失忆般,再没提过与宫里相关的字眼,包括那天见到姜义恒,反应激烈地下跪,连声称他“少爷”,也被她忘得一干二净。
  颜珞笙只得作罢。
  以阿婆的年纪,多半是做过前朝宫婢,年满出宫,又寻了别的主人。
  不到二十年,这世间已是改天换地,变更的不只王朝与国都,还有许多显赫一时的大族离散于战乱,或是在两朝鼎革的政治漩涡中销声匿迹。
  十年后,局势又是会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模样。如今春风得意的朝廷大员,或许转眼就会沦为阶下囚,门庭若市的宅院,也将人走茶凉、遍布青苔。
  她逆转光阴回到此刻,像是站在芸芸众生之外,看着每个人踏上他们既定的路,唯有颜家,前方迷雾丛生,不知将通往何处。
  颜玖竹和聂清羽各自来过几次,有时碰巧遇上,便一同坐在院中闲聊。
  “阿音,你上次交代给我的事,我查阅府中账册,还去问了阿娘,”颜玖竹道,“最近这一个月,父亲没有请过任何人上门。”
  意料之中的答案,颜珞笙点了点头。
  若是这么轻而易举就查到顾振远,前世颜府被抄后,他也绝无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再带着她全身而退。
  她请兄长去查,只为图个心安。
  “阿音,你放心,”聂清羽误会了她的沉默,宽慰道,“如今人尽皆知宣王殿下钟情于你,颜公即使有意暗中为你筹谋婚事,想必也无人敢应。”
  “这怎么能算好事,”颜玖竹笑道,“聂小姐有所不知,阿音巴不得父亲尽早为她择个未婚夫婿,名正言顺地打消殿下娶她的念头。”
  他望向颜珞笙:“阿音,你计划在这里待到何时?你的婚事迟迟难定,总不能一直躲着,直到宣王殿下另娶旁人。宫里近来忙着为庆王选妃,而宣王殿下年纪尚轻,等陛下考虑到他头上,最早也要在明年了。”
  颜珞笙自然不能告诉他,自己留在玄清观是为了去见沈皇后,于是草草敷衍道:“随后再谈吧,玄清观虽然冷僻,却是个能静心读书的好地方。”
  颜玖竹揶揄道:“你切莫某日心血来潮,当真皈依道门。”
  颜珞笙笑着回了几句,赶在宵禁前将两人送走。
  这时,云知真人的弟子寻上门来,说师父请颜小姐前去一见。
  颜珞笙随她来到云知真人的居处,小道姑通报后将她引入,自己悄然退下。
  屋内烛火微明,檀香徐徐升起,银发如雪的云知真人坐在桌边,颜珞笙行了晚辈礼,在她的示意下落座。
  她看到桌面上刻着的八卦图,被一只包裹遮去小半。
  颜珞笙低声问道:“不知真人找我是为何事?”
  云知真人看向包裹:“宣王殿下托贫道将这个转交给小姐。”
  颜珞笙谢过,接了东西,正要请辞,云知真人却道:“颜小姐请留步。”
  她望着颜珞笙,目光有些复杂:“依贫道所见,小姐似乎是天道之外的命格,不知小姐可否介意稍事等待,容贫道为你占上一卦。”
  颜珞笙心念一动,重新在桌边坐定。
  云知真人掷出六枚铜钱。
  她的衣袖带起风,烛火略微一暗,又重新挣扎着跳动出光焰。
  阴影散去。
  明夷卦,利艰贞。
  “事在人为。”云知真人惜字如金,顿了顿,又道,“但贫道须得提醒小姐,你命中另有一事在天道之外,是缘是劫贫道无从窥透,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
  颜珞笙应下,再度与她道谢,拿了包裹告辞。
  回屋之后,她打开一看,是件道服,还附着张字条,让她明日在厢房等候。
  她用烛火烧掉字条,将道服藏在了床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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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次元亲友跟我说男主莫不是个明骚,大概或许吧,这要是两个都闷骚,各自退让,这故事直接没有然后了2333
  而且前世就是吃了克制的亏,这辈子势必得吃一堑长一智吧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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