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都说五指连心,此时十指交缠在一起,仿佛藤蔓似的慢慢缠绕在心间,叫人满心满意都是眼前的人了。房相如这时候才有些明白过来,为何有人总是为情所困,不得解脱,有了这些肢体的接触,谁还能再轻易脱身呢?
  宰相一路继续前行着,又紧紧握着她的手,没一会儿手心里就开始渗汗,一阵氤氲自掌中升腾起来,散发着体热。可就算如此,他还是有些舍不得松手,固执着拉着她,一阶一阶地向上走着。
  漱鸢自袖中掏出一方锦帕,笑着塞进他的掌中,贴心道,“你瞧,这才刚过半山腰,你就出了汗。若是累了,就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歇息会。”
  房相如感动地接过来,说其实不累,简单地擦了擦手和额头,抬眼看向林间日照,“大概许久没有登山了,再加上近日有些忙,也疏于练剑,这才容易出汗些。” 说着,他怕她想歪了,赶紧极力解释起来,“其实,臣平日身体很好的……”
  漱鸢想起了上次的花宴,揽着他的胳膊歪头看他,“说起来,我竟不知道你也舞剑,那次你惊艳四座的,倒也是叫我好生意外。”
  “其实,臣也并不擅武,只是作为百官之首,总要兼修一些才是,不然,如何服众?”房相如说着,偏头瞧她,纳闷道,“当日花宴上,公主故意不请臣去,所为何啊?”
  漱鸢看着房相如眨巴的眼,不由得抬袖笑了起来,玉簪螺髻在阳光下辗转生辉,“你已经知道我是故意的了,还何必问呢?其实,只要你那日开口,我一定也会给你请柬的……弄不好,我当日就选了你了。”
  房相如闷声道,“原来如此,公主还是记仇。臣可听说,你都给了窦尚书和崔侍中了,偏巧不给臣,叫臣差点丢人了。”
  漱鸢倒是起了好奇之意,“所以,你那天怎么进来的呢?”
  房相如不语,很显然并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支支吾吾道,“就是……那么进去了。”
  其实,他当日是抢了窦楦的那张请帖混进去的,堂堂宰相,平日里的请柬多得都应付不过来,何时这般窘迫地抢别人的那份蒙混过关的?
  漱鸢晃了晃他的手,倒不再逼问,身子一歪,半依靠在他的侧身,赖着他往阶上走了一阵,没一会儿就累得打蔫了。
  “我脚疼,走不动了。”
  她立在那,任凭房相如怎么拽她,她都不走了,眯着眼抬头,认真解释道,“宫里的山阶更光滑些,可宫外的就不这样了,而且碎石子更多。唉,早知道换一双底子厚些的鞋了。”
  房相如望上头看了看,大概山路还有一小段,他点点头说也罢,“那就在这里歇息一会儿。”
  漱鸢却说不用,然后朝他伸开手臂,命道,“你背我上去吧。”
  房相如心头一跳,“公主……这……”
  “你不是说你身体挺好吗?” 漱鸢迟疑地问了一句。
  房相如赶紧答道,“倒不是这个问题……” 说着,他目光漫向她的衣裙,只见她今日穿得比平日更单薄一些,许是天太热的缘故,她特意选了个较低的襦裙,一条简单的束带将胸前的春光尽数锁在抹胸之下。
  可即便如此,透过那件薄如蝉翼的大袖衫,依旧可以瞧见下头的起伏。
  宰相拂袖,别过脸,垂着目光淡淡道,“这不太好吧。” 按理说她穿的单薄些,他自己也穿的不厚啊,一件青衫之下,只有一件极薄的中衣,若是再背着她,恐怕那几层料子算不得什么阻挡了。
  漱鸢抬起眼笑了笑,也没再多犹豫,她走过去耐心地按他半蹲下来,又替他简单松了松外衫的领子,以防他一会儿热,“以前你也不是没有背过我,现在顾及什么呢。我走不动了,你是我的六郎,叫你背我,这都是说得过去的。这里又没有御史在,何必再约束呢。”
  说着她见他半推半就地矮了下去,一面熟练地趴到他的背上,一面嘴上安慰他道,“你放心,我是真的累了,想让你背我上去。我什么都不做。”
  房相如只觉得后背上一软,一个不轻不重的力道不容分说地压了下来,他来不及再说什么,只好就着她的指示慢慢站了起来,又顺手将她往上背了一背。
  此情此景,就算她什么都不做,他也难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她更万万不可'再做些什么'了。
  漱鸢手臂在他脖子上一圈,脸自他的颈后探了过去,停在他耳边,柔声道,“等你一会儿出汗了,我替你擦汗,好不好。”
  房相如耳根被她的芬芳的热气喷得轻轻一颤,点着头只有答应,“那就……麻烦公主了。”
  明明到山顶的路并不是太远了,可是房相如抬眼一看,仿佛望不到边似的。背上的温香软玉,连出汗都带着浅淡的香气,一个劲儿地将他笼罩起来,逃脱不掉。
  她倒不是很重,可是更要命的是胸前那一团叫人心神不定的柔软,就那样无所顾忌地压在宰相坚//挺的脊背上,实在是叫他有些难以消受。
  公主特有的那种昂贵的熏香夹杂着几分氤氲涌了过来,叫他几度有些沉醉。可除此之外,那不可避免的身体的轮廓和曲线,正透过她的薄衫一点点地侵蚀着他的理智。
  起初他还可以尽量叫自己转移些注意力,不去留意那令人不安的温热和柔软。可后来走着走,两人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贴的更近些了,再加上天气燥热,气息也混在了一起,叫他很难再去不注意什么。
  一路走着,房相如为了避免她身子和他贴得太紧密,时不时地会佯装调整姿势,顺势将她往上背一下,这样她便可以稍微离他远点,可谁知公主并不理会其意,甚至是不以为然似的,依旧义无反顾地又趴了上来,也不知避讳。
  宰相不曾与女子有过这般接触,忽然至此,难免觉得愈发呼吸难耐,他垂眸咬牙忍了又忍,只得不做声地继续往上走。
  忽然,一指凉意顺着他的鬓角就滑了过去,他一惊,努力缓着气,镇定地低声问道,“怎么了?”
  公主幽幽似狸地趴在了他的肩头,眨着无辜的眼仔细看他的侧脸,慢慢问道,“啊,房相为何出了这么多汗?” 说着,她食指替他擦去欲滴的汗珠,继续轻轻问道,“是天太热了吗?”
  其实这里林间幽静,荫凉接天,真的不是很热。
  宰相的圆领之下热气不断地腾升着,呼呼地往外冒,也分不清是身热,还是心燥了。额头上贴过来一方有着她香气的柔软锦帕,替他认真地轻轻擦了又擦,只听她在耳边妩声道,“你在府中练剑的时候,有没有婢女也这样给你擦汗?”
  她一面说着,搭在他臂弯的小腿时不时地荡漾来荡漾去,长衫下精致小巧的绣鞋无意中露出个鞋尖,惹得宰相时不时下意识地看了几眼。
  宰相稳了稳心神,老老实实说,“没有人给臣擦汗……”
  她哦了声,“没有婢女,也没有别的女人吗?”
  “嗯……没有。”
  漱鸢不禁失声笑了出来,带着几分调侃之意,直接指出来要命之处,逗弄道,“难怪你这么容易出汗……” 说着,她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理解道,“你夜半除了批阅奏牍,旁的事情还要自己'辛劳',房相真是苦!”
  旁的?什么旁的……!而且,她这同情巴巴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宰相再如何禁欲,可也是个三十而立的男子,就算没吃过肉,也见过猪跑。朝堂里头混的久了,那些官员一推杯换盏,家里小妾或是秦楼楚馆的经历脱口而出,什么事情他也都听过见过了。
  眼下公主这一句戏言,他立即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房相如顿时听得面红耳赤,低声呵斥道,“臣……臣可是个男子!”
  “我知道你是。”
  房相如目瞪口呆,回过半个脸难堪地责问道,“臣的意思是,公主可是贵主!如何能说得这些……乌七八糟的话。”
  她懂得可真不少!甚至已经有些过头了!也不知是宫里哪个不谨慎的教习宫人,居然给她讲了如此之多的……不该之事。
  再说了,他当然不是心虚,什么夜半辛劳……他从前忙得很,基本上到了半夜之后,累得倒头就睡过去了,哪里来的时间再自己做什么'别的'!
  更何况,政务这种事情处理多了,总会叫人消减掉很多'**'。那时候,就算什么样的绝色女子在他面前□□,他怕是也会无动于衷地把人赶走。想往他府里送人的多了去了,不都是被他淡淡推辞了吗?
  那看得见摸得着的,他都能若无其事,哪里还有她说的什么'夜半劳苦'!就算现在他出了很多汗,不还是因为……她么……
  宰相不安稳地勒了一下她,将她背得正一些,低声吓唬起来她,“你再说这些乱语,休怪臣把你……扔下去……”
  漱鸢一听,赶紧往他身上爬了爬,装作害怕地箍着他的脖子,央求道,“别别别!这山野茫茫的,你忍心这么做吗?也不怕我遇到危险。”
  宰相听罢嗤之以鼻,恐怕这方圆几里,她才是他最大的'危险'了!
  房相如无奈地淡淡一笑,只得继续背着她走了上去。
  忽然,听见林中有人低歌,公主与宰相相识一愣,于是循声走了过去。近了一瞧,原来是有山底下的农人上山砍柴。
  农人一抬头,见到这两人很是眼生,招呼地喊了一声,道,“郎君与娘子是迷路了?”
  房相如将漱鸢慢慢放了下来,微微一笑,扬声道,“君多虑了。今日我们是来游览南山的。”
  农人点头笑了笑,“一见二位衣着不凡,定是城中贵仕人家吧!”他瞧了瞧房相如,又看了看漱鸢,只见男子成熟英朗,而女子虽然生的妩媚多情,可眼角眉梢还有留着几分少女的稚气。
  农人疑惑地偏头看了一阵,若说是叔侄,似乎有点太亲密了;可若是夫妻,似乎有些年纪差,他似笑非笑地试探了一句,“不知二位是……?”
  房相如眸中微愣,正不知道如何回答,忽然手臂一沉,只见漱鸢肆无忌惮地揽过他的臂弯,很是亲密无间,她一歪头,笑着反问道,“那依你看着,我们是什么关系呢?”
  农人一见这个架势,立即明白过来,大概她是这位郎君新娶的小妻,难怪见这个郎君处处都让着她,满眼皆是疼爱了。
  农人当即笑着回答,“原来,这位郎君是娘子的相公!郎君真是好福气啊,而立之年,娶到了如此漂亮的小妻!”
  虽说现在城里人都唤自己的丈夫为“郎君”或者是更亲密的称呼,'相公'这个词,倒不是那么常见了。更何况,如今大华境内,唯一的'相公'只有一位,那就是当朝宰相房相如,只有宰相,才会被恭称一声“相公”。
  这农人大概没读过什么书,竟歪打正着,一语双关,直接说出来房相如是她的相公。
  漱鸢一听,忍不住喜上眉梢,说好!“好一个'相公',你猜的不错!他的确是我的'相公'! ”。说着,她没有犹豫什么,直接将头靠在房相如的肩头,又抬眼冲他嘻嘻笑了一下。
  宰相脸色微微变了变,有些不好意思,与那农人寒暄了几句,便告辞了。
  两人继续并肩向前走着,房相如忍不住拂袖轻声道,“方才那农人说,臣是公主的'相公',公主为何答应了呢?”
  漱鸢性子活泼,立即在他身边急不可耐地解释起来,“你是大华的宰相,更是我的家臣,可不就是我家的'相公'了!你说,他哪句话又说的不在理呢!”
  房相如在她明媚的笑颜中看得失笑,摇摇头,只得什么都由着她去解析了。反倒是方才,那农人居然猜测她是他新娶的'小妻',实在叫他心绪不大舒畅,难道他们看起来差的那么多吗?
  总算登上山顶了,可惜现在不是看风景的好时机,正午的日头正烈着,照的人几乎睁不开眼,再加上山顶上树荫少了,更是叫人站不住脚。漱鸢拉着房相如往旁边的林中走去,说去那边先凉快一会儿。房相如也觉得如此甚好,也就跟了过去。
  这头山林倒没那么茂密了,像是被人特意打理过一般,少了点横野自在的随意感,房相如环顾看了看,喃喃道,“难道这里头还住了人?”
  漱鸢走在他的前头引着路,却是疑声道,“不会吧。南山这边一向人不多,偶尔有农人砍柴,也是在半山腰,谁会到山顶这边来住呢?”
  房相如随手一指,对她道,“公主看,这种花,可不像是山上随意长出来的,必定是有人过来特意种下的……” 宰相谨慎地跟上她,走在她的身边,道,“还是小心一点的好。你这次勿要乱走。”
  大慈恩寺里他还能找的着她,若是她在南山里乱跑,恐怕他真的会急死。
  柳暗花明之后,忽然漱鸢叫了一声,拉着房相如的衣袖指着前头道,“你看!那里有个小竹屋!”
  房相如顺势一看,果然前头有一间别致的竹屋,还用砍断了的竹筒围成了一圈篱笆,划出一大片院子来。乌头门,水井,干草,应有尽有,显然是个住家。可是走近一看,门前的土壤尚且新着,却不像有人来住过。
  漱鸢微微一笑,道,“刚好我渴了,不如我们进去找点水喝吧!”
  房相如一把拉住她,挑眉道,“这太冒险了,谁知道这住家的主人是谁。公主贸然进去,也不怕有诈吗?”
  漱鸢却慢慢挣脱开他的手,嘻嘻笑道,“光天化日,能有什么坏人呢,进去看看再说。你瞧,这院子里干干净净的,一看就是个爱干净的人家!”
  说着,她自己推门而入,环顾左右地找起水缸来。
  房相如看着这里的布置,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可一时半会儿怎么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了。转头再去寻漱鸢,只见她已经捧着一个水瓢正要喝水。
  宰相一急,上前两步就夺了过来,随手扔回水缸里,叉着一侧腰训道,“如此不谨慎,公主就不怕水有问题吗!你出了事,臣和自己都交代不了!”
  漱鸢故意问道,“水而已,能有什么事?”
  房相如冷笑一声,答道,“曾经大理寺就有个案子,陇右道附近的山野之地,有歹人设无人居住的房屋院落,水缸中放蒙/汗/药,引得不知情的西域来往的客商进屋饮水,然后趁人晕倒之际,夺财杀之!”
  漱鸢一听,柔柔地笑着上去环上他的腰身,对着盈盈竹窗一努嘴,道,“你瞧瞧,这可是长安城的南山,不是玉门关那边!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你也不要太紧张了。再说了歹人弄晕我,又有什么可图的,我又不是西域商客。”
  “当然是图公主的……!” 宰相虚打量了她一眼,言语却顿了一下,然后任凭她搂着自己的腰身,负手仰头,淡淡改了口气,道,“说的也对,你既无钱财,又无美色,歹人抓了公主,倒也没什么用。”
  他故意说些反话来气她,谁叫她如此不谨慎呢!
  果然一听到这里,公主急了,跳着反击他,道,“房相如!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说我没有姿色!简直可恨!”
  断然不能助长了她胡作非为的气焰!
  房相如垂眸看她,故意叹了口气,忍着暗暗笑意道,“唉。你说你,除此之外,性情娇纵,又脾气不好,朝野上下,谁当了你的驸马,大概要吃些苦头。不过臣不是在意外表的人,脾气也可以忍忍,公主盛情难却,臣也就勉强应了你吧。”
  漱鸢自小到大,奉承听得都耳朵起茧子了,又何曾听过这些话。她气鼓鼓地瞪着房相如,双手一叉腰,仰着脸道,“好啊!你居然敢挑剔起我来了!除了我之外,你还见过更好看的女孩子吗!啊!”
  宰相大概是初尝情果,一时半会儿还有点幼稚,也不知怎么,他发现自己愈发地爱逗她生气,惯喜欢瞧她这副怒气冲冲的可爱模样,他忍着几分笑意,抬袖掩了掩唇,压着声淡淡道,“那依公主觉得呢……”
  除了她之外,他当然见过不少女子。有风情的,有韵味的,或是年轻可人的,然而更好看的女子,大概除了李漱鸢,是真的没有了。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爱屋及乌的太过深刻,就连她生气的样子,他都想要细细端详。
  宰相正沉浸在这几分私心的趣味中,忽然身子向后一倾,直接靠在了后头的竹窗上……
  外面似乎起风了,林海翻涌,竹林沙沙,南山静得简直有些不似寻常的景地,好歹也得有别的游人来吧?为何一路除了他们俩,也不见别的游人呢?
  房相如正意识到什么,突然耳朵边撑过来一只手堵在窗上,只见公主忽然压了上来,将他逼到绝境。
  漱鸢好生欣赏了一番他不知所措到脸,凑在他耳边一字字道,“房相还不知道吧。这寂寂南山,紫华竹林,可是父亲赐给我的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