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皇帝仔细看了大皇子良久,直看得赵晋泽后背都出了汗,这才在阴影中吐出声音,“叫。”
  这期间萧长恭、穆鼎,全都一言不发。一大一小、一文一武的两只狐狸,在无言中达成了一种默契:这事只要看着就行了。
  “传来兴臣觐见。”传话的太监拉长了音,在空旷幽深的大殿里回响。
  “你们这帮狗奴才,敢拦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么,我是未来的国公爷,国公爷懂么?萧长恭那厮见我也得磕头。你们算什么东西,还敢管着我。”
  来兴臣疯狂且歇斯底里的声音由远及远的传来,听得着像是来兴臣在边走边骂。
  护国公脸上当即就变了色,扑通一声重新跪倒,“陛下,小儿失仪,万请陛下恕罪,容老臣前去训斥。”
  然而皇帝仿佛没听见一般,仍旧是坐在阴影里,一言不发。
  沉默,像一座山一样,压在护国公的心头,也压在大皇子的心头。
  只听这个声音,大皇子就心里咯噔一声,这声音里怎么像是服了五石散之后的样子?明知皇帝会见诏还敢服五石散?
  随着来兴臣的咒骂声越来越近,护国公和大皇子额头也见了汗。可是上位的皇帝一言不发,底下也没人敢动。
  “父皇……”大皇子终于挺不住了,想去阻拦。
  然而话没说完,来兴臣已经出现在了承德殿的门口。
  月光之下,来兴臣披头散发,长袍早已经不知脱到哪去,上半身□□,只有下半身还穿着一条亵裤。
  此时夜里已经很凉,来兴臣却浑身不觉,就这样走进了承德殿中。
  “皇帝老儿呢,不是说要见我么?怎么你们都在,他却不在?”
  萧长恭心里大定,微微退后了一步,退到阴影之中。无独有偶,穆鼎也同样退到了阴影之中。
  只把中间最亮的地方,留给了护国公和大皇子赵晋泽。
  以及已经磕药磕嗨了的来兴臣。
  “孽障,陛下就在上面端坐,还不赶紧给陛下见礼。”眼看着来兴臣不动,护国公又转向萧长恭,“镇西侯好狠的心,连件衣服都不给我儿,让他这样见驾,你是何居心!”
  没等萧长恭回应,就有太监跪在殿门口,“陛下,国公世子刚刚凶性大发,不肯穿衣,还打伤了许多内侍,奴才们苦劝无效,还望陛下恕罪。”
  如果仔细观察,其实可以看来兴臣此时眼睛瞳孔已经睁得很大了,这是典型的寒石散药性发作的迹象。
  萧长恭这时开口,“陛下,臣抓到世子时,他就是这副样子,据获救之人讲,他那时刚刚服下寒石散不久。眼下这副模样,兴许是又再服了也说不定。”
  骤然听到萧长恭的声音,来兴臣心里疑惑,眯着眼睛,走近了几步,看清是萧长恭后,立刻大骂起来。
  “萧长恭,又是你这厮,小树林里的账小爷还没跟你算呢。你现在赶紧跪下给小爷磕几个头,再把那穆婉宁洗剥干净了,送到小爷的床上。小爷兴许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你一马。”
  “不然待会儿皇帝老儿来了,小爷非好好告你一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感情这来兴臣嗑药磕得太嗨了,竟然真的没看到皇帝就坐在阴影当中。
  护国公吓得声音都变了,“孽障,还不赶紧给我跪下。”
  来兴臣使了好大的劲,往上瞄了半天,却仍旧只看到一团漆黑。
  气得护国公顾不得殿前礼仪,上前一把摁住来兴臣,要他下跪。
  然而来兴臣却是怪叫一声,然后一把将护国公推了个趔趄,“别碰我。”
  穆鼎这时突然上前发声,“听闻寒石散服用之后,虽然可以飘飘欲仙。但服下后,身体躁热难耐,需要脱衣散热。同时皮肤受不得碰,碰之便痛彻心扉。看世子的样子,正是寒石散药性发作的样子。”
  敢这么污蔑我的女儿,待诏时磕药这件事,非给坐实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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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章 风云
  皇帝的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 对穆鼎的话也是不置可否,“传看守之人进来回话。”
  这阴影之中,突然有人说话, 来兴臣吓了一跳, 眯着眼睛就要往前走。
  大皇子眼看不好, 赶紧上前拦住,“兴臣不得无礼,陛下就在眼前。”
  这下来兴臣总算是知道前面有皇帝坐着了, 当下装模作做的行了一礼, “兴臣见过陛下。”
  只是他行的却是躬身礼, 而且样子不伦不类,颇为滑稽。
  龙椅上的皇帝就像是没看见,仍旧一言不发。
  不多时, 一名武官走进殿中,跪在皇帝面前, “内廷侍卫商仲卿见过陛下。”
  “来兴臣怎么回事?”
  “回陛下, 微臣于戌时三刻, 从镇西侯属下接收护国公世子,然后将国公世子安置于待诏的偏殿当中。当时国公世子虽神情委顿, 但并未发狂, 衣着也是如常的。”
  “你放屁, ”来兴臣猛的冲上去, “小爷我精神着呢,这叫魏晋风流,你懂个屁。”
  “萧爱卿。”
  “臣在。”
  “让他安静些。”
  “是。”萧长恭嘴角浮起冷笑,直接当下走到来兴臣背后,没等来兴臣的脏话说出口, 就一掌击在他的后脖颈处。
  直接就把人拍晕了。
  这一掌干脆利落,连护国公都觉得拍得好,再不让来兴臣闭嘴,指不定他会说出什么抄家灭族的大罪来。
  商仲卿看了一眼倒地的来兴臣,神色不变,“后来国公世子见陛下迟迟不诏,越发不耐,先是要传太医,然后又辱骂内官,最后要求喝酒吃肉。”
  “微臣虽有看管之责,但想到国公世子罪责未定,也不好太过苛待,便命人送了酒水肉食。哪知国公世子在吃了之后,不久便发起狂来,先是脱衣狂呼,然后又要人送美女供他玩乐,及至陛下见诏也不肯整衣束容。”
  护国公赶紧上前,“定是有人在酒水中下了毒,陛下,兴臣一向忠于陛下,此事一定是有人陷害。”
  商仲卿呈上一件长袍,正是白日里来兴臣所穿的银丝长袍,“此为国公世子来时所穿衣物,微臣在袍袖之中发现了暗袋,暗袋里还有些许粉末残留。已找值班的御医鉴定过,确认为寒石散。”
  这下护国公也无话可说了,待诏之时竟然嗑药,都不用别的罪名,就这一条,就够砍他的头了。
  皇帝倒像是一点都不意外一般,“将来兴臣带下去,严加看管。”
  “是。”
  殿外进来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把瘫软得像一滩烂泥一样的来兴臣拖了下去。”商仲卿向皇帝行了一礼之后,也退了下去。
  殿里又恢复了死一样的沉默,只有护国公沉闷的磕头声。
  最后,就连这声音也没了。
  良久,皇帝叹了一口气,“皇儿还有何话说?”
  大皇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父皇,儿臣识人不明,还请父皇责罚。”
  “只是识人不明?我看你是明知故犯。来兴臣在自己府里虐杀婢女,在府外横行霸道,兴之所致,甚至在京郊肆意掳人,以供玩乐。这些事情,你在背后没少帮忙掩盖吧?”
  “所图的,还不是护国公在军中的势力。尤其他当年的手下,已经做到了禁军的副统领。”
  赵晋泽如遭雷击,“父、父皇何出此言,儿臣绝没有不臣之心。”
  “你是没有不臣之心,你只是想当太子。”
  “儿臣冤枉啊,父皇,冤枉。”大皇子磕头如捣蒜,只是哪怕是他自己,也知道一切都完了。
  皇帝看向同样浑身筛糠的护国公,“来永年啊,来永年,当年你替朕挡了一箭,差点丢了性命。每每想到这一点,朕的心里就不好受。”
  “这么多年,朕心疼你正值壮年却不得不与病床、药石为伍,对你多有照顾。可是你呢?你回报朕什么?”
  “养私兵,结朋党。甚至你早已身体大好,可是却还要在朕面前装做出一副虚弱的样子,为的就是博取朕的同情之心。”
  “陛下,陛……咳咳咳。”护国公这次是真的急到咳嗽,然而,这时的咳嗽声已经不能再让皇帝心软分毫了。
  皇帝从龙椅上站起身,“大皇子赵晋泽,结党营私、包庇祸首、为害百姓,即日起革去亲王之位,贬为庶人,交予宗人府看管。”
  “护国公教子无方,妄顾国体,革去国公之位,贬为庶人,即日出京。永生不得入京城半步。”
  “来兴臣残暴无端,流放宁古塔。”
  立时,就有内廷侍卫上前拿人。
  赵晋泽猛然站起,抽出腰间的软剑,“我看谁敢动我。”随后看向龙椅上的皇帝,“好叫父皇知晓,如今这宫城,已经不是父皇的了。尹副统领何在?”
  萧长恭噌地一声拔剑出鞘,挡在皇帝面前,“请陛下退至末将身后。”穆鼎也立刻上前,挡在了皇帝身前。
  然而回答赵晋泽的,却是一个他并不熟悉的声音,“尹副统领在此。”
  声音未落,一颗人头就滚落到了赵晋泽面前,正是他在最后关头喊出的尹副统领。
  随后来人向皇帝报拳,“回陛下,禁军里与尹天德勾结人员,共一百五十二名,已全部伏诛。”
  赵晋泽此时才知道,他那点小动作,早已经被皇帝知晓。今夜,皇帝就是在等他,恐怕他刚一进宫,对那些禁军侍卫的清算就已经开始了。
  想到这儿,赵晋泽手一松,软剑直接落在了地上,随后侍卫一拥而上将他捆住。
  最后被带走时,赵晋泽看向皇帝,“为何,为何不是我?我比赵晋元差在哪里?难道就因为我是一个妾氏所出,就没有资格坐在那个位置上么?”
  皇帝看向自己的长子,“有些事,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强求不来。你为了一己之私,纵容包庇来兴臣残害百姓,就已经失去了资格。”
  赵晋泽听完哈哈大笑,声音里带上了与来兴臣同样的癫狂,“我残害了百姓,失去了资格?那父皇你坐视我纵容来兴臣,又当如何?那些人的死,难道就与父皇无关么?”
  皇帝沉默不语,侍卫立刻将赵晋泽带了下去。
  承德殿再次恢复寂静,萧长恭早已还剑入鞘,今夜的发展,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顷刻间,一位皇子,一位国公,就此灰飞烟灭。
  “长恭觉得大皇子说得可对?”
  萧长恭嘴里发苦,这样的问题,哪里是他敢回答的。
  皇帝的确很能忍,任由来兴臣残杀了那么多人。若不是来兴臣今天撞到了婉宁,又赶上他在附近练兵,皇帝可能还要隐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