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尹碧玠打完后,就有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慢慢掉落下来。
  这样的行为,根本没有让她觉得好过。
  伤他一分,她更痛千倍。
  柯轻滕从未见她哭过。
  哪怕被冤枉、被陷害、与人针锋相对、落入敌人的陷阱时,他都从没有看到过这个女人掉过一滴眼泪。
  “对不起……”
  她道歉的声音,每一个字都是颤的,她不敢再看他的脸,只能慢慢地收回靠近他的身体、回到被子里,很小心地侧躺下来。
  而他看着她,看着她终于失控后、背对着自己躺着,用近乎蜷缩的姿态。
  就像,以此把他隔绝在了她的世界外。
  “你受了伤,需要休息,你出去吧,让我在这里自己躺一会,”她已经将自己的情绪再次克制下来,声音轻轻地从枕被边传来,“我没事的,只是想静一静。”
  他的步子却没有移动,像是根深蒂固。
  尹碧玠背对着他,却还是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萦绕在自己的身边。
  而且这呼吸,也并不如往常那般的均匀而沉稳。
  她知道,他的胸膛里,正有滔天的汹涌情绪,可是相反的,她却感觉不到自己的情绪,愤怒、悲伤、绝望、心疼,她现在似乎都感觉不到了。
  慢慢地,她靠着的枕上似乎有些泛湿。
  她以为自己已经没有再哭泣,可有些疑惑地轻轻伸出手指,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才发现、是一片更多的湿润。
  那一晚过去,任何人都没有再被允许进入尹碧玠的病房探视。
  s市作为南方城市,冬天的气候却是越来越刺骨的冰冷,自从他们回到s市后,整个城市便是接连的大雪,连踏出室内一步都成了奢侈。
  而人心,也同样是刺骨冰寒。
  尹碧玠没有再开口说过话。
  她配合接受医生一切的治疗,按时地用三餐,她的枪伤慢慢地在恢复,她的气色也逐渐变得越来越好。
  一切都似乎极其正常地在好转。
  可是唯一的问题,便是她这个当事人就像一个局外人,她没有话语,脸庞上也没有任何表情,谁都看不出她的喜怒。
  她清冷得过分,即使刚刚经历了那样的创伤,可似乎在表面上,根本无法发现异常。
  柯轻滕虽心中的情绪如惊涛骇浪般,可却还是没有逼她。
  那一巴掌之后,两人之间也再没有任何的交流,每一天,她始终沉默地在病房里坐着亦或者是入睡,他就在病房的沙发上沉默地陪伴着她,即使她像是看不见他一般。
  下午的时候,她照例午睡,他等她睡着后走出病房时,看到了等在门口的陈渊衫。
  “柯轻滕,你让沁萱和容滋涵进去,陪她说说话。”
  陈渊衫看着眉眼冷厉如常的好友,毫不避讳任何,一字一句地道,“我知道你天性冷漠、喜怒不形于色,现在痛到极致,可以几天几夜不说话,那是你自己的习惯,但是她不同,她刚刚失去了一个孩子,而她现在不说话是在封闭自己,她所有表现出的冷静都是她在这个沼泽里越陷越深的体现,你很清楚再继续这样下去的后果是什么。”
  陈渊衫向来沉稳平和、一言一行都是慎重考虑过的,柯轻滕望着他,眉眼间冷峻的神情略微有些松动。
  “她不是机器人,哪怕再坚强、也只是个女人,你对她的所有她不是不明白,失去孩子是你们两个共同背负的痛,不应该现在变成她一个人的噩梦,所以如果她不愿意告诉你她的真实想法,你哪怕给她再多的时间,都是空谈。”
  陈渊衫轻轻摇了摇头,似是微微一笑,“先让她的朋友去和她说说话,只要她愿意对你打开心墙,就会好很多。”
  “……会有效么?”良久,柯轻滕动了动唇,终于开口,声音却是无比暗哑。
  陈渊衫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如神话般的男人,现在却也是被丧子之痛和自己的女人逼得近乎已经卸下了所有的光辉,再普通不过、也需要安慰和指点。
  “相信我。”陈渊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晚上的时候,在柯轻滕的应允下,容滋涵和严沁萱才得以进入了病房。
  这两个天之骄女,都是尹碧玠最好的朋友,容滋涵是s市政界一把手、容家的长女,漂亮果决的政界公主,严沁萱则既是陈渊衫集团的未来总裁夫人、又是严氏的总经理,三人从很早之前便是极其交好的闺中密友。
  严沁萱知道可以进病房来探望她,下午特意回家熬了粥,此时打开保温杯的盖子、粥还在不断地冒着热气,她盛出了一碗,放上调羹、端到尹碧玠的身边。
  “你喂我吗?”尹碧玠下午睡了一会,此时坐起来靠在枕头上,看上去心情竟是不错,还淡淡地与好友开玩笑。
  严沁萱一听她开口说话,眼圈就红了,张了张嘴,竟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接下去。
  “……真搞不懂,陈渊衫究竟是怎么能忍受你这幅整天梨花带雨的矫情样子的?”她见严沁萱傻愣着不说话,抬起没有打吊针的那只手,轻轻敲了敲碗的边沿。
  “一个愿意矫情,一个自然就愿意哄着,万物都有规律可循,生生相克。”容滋涵坐在她床的另一边,此时边看着她的神色,边淡笑着评价道。
  “容滋涵。”顿了一秒,她又侧头望向容滋涵,“你在香港,主修的不是法律,是哲学吧?你以后可别变成像严沁萱这样,我身边有一个可就足够了……”
  女孩子之间熟悉的调笑话语一出,整个气氛就好了很多,严沁萱回过神来,慢慢给她喂粥,时不时的也插上一句话。
  聊天的内容百无禁忌,可那件让所有人都痛心的事情,严沁萱和容滋涵却聪明地、谁都选择绝口不提。
  “你在病房门口的时候,有没有留意到一个男人?”尹碧玠又喝了一口粥后、对着严沁萱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觉得不饿了,转头看向容滋涵,“高高瘦瘦的。”
  陈渊衫身材精壮,单景川因为是警察、更要壮实一些,唯一那个高瘦的,也就只有封卓伦了。
  “喔,我知道,就是长得很像女人的那个。”容滋涵的神情很平静,“怎么了?”
  那句“长得很像女人”,立刻就险些让尹碧玠把她嘴里刚要下咽的粥给吐了出来,一呛在喉咙里,她便咳嗽了起来。
  “你慢点。”严沁萱放下碗,帮她抚着脊背,“涵涵说了什么?至于你这么急么……”
  尹碧玠摇了摇头,苍白着脸,只是对着容滋涵不断地竖大拇指。
  “你想做红娘?”容滋涵当仁不让地接受了她的赞扬,“心意我领了,不过我对长得特别漂亮的男人没好感,没安全感。”
  尹碧玠缓和了下来,喝了口茶,才慢吞吞地说,“他的床技非常好……可能比你遇到过的所有男人加起来都好。”
  这一回,轮到容滋涵差点被活活呛死。
  “他在香港和法国两地来回,是个珠宝设计师,也是柯轻滕的兄弟。”提到柯轻滕的名字,尹碧玠的声音顿了顿,很快又恢复如常,“就算做不成情人,也可以做朋友,他很会玩,估计可以给你枯燥的律师生活带来些不同的色彩,可以让柯轻滕帮你们引荐一下。”
  容滋涵看着她说话,见她似乎真的在为自己牵线的事情上表现出比较好的情绪,为了不拂她的意,便干脆地答应了下来,“好。”
  三个人又说了一会话,严沁萱因为家中有事,先行离开,容滋涵则继续陪着尹碧玠说话。
  严沁萱提着保温瓶走出房间,刚关上门,就看到柯轻滕毫无波澜的脸颊,想了想,她告诉他,“碧玠看到我们,情绪似乎还不错。”
  的确是不错,不但开口说话了,有淡淡的笑容、也有往常锐利又毒舌的玩笑,几乎和伤病之前一模一样。
  柯轻滕望着她,过了半晌,淡淡道,“谢谢。”
  “不用,”严沁萱摇了摇头,又说,“碧玠从小就是个很坚强和独立的女孩子,现在你是她最亲近的人,甚至比我们这些好朋友都更亲近,所以她对你的态度,往往就是最没有道理可循的,我想,如果碰到这件事情的是我,可能我会彻底崩溃,正是因为碧玠太坚强,她承受了下来,我觉得她需要的不仅是时间的缓和,更是你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