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她也是曾真心把眼前这个人当好朋友的,七年的时间真的不短,她可以说她也认真信任过这个人、一起度过了很好的时光,可是如今他身份一转变为这样,让她在失望的同时,也不禁要感叹他心机城府之深。
  “我并非是一开始就抱着这样的目的接近你。”景湛听完她的话,眉眼间神色更为阴郁,“四年前联邦找上你去接近柯轻滕的时候,我也是刚刚接受这个任务。”
  也就是说,他前三年,并不知情这一切。
  “理由。”她听罢,逼视着他,“你应该清楚他们找上我是因为尹氏需要大量的资金注入防止破产,那你呢?”
  他抿了抿漂亮的薄唇,一时没有答话。
  “景湛。”她忽而一笑,“我不想打煽情牌,我们认识七年,我现在没时间追究这七年里你装作毫不知情欺骗我几年,但是你必须要在我死之前,给我一个清楚的交代。”
  “你不会死。”他扬声打断她,郑重地厉声说,“尹碧玠,只要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死。”
  安静的房间里,英俊到妖冶的男人眼底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不是以往的玩世不恭,也不是前几次要带她离开时的惊慌。
  是炙热、决绝,还有一股让她心惊的情感。
  她看了一会,忽然抬手捂住了嘴。
  景湛看得清楚,一下子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只见她伏在椅子的扶手上,不断地犯着恶心,整个眼眶都因为难受而变红了。
  他的神色,陡然就变了。
  原本想要抚在她头发上的手,慢慢收回,他的眼底渐渐出现了一丝痛苦和冰冷。
  “我答应帮联邦的忙,潜伏在你身边,是因为我的长辈曾经欠了他们一个人情。”他俯视着她,“家族的偿债、做完就能收手,当时我和联邦的交换条件是我始终陪在你身边,直到他们抓获柯轻滕,让我和你平安回s市。”
  “我以为你告诉我你恨他,是真的,我以为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我以为我们是同一类人,心底都冰冷,为了达成目的,进退也不会留下任何的余情。”
  “我让你失望了,是么?”她努力忍下喉间一阵阵的恶心,强撑着、以骄傲的目光回视他,“我对我应该完成的目标动了真心,不能如你和联邦所愿,促使推动他的死亡。”
  景湛没有说话,浑身散发着更多的冷意。
  良久,他用一只手撑在桌面上,弯下腰,更近距离地直视她的眼睛。
  很近很近的距离,有那么一瞬,她甚至以为他会直接低头吻上她的嘴唇。
  “告诉我,他拿了联邦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现在被哪一股势力拿走了?”
  他的呼吸萦绕在她脸侧,让她无端地感到更难受。
  别过头去,她很干脆地回答,“我不知道。”
  “不可能。”他反驳。
  “你不是很聪明么?”她冷冷地勾起嘴角,“你和联邦都能够将他抓获了,还能想不出他手里的东西是什么、被送到什么地方了吗?”
  他看着她眼里拒人千里的冷意,只觉得心头像是被人狠狠刮了一刀。
  是,他还是太高估他自己了。
  他原本以为,这七年,他至少会以好友的身份,让她在此刻对他能有那么一丝动摇,那么一丝放软,他要的并不多,只要一丝,就能让他心甘情愿去为她争取最大限度的平安和保护。
  可是他错了,这世界上,除了柯轻滕,她还能看得见谁?
  “好。”
  良久,他笑了笑,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我知道了。”
  “他现在平安么?”她咬了咬牙,问道。
  “想要知道,你可以亲眼来看。”景湛这时走到她身前的电视机前,将电视机打开,随后轻轻按了几下播放机器的按钮。
  尹碧玠坐在椅子上,等电视机上的画面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时,整个人都定格在了原处。
  画面上,是一个监控画面。
  有三个人穿着swat的制服,其中之一的罗宾逊站在一张桌子前,另外两个,正在对唯一坐着的那个人恶狠狠地动手。
  她看着看着,胸膛剧烈地起伏起来,觉得眼前的视线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那两个swat的特工打了一会,才退开,她看到他们手里握着短鞭还有刀。
  然后,她看到了双手被反绑在椅子上的柯轻滕,他的头发墨黑,很清楚就能分辨出来。
  他身上没有衣服,赤裸精壮的身躯,密密麻麻的,都是狰狞的血痕,他所在的椅子下,已经满是从他身上流下的鲜血。
  她不知道,他已经被这样折磨了多久。
  可即使被这样对待,她都没有听到他哪怕一句闷哼和呼痛,他的脸颊始终是平视着前方的,布满伤口的脸颊上,依旧是漠然和傲视一切的神情。
  心脏像被人生生撕裂开,她拼命地容忍着,忍到嘴唇都被她自己咬破,鲜血从她的嘴唇边蜿蜒而下。
  监控画面里的他一直没有说话,她只能看到罗宾逊他们说了很多、到最后,罗宾逊像是怒极,狠狠一脚,踹向他的胸膛。
  “还想看么?”
  景湛仔细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此时抬手,轻轻关掉了电视机。
  眼前的画面消失,她只觉得连呼吸一小口,都仿佛痛到五脏六腑。
  “你知道,联邦的每个人都恨极了他,我只是觉得,他可能都撑不到下船前了。”景湛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就算活着,也肯定已经被折磨得半死不活。”
  他格外咬重了这四个字,她用力闭上了眼,完全不想看到他的脸颊,一言不发。
  景湛的神情一时变得更难测,他刚想说什么,突然贴身置放的联络工具响了起来。
  “喂。”他接起来,冷冷地应了一声。
  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他侧头看了一眼尹碧玠,简短而冷漠地回应,“好,我去见他。”
  挂下电话,他把联络工具放回贴身的口袋。
  她直觉可能这个电话,和柯轻滕有关,半响,睁开眼冷冷看着他。
  “罗宾逊刚刚告诉我,柯轻滕指名要见我。”他摸了摸下巴,眼带玩味,“我现在就去会一会他,你在这里,等我的消息。”
  她的目光更冷,他却背对着她收起玩味的笑,面无表情地大步走出了房间。
  审讯室。
  罗宾逊和另外几个特工正站在门口,神色看上去相当焦躁,景湛对他们点了点头,打开门走了进去。
  只见柯轻滕一动不动地坐着,冷峻的脸颊因为疼痛的折磨显得苍白,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可却丝毫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示软的表情。
  这世界上,可能也只有他,甚至能够在面对如此危难和屈辱的时候,也保持着凌厉俯瞰一切的高傲和强大。
  “刚刚swat的人,应该算是给了你一个夸奖的评价。”
  景湛望着他,走到离他不远的地方,与他对视,“真不容易,就算你是他们所有人的心头刺,却还是得到了他们的夸奖。”
  “他们说,你是世界上最坚硬的岩石,任何的折磨,对你而言都是无效的。”
  他听罢,没有表情,墨玉的眼珠一动不动。
  门外的罗宾逊此时轻轻敲了敲门,景湛知道他们是想让他快点进入正题,笑了笑,才道,“如果你现在说出你拿走联邦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内容,或者那样东西现在在何处,你至少不会再在下船前遭受过多的皮肉之痛。”
  他依旧没有要开口的意向。
  “美国人的耐心是真的不太好,你的意志抗得了,但你的身体毕竟不是钢铁做的,可能再长的时间,就对抗不了了……”
  “她现在安全么。”他突然,打断了景湛。
  景湛神色一变,沉默了一会,收拢身体,微微朝他走近了一步。
  “她现在呆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身边没有任何人。”景湛的脸庞是漠然的,可却还是一字一句地这样告诉他,“她也不会遭受到生命的威胁。”
  他的眉眼间,突然闪过一丝很淡的暖,随即终于开口,说了上这艘游轮后的第二句话,“多谢。”
  那丝暖,消失得太快,可景湛却还是看得清楚。
  这个男人,就算被严刑逼供毒打,就算遭受非人能承受的折磨,都不会有任何一丝的神情变化,可是当他得知了尹碧玠是安全的时候,却给出了这样的回应。
  这声“多谢”,在这样的情境下,已经是最隆重而严肃的话语。
  “她怀孕了,是么。”
  强烈的白炽灯下,景湛轻轻抬起手,覆盖包裹住了别在衣服上的监听器,紧紧看着他的双眼。
  他也回视着景湛。
  不知过了多久,他点了点头,眸光里包含着最耀眼的光。
  如果你的这一生,曾经除了黑色,根本看不到任何其他的颜色。
  如果你的每一天,都有不计其数的人想要你的性命,如果你在做的事,也是让许多的生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如果你对这个世界唯一的维系,就是机械地用你的智慧和强大,操纵地下石油经济的运转。
  如果日升日落,你孤枕而眠,身无旁人,站在最高的峰顶,俯瞰一切。
  你没有情感,没有牵挂,更没有情绪。
  可是十年前,在你刚刚踏入你今后所从事的行业时,你的世界曾有过一次极光的闪现。
  你曾在日本的射击场,看到过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正在她爷爷的指导下,举起一把枪,她人很瘦小、也很单薄,你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觉得以她的手臂力量,根本不可能完成射击。
  可是后来,耳边一声枪响,你望向枪靶,看到一枪命中红心。
  而那个成功射击的女孩子,没有欣喜若狂,她只是轻轻抬了抬她的下巴,将枪递还给她的爷爷。
  骄傲而无畏,不同于任何你所见过的女人。
  你不喜欢女人,可你却注意到她长得很好。
  后来,各自离开,你没有再见到过她,也没有试图去找寻她,可是那漫漫长夜里,你的脑中,曾闪现过很多次,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太特别,有白色的纯粹,也有墨黑的冷静。
  所以,很久之后,当你再次遇见她时,只一眼,你就知道,她是她。
  你的心底里有一个声音。
  柯轻滕,她为你而来,她将会圆满你所曾缺失的一切。
  她将会是你冰冷世界里,最后的温暖。
  “她的腹中,现在有一个一周大的孩子。”
  白晃晃的灯光下,柯轻滕望着景湛,一字一句地说,“我的孩子。”
  如果有人能看到他现在的神情,根本没有办法相信这个神情来自于他。
  他的神情,就像掩埋在云层里,那丝若隐若现的亮,一旦拨开云雾,就是万丈光芒。
  刚刚所有的猜想,都得到了证实,景湛握着监听器的手掌渐渐收紧,俊美的脸庞上表情山雨欲来。
  “你告诉了我,难道不怕我即刻就转告给罗宾逊,然后让他们因此更好地胁迫你么?”半晌,景湛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回应。
  而柯轻滕素来冰冷的脸颊上,依旧是一切在握的笃定,“你不会这么做。”
  两个男人,一个衣衫完整地站着,另一个浑身赤裸地被反绑,可景湛却觉得,这个处境如此险恶的男人,还是强大到无法被击败。
  “除了你的残酷,你还能给她什么?”见他不说话,景湛此时面无表情地用力摘下了监听器,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碎,“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一路艰辛,却还是让她在这个时候怀孕?!”
  “你有没有想过,为了威胁你说出一切,他们可能会用什么手段对待她?!别提孩子,连她都可能会死!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门外的联邦特工听不到监听器里的声音,终于感觉到了审讯室里的不对劲,想要撞门进来,可景湛已经将门反锁,还将桌子推过去,用力抵住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