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沈暮一噎,气氛开始不对劲。
  她是个生疏交际的阿宅,活泼开朗的属性极容易当面跌负。
  比如现在,她丧失智能,完全不晓得要怎么化解尴尬,除了情绪紧张,小说烫手,就是强烈的羞耻心堵得她讲不出一字。
  救命……
  这书如果是她的,绝对会被立刻丢到最近的垃圾桶。
  江辰遇睨了眼她露在口罩外的双眸。
  如花瓣又似月牙,双眼皮素妆漂亮,瞳仁纯净无害,独一无二的精致。
  但他没闲情耗,不为所动越过她走进电梯。
  “工作事宜联系相关部门,没事请出去。”
  精准地捕捉到最后两个字,沈暮一激灵,连忙踏出两步,小小说了声抱歉。
  刚按亮1楼,转眼就见她独自站到了外边。
  江辰遇皱了皱眉。
  离开他办公室的意思很难理解?
  江辰遇抬手挡开要合上的门。
  身长优势居高临下,淡淡目视她:“还有什么问题。”
  沈暮这才意识到,他说的出去并不是从电梯里出去。
  她隐约能听出他的驱逐和就要用尽的耐心,也知道自己的做法极不礼貌,可一想到现在下楼,宋晟祈很有可能还没走,她就挪不动步。
  “对不起先生……”
  她一局促,脱口而出的话竟是法语。
  沈暮很快反应过来,只能祈祷眼前这位有缘的男人慈悲为怀,还有什么能比昨夜的情况更糟糕。
  她别无选择,咬唇低声问:“我可以在这稍微留一会吗?就一会儿。”
  男人直接无视了她的请求。
  生硬一句:“进来。”
  绅士对女孩子都有一定的容忍度。
  所以他没有直白说不,但拒绝得还是好无情。
  沈暮突然间想到刚才在书中扫到的那一页内容——女主角故意举止另类,想引起总裁注意。
  而此时此刻,她的行为如出一辙。
  小姑娘吹弹可破的脸蛋没有厚度可言。
  沈暮默默吸了口气,视死如归地重新迈回电梯里,抱着小说杵到角落。
  电梯稳稳下降。
  他们没再多说一句话,都格外沉默。
  江辰遇面无表情地站着,神情有如身上不菲的西装,矜贵疏冷,只可远观。
  电梯就要抵达1楼。
  修长的手指轻轻摆正领带,江辰遇做好了出去的准备。
  不知是无意还是施舍,他落了道目光到缩在一角的姑娘身上。
  她好像是做错事受训的孩子。
  安安静静地,头低得很深。
  江辰遇竟有那么一瞬想要反思,自己刚才的口吻是否太重,毕竟对方看上去只是个二十出头的稚嫩大学生。
  从他的高度望过去,她口罩的蓝白边缘,鼻梁上红肿的痕迹若隐若现。
  江辰遇眸光微微一动。
  但也仅是瞬息。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后,他就漠然地先一步走了出去。
  他一离开,沈暮顿时感到周身的压迫感舒缓下来。
  但她脚底依然似有千斤重。
  沈暮谨小慎微地探望几眼,发现厅间无人,她果断按亮公共电梯的按键,顺利乘上,提吊的心才轻松了几分。
  ///
  18楼,美工部化妆间。
  得知某人身份后,沈暮面对镜子愣坐着。
  国内外首屈一指的江盛集团的法定继承者。
  这样的精英,应该是名利场上众人争相攀附的对象吧。
  沈暮神情留有劫后余悸。
  想着今天这一通操作下来,他肯定认为她也心怀上位鬼胎,而且低段位,而且傻白甜,而且怂又弱。
  喻涵用棉签帮她点涂膏药,一边憋笑听她机械讲述完先前的悲催遭遇。
  “江盛后宫三千,九思也就是平平无奇的妃嫔之一,搞不准三年五载都受不到江大boss宠幸,日出西边的事都能被你撞上,宝贝儿,你这运气,买彩票得爆啊!”
  喻涵高扬着嘴角,难抑调笑。
  她搁下棉签棒,抬手拿过消肿喷雾,“闭眼。”
  沈暮听话阖上双目,认命般长叹一口气。
  “那我还有更不巧的要告诉你。”
  “和我同一航班回国,昨晚又偶遇在东梵卫生间的那位先生,就是你们江大boss……”
  喻涵忍俊不禁的脸转瞬愣成难以置信。
  顿了片刻,她突然正经:“锦鲤小姐,您是喜欢双色球还是□□?都要吧,咱不差这点投资!”
  这是幸运吗?
  这分明是衰神穷神糊涂神齐聚一窝。
  “他最好今天没认出我……”
  沈暮闷了声哀怨的尾音,艰难出声。
  统共也只那么一天,他们就来回见了三两次。
  一想到每次惊骇的情形,沈暮头皮都要发麻。
  上完喷雾,沈暮缓缓抬起眼睫。
  喻涵看着她。
  瞳仁浅褐,有如流光溢彩的宝石。
  就这双眼睛还能认错,除非智商停滞在胎教水平。
  两秒后,喻涵给了她参考答案。
  “难。”
  沈暮投去一个绝望的眼神,唇角又瘪下三分。
  “只有一个办法了。”
  “快说。”
  喻涵认真和她对视。
  拍了拍手边那本诱引总裁的心机小说。
  “回头叫宝怡那妞儿请你吃顿饭,补偿你间接的精神损失。”
  “……”
  局势已定,沈暮没辙了。
  喻涵随手将药瓶一放,轻掐了下她脸颊:“真行,睡觉能给自己砸了。”
  又抱臂倚在桌沿,“说起来,你怎么就跑错电梯了?”
  沈暮一顿,闻言沉默下来。
  “……我碰见宋晟祈了。”
  声音低闷,透着黯淡和疲惫。
  喻涵张嘴呆了一下,没忍住低骂了句。
  她薅了薅自己那头美式短发,“不是,这狗玩意儿来我们公司干什么?”
  沈暮敛眸捏着手指,摇头。
  踌躇片刻,她温温吞吞:“喻涵,你说要不然,我还是回法国吧……”
  喻涵被她的想法惊到,板起脸:“干嘛呀干嘛呀,你这才回来几个小时啊又想抛弃我远走他乡?”
  “回国的事我没说,但他们迟早会知道的。”
  心墙砌筑了很久,她才下定决心要回国,可现在还是轻易瓦崩了。
  “知道又怎样,哦,他们一家子快活似神仙,又要你妥协,配吗他们这种直肠通大脑的货!”
  喻涵慷慨激昂,大有抄家伙干架的气势。
  饶是沈暮此刻心情压抑,都有一瞬想笑。
  喻涵随即俯身,握住沈暮单薄的两肩。
  看住她说:“给我听好了啊,如果你回法国是为学业,那我绝对支持你,但你要想再逃四年,我回头就给你把护照掰了!”
  沈暮一愣,转瞬失笑:“你霸道。”
  喻涵没和她玩笑过去,一脸正色:“景澜,你成年了,他们无权再干涉你的生活,法治社会,他们想怎样咱都不带怕的!”
  “而且,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在法国吧?”
  四目对望间,沈暮眸光轻闪,弥漫一丝动容。
  就在这时,门突然“砰”得一声被人撞开,化妆间里肃然的气氛顿时支离破碎。
  沈暮和喻涵都被吓了一跳。
  回眸望向门口,只见那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来,压低声音喊着“惊天八卦”。
  他套着身无袖高领卫衣,金属感撞色,衬他气质亦刚亦柔。
  冲锋到她们面前后,那人正想滔下文,目光倏地凝固在沈暮脸上。
  鼻梁的红肿印和白皙滑嫩的脸蛋格格不入。
  如一块有瑕疵的绝世美玉,会让强迫症患者抓心挠肝地难受。
  已经兴奋到嘴边的话急急一拐,他立马作出心疼状:“嘶,怎么磕成这样,呼呼,乖啊,不痛不痛。”
  陌生男人的关爱突如其来,沈暮下意识胸口握拳,往后微缩。
  而喻涵只能朝他飞出一个白眼表示无语,“安静点,吓到她了。”
  那人偏头问:“你朋友?”
  喻涵怼回去:“我老婆!”
  “……”美少女是弯的,他无法接受:“我猜她不是自愿的。”
  喻涵懒得和他解释,对沈暮说:“化妆师阿珂,算我半个师父,业内顶尖,就是人不太聪明。”
  她的介绍,阿珂极不满意:“怎么说前辈坏话呢?怜香惜玉是男人的本能。”
  喻涵嫌弃到完全不接他话。
  “你刚要说什么?”
  阿珂略一反应,掌心一合,转回话题:“接下来我要说的小道消息,真实可靠,相当劲爆!”
  他拉过一张椅子在她们旁边坐下。
  “就在半个小时前,江大佬金口,九思单方面和林蔓解约,人事部已经在走程序了。”
  喻涵被震慑到握出一种植物。
  “就那个新小花旦?当家女郎?公司前段时间不还在力捧她,操了一手的玉女人设?”
  “可不是么!”
  沈暮对娱乐圈一无所知,静静坐着。
  但边上两人亢奋的情绪,足以让她感受到此风波的公众震撼度。
  “宋氏集团的少董昨晚约了陈制片,有意投资咱们在筹备的那部电影,陈制片和宋董私下有交情啊,稳赚不赔的大ip,就想着分宋氏一瓢羹,你猜怎么着?”
  沈暮和喻涵都集中注意力往下听。
  行走在八卦前线的阿珂越发起劲。
  “林蔓不正被公司捧着吗,陈制片就带她去了,结果她路子一歪,想要女主角,跟投资方不干不净了,还以为天高皇帝远呢!”
  不为人知的潜规则,刺激。
  “靠,然后呢,江总知道了?”喻涵追问。
  “是啊,差点把陈制片拖下水,你没看他上午从总裁办出来的时候,那脸青的哟,啧啧啧……”
  实力演员阵容,金牌制作班底,一旦江盛撤资电影项目,全部泡汤。
  陈旭当然不敢再睁只眼闭只眼,卖人情给宋氏蹭利益。
  “年轻人本来资源也不差,这下演艺生涯全断了,九思封杀的艺人,谁还敢签她。”阿珂接着说:“再说了,就宋氏那点鸟投资,在江盛面前不得跪着,哪有他们说话的地儿,这林蔓也是真傻。”
  联系起前因后果,喻涵渐渐陷入沉思:“宝贝儿,莫非昨晚卫生间那宋哥,宋晟祈?”
  沈暮回忆昨晚耳熟的声音,思绪突然贯通。
  “八成……是他。”
  她们交流了下眼神。
  喻涵一声槽多无口的感叹:“有趣,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儿。”
  阿珂凑上来,企图加入:“你们在说什么卫生间?”
  “没什么,”喻涵含混过去,勾揽住沈暮的肩:“走,下班了,午饭去。”
  阿珂定定凝住极度亲密的两人。
  突然间,心又痛了。
  ///
  午饭是喻涵带着她,和同事们在公司食堂的包厢一起吃的。
  美工部的各位都特别热情可爱,相处起来,难得让沈暮在人多的环境感到自在。
  午饭一结束,时差的冲劲就上来了。
  暖饱欲睡,沈暮终究是没忍住,回去睡了个午觉。
  后来睡梦中,她被一通电话吵醒。
  沈暮摸过手机,睡眼惺忪看了一眼。
  是南城本地的陌生号码。
  她撑坐起来靠在床头,接通放到耳边。
  “请问是沈暮同学吗?”
  是一位男士。
  他称呼的不是她的曾用名,而是成年后她在法国更改的名字。
  沈暮迟疑顷刻,音色蒙着刚睡醒的虚缈:“是的,您是……”
  对方的语气真挚又温谦。
  “你好沈暮同学,冒昧打扰,我是南江大学招生办负责人,我姓秦。”
  沈暮原本还有点懵,听到南江大学和招生办时,冷不丁清醒了些。
  顿了半晌,她才想起回应:“您好秦老师。”
  秦戈不慌不忙含笑说:“是这样的,我看了你的学信档案,刚从巴黎美院美术系毕业,不知道你有无考研意向,方便抽空,我们聊一聊吗?”
  沈暮微怔,还游离在状况外。
  她没预料到学校会直接与她本人联系。
  其实她想过考研,南江大学也在选择范围内。
  但她一时间还未做出最终的抉择。
  ……
  这通电话并不久,但结束已是日落时分。
  沈暮坐着发了会儿呆,然后起床到厨房做了几道家常菜。
  在法国被逼无奈,她倒是练就了一手好厨艺。
  喻涵下班到家的时候,看见一桌热腾腾的饭菜,终于不用靠外卖维持生命,她感动到多吃了满满一碗。
  想出去浪,可惜没到周末,精神打工人喻涵只能忍气早睡。
  夜色还未太深,晚风吹来温凉。
  沈暮穿着睡衣站在昏暗的阳台,居高俯瞰。
  小区里光亮稀疏,听不见城市的喧嚣,但放眼远眺,纷呈的灯影尽收眼底,连绵不绝。
  光辉朦胧在夜幕里,泛滥不真实。
  和她的心情一样。
  回国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天,用跌宕起伏来形容也不为过。
  但真正让她心里那根弦颤动不止的,是喻涵的话。
  失神良久后,沈暮呼出一口气。
  低头,打开手机。
  屏幕的光亮映入眼波,幽幽滟滟。
  她宛如一只迷失在森林的小鹿。
  心绪杂乱无章。
  想了想,她点进了自己的微信置顶。
  ……
  江盛总部。
  恢弘的集团大厦在夜幕里灯火通明,宛如光与暗的临界点。
  顶层,悬吊式水晶灯光芒耀眼,将偌大的办公室照得通亮。
  办公桌上摆着一沓项目报告。
  江辰遇一只白金钢笔握在指间,签字的笔触行云流水。
  他的眸光里永远都有一股精锐的气势,仿佛目之所及,任何形式的敷衍都无处遁形。
  代班助理候在旁边待命,大气不敢喘一下。
  都说江总是业界出了名的工作狂,此前他也只听闻,现在是真切体会到了。
  刚结束一场国际视频会议,短短半小时,十份报告就被他打回了九份。
  一点糊弄都不容许。
  豺狼虎豹,名副其实。
  江辰遇翻开最后一份报告,扫过两页。
  没一会儿,他英气十足的眉宇间明显浮现厉色。
  他拧眉,丢开文件夹。
  “全部重做。”
  语气威严,不容置疑,毫无情面。
  代班助理连忙应答,悄悄替集团的领导们抹把汗。
  江辰遇摘下金丝框眼镜,捏了捏高挺的鼻梁。
  忽然间他想到什么,指尖微顿。
  他觉得有必要再提醒一下那位小朋友,要用正确合理的姿势玩手机。
  江辰遇伸手取来一旁的手机。
  一声提示音,微信恰在此时进来消息。
  小哭包:我有一个朋友。
  江辰遇垂目看了眼她一贯无章法的前奏,不经意收敛起眼底严厉。
  一分钟后,他收到后续。
  小哭包:以前爸爸妈妈都对她很好,但有一天,他们突然都有了自己的家,慢慢地,她就觉得自己好多余,后来发生了些不太好的事情,她很失望,赌气离家到很远的地方好久好久,现在她想回来,又怕回来了也是一无所有,你说她该怎么办啊?
  江辰遇眸光逐渐深邃,慢慢搁下右手的钢笔。
  代班助理极有眼力见地问:“很晚了,我安排司机送您回家吧?”
  静思片刻,江辰遇起身走向落地窗。
  嗓音淡淡微倦:“不用,你可以下班了。”
  全景式落地玻璃窗,明净透亮,一尘不染,能将这座城市最繁华美丽的夜景尽览无遗。
  代班助理离开后,宽敞的办公室只有江辰遇一人。
  他站在落地窗前,垂目聊天框,微澜的眼底比方才批项目报告时更多一分沉浸。
  ……
  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夜。
  有人还在公司埋头加班,有人要早起已在被窝沉睡,一样是为生活打拼,但各有各的甜和苦。
  沈暮还在阳台,身影单薄。
  长发被风轻轻吹动,黑夜保护着她眼眶的微红。
  手指每按一键都是在撕扯伤疤。
  沈暮屏息输入:其实她也觉得,本来就没人有义务要对你好啊,不喜欢了就冷漠,好像没什么错。
  说完,沈暮慢慢放下手机。
  隔着琳琅灯火,她望向更遥远的地方。
  那里可能是无人的荒漠,寂寥清冷,但不曾对这边的热闹造成任何打扰,如她一般沉默。
  她开始想。
  自己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回国的必要……
  数秒后,手机一声振动,止住了她逐渐敏感的思绪。
  沈暮垂眸,目光落在发亮的屏幕。
  hygge:小孩不用懂事。
  不知怎么的,沈暮鼻头一酸,红红的眼眶顿时朦胧起水雾。
  终于一颗小珍珠滚落下来,“啪嗒”打在屏幕上,碎了。
  只是简单的几个字而已。
  却让她封藏一肚子委屈的漂流瓶突然裂开宣泄的缝。
  眼泪不受控地连掉几滴后,沈暮抬起手背擦掉湿痕,低头把手机捧回眼前。
  她还不能轻易释然:你也觉得她死乞白赖对不对?自私狭隘,一点都不听话。
  hygge:别太乖。
  hygge:那不是错。
  hygge:迎合和取悦自己是小朋友的天性。
  他有如肩膀坚实的骑士,温柔可靠,在耐心地安慰她。
  沈暮吸吸鼻子:她已经不是小孩了。
  hygge:某种情况来说,她可以永远都是小孩。
  沈暮抹了下湿湿的睫毛。
  敲出来的字都像是带着哽咽:什么情况?
  hygge缓缓说:到法定结婚年龄了么。
  一个跳脱的问题。
  沈暮闷在喉咙的哭腔都愣了会,才转过弯。
  她的反应有点纯涩: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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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总:不要他们了,老公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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